关于这件事是如何发生的,傅茗渊过了一个时辰才回过神来,老丞相则是过了一整天才活过来。
“你你你……你这丫头,你疯了?!”
纪秋雪昂首正色道:“没有。”
“你好死不死嫁什么慧王,你不知道他疯了么?!”纪丞相气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跟夏家扯上关系的,没一个有好下场。湘王妃去世得早,连城公主的驸马也是死得不明不白;你要是嫁给慧王,你能保证活到明年么?!让你跟着傅大人有何不好?”
“我才不要嫁给那个窝囊废。”
“他可是当朝帝师,你怎么可以叫他‘窝囊废’?”
纪秋雪摊开手,一脸镇定道:“他本来就是窝囊废。”
“……。”
老丞相随即七窍生烟,七孔流血。
傅茗渊起初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回忆起连城公主曾与她提过所谓“丞相家的女儿”,当时她没怎么在意,而今看来,指的八成就是纪秋雪了。
景帝也处在惊讶之中,没有立即应下,只是说会再考虑考虑,但看样子似乎有准许的打算,对此似乎并不排斥。
傅茗渊却是莫名非常排斥,惊然道:“为什么啊?!!那可是你最喜欢的小皇叔啊!!”
“老师你吃错药了么?”景帝诧异地打量着她,“这么激动作甚?”
傅茗渊顿了顿,才意识到方才的失态,闻对方又道:“慧王妃一直都没有立,难得有人不介意他疯了,这不是好事一桩么?”
她被景帝说得无言反驳,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她好像确实没有立场反驳。景帝耸耸肩道:“其实朕赞同也是有理由的。父皇还在世的时候,曾经想要为小皇叔和几户官家小姐赐婚,可人一听说小皇叔是个疯子之后,还没见到面,当天就上吊了,一个比一个决绝,后来父皇就没敢再提了。至于纪秋雪嘛……就是其中之一。”
傅茗渊听得云里雾里,“她……脑子坏了?”
“有可能。”景帝点点头,“她当年说是有了心上人,所以八字还没一撇就上吊了;这下主动要求,指不定是受了什么刺激呢。”
“那你准备同意了?!”
“这个嘛……朕同不同意赐婚不过是一张纸,最主要的还是问一问小皇叔的意见。”
虽然景帝暂时没给答复,但同意是早晚的事。当天在她回家之后,景帝遂将夏笙寒找了来,大致说了一下关于赐婚的事。
“赐婚?”夏笙寒好奇地望着他,“给我?”
景帝点点头。
“和矮子?”
“……。”景帝瞄了他一眼,摇头道,“是和纪丞相的千金,纪秋雪。”
夏笙寒歪着头想了想,“那是谁?”
“……。”景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朕看的出来,纪相似乎有意让傅爱卿做他的女婿,不过纪小姐主动提出要嫁给你。朕是没什么意见,就看小皇叔你了。”
夏笙寒一时闷声没有作答,不由让景帝怀疑他是不是听不懂这番话,沉吟片刻,又道:“小皇叔你不必觉得有压力,你若不想就拒绝好了,朕无所谓。”
他话音刚落,只见夏笙寒忽然抬起手,“不,等等。矮子知道了么?”
景帝咳了咳,“傅爱卿当时也在场。”
“她什么反应?”
“他呆了将近一个时辰。”
夏笙寒悟了悟,双眸微动,凑过去在景帝耳畔说了什么。景帝听罢,不由瞪大双眼,张着嘴半天发不出声。
回到博书斋之后,傅茗渊莫名别扭得慌,一个人边抖腿边喝茶,不知不觉喝了一壶又一壶。前来添茶水的安珞知晓出事了,遂叫了阿尘来,苦着脸道:“夫人你去看看吧,傅大人他又不对头了。”
阿尘进书房的时候,傅茗渊依然在抖腿,却像丝毫没有察觉到似的,认真地阅读奏章,不时还在上面写几笔批注。
这是她心神不宁时一贯的反应,埋头进入工作状态,几乎能在书房里窝一天不出来。阿尘以为出了什么事,遂前去询问情况,才得知了纪秋雪请求赐婚一事。
“这有什么不好的?”
“……诶?”傅茗渊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你觉得……这很好?”
“你不是讨厌慧王么?”阿尘耸耸肩,“他娶妻之后自然就不会再来烦你了,一举两得,多么好的事。”
她刻意强调了两遍,可傅茗渊却仍是拧着眉头,嘟囔道:“他那个疯子,指不定连成亲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我看陛下有意撮合他们,要是真的成了,不是害人么?!”
阿尘凝视着她渐渐涨红的脸,幽幽续道:“这不更是一箭双雕么?你与纪家小姐本就有过节,她要是嫁了个疯子,你不是应该高兴么?”
这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可傅茗渊的脑袋就是转不过弯来,总觉得此事有什么地方不妥,却又说不出来。
其实仔细想想,若是纪秋雪真的嫁给慧王,一来老丞相不会再揪着她当女婿,二来她这博书斋会就此清净下去,怎么看都是好事,可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见她如此苦恼,阿尘终于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一把扯过她的袖子,皱着眉道:“多大的人了,吃醋吃成这样,丢不丢人?”
“……吃、吃醋?!”傅茗渊不可思议地盯着她,“谁?谁吃醋?”
阿尘恨铁不成钢地抽了她脑袋一下,“我问你,慧王要成亲,你委屈什么?”
“谁委屈了?!”她抱着脑袋问。
阿尘不再多言,摇了摇头,觉得她真是无药可救。傅茗渊抱着头思考了好一会儿,琢磨了一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了御书房,与景帝道:“陛下,微臣有话与你说。”
景帝摆摆手,不动声色地瞄了她一眼:“正好,朕也有话要对你说。”
她有些意外,不知发生了何事,遂问:“何事?”
景帝晃了晃脑袋:“赐婚的事……小皇叔同意了。”
“……!”傅茗渊整个人定在了原地,直到景帝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才回过神来,“……什么?!”
“朕是说,关于给纪家小姐与小皇叔赐婚的事,他表示赞同。”景帝慢悠悠地提起笔,“老师你想与我说什么事来着?”
“呃……没事了。”她勉强维持镇定,摇了摇头,“微臣本来是想……若是陛下觉得为难,还有别的解决方法。不过……没事了。”
景帝盯着她瞧了瞧,没说话。
当天下午,在严吉公公打扫王府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人敲门,他头一个反应便是:“找慧王怎么能来慧王府呢?上博书斋去啊!”
一开门才知是傅茗渊站在外边,怀里抱着些零碎的东西,用一个篮子装着,递过去道:“这些是夏笙寒留在博书斋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都在这里;还有阿哲,我明天会把他也打包送回来。”
严吉提着篮子,在风中凌乱着,慢悠悠地走回屋内,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一脸舍不得的表情,哀声叹气道:“王爷,老奴输了。”
夏笙寒微笑着收起那锭银子,又抱着篮子出门,径直前往博书斋,恰好看见傅茗渊在屋子里拾掇,似乎想要抹去一切他存在过的痕迹。
她办正事时素来很认真,此刻也丝毫不例外。小书童们面面相觑,都以为他们的傅大人今天吃错药了,一见慧王,更是躲得远远的。
“矮子,你不要我了?”
他可怜兮兮地抱着篮子站在外面,被路过的人听见,纷纷以微妙的眼神打量着这二人。
傅茗渊却是面无表情,冷着一张脸道:“殿下年纪也不小了,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头一回被她称呼为“殿下”,夏笙寒愣了愣,却止不住微笑,可傅茗渊越看越生气,想也不想地将他撵了出去,才觉得世界清净了些。
夏笙寒自然没走,继续可怜巴巴地抱着篮子站在外边。有个好心的书童想帮他把门打开,却被傅茗渊的杀人眼瞪了回去,心里默念着自家主子是谁一万遍,乖乖退回一旁。
她一开始能听见他在外面敲门,后来渐渐没声音了才松了口气,可不知为何愈发心慌起来,打开门探出头一看,却谁也没有瞧见,莫名一阵失落。
当天傍晚,景帝被突如其来的傅茗渊吓了一跳,敷衍地说他正在琢磨这赐婚的事宜,傅茗渊却告知他不必。
景帝有些狐疑地望着她,静静听她说了将近半个时辰,大抵是说慧王再怎么疯也好歹是个皇亲国戚,要是右丞相以此为靠山,只怕会只手遮天。
她自然晓得这是不可能的,纪丞相现在大约在家上吊呢吧。
景帝表示很有道理,可既然允诺了要给丞相府赏赐,必须得做点什么。傅茗渊思考了一宿,提出将纪秋雪封为正五品的女官,与朝中官员领取同等俸禄,也算是给了老丞相一个交代;再者不用找一个疯子当女婿,纪老感动得恨不得烧香。
赐婚一事在头一天被提出,第二天被搅黄,来无影去无踪,以至于朝中的大部分人都未听说此事。纪丞相一听说是傅茗渊在背后做的手脚,越发喜欢她了,可纪秋雪却是不悦,当天前来博书斋讨个说法。
此时夏笙寒正在庭院里乱窜,傅茗渊则是拿着扫帚追着他要将他赶出去,其余人纷纷捧着一把瓜子在旁边围着看,不时还点评两下。
纪秋雪倒没有被这情景给吓到,快步走到傅茗渊面前,冷声道:“你若是为了当年诗会的事断我姻缘,未免也太小心眼了吧?”
傅茗渊撑着扫帚,幽幽停下望她:“如果我没有记错,先帝曾有意为你与慧王赐婚,可是你死活不从,怎么现在突然就愿意了,还主动请求陛下?”
提到这件事,纪秋雪微微怔了一下,朝着夏笙寒那边看了一眼,面颊似乎有些发红:“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慧王殿下就是我的意中人。”
这个回答倒是令傅茗渊有些意外,可还没问出口,纪秋雪便已然走向了夏笙寒,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不知王爷是否记得大约五年前,在城中街角的一间茶楼里的诗会?”她微垂着眼睛,秀丽的脸庞更红了,“你还……亲自指点了我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