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龙椅上坐的年轻皇帝,并无实权。
“既如此,你还——”
“韩伯伯,侄女只有一个请求。您只须装作与侄女素不相识便可。其余事情,侄女自会应对。”
韩时柏喟叹:“六年前,你向我求助,求我救你母亲,当时我诸多考虑,瞻前顾后,没有助你。这六年来,每每想到我与你父亲的情谊,你父亲待我如手足,更是知己,我却眼看你求助无门,孤身犯险,我心中着实愧疚难安。如今,我也想明白了,我不过孤家寡人,无妻无子,有什么好惊惧的?倒是侄女你,宽宏大量,不与伯伯计较,伯伯着实汗颜。伯伯自知拦不住你。你要留京,为你柳氏一门翻案,伯伯也不拦你。往后,你但凡有需要,只管来找伯伯就是。伯伯定不会再推却。”
“多谢韩伯伯。”
谈话至此,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再那般沉重。韩时柏便问起她如今的身份,柳旋并没有多做解释,只称是机缘巧合。
两人又交谈了一小会儿。柳旋先行告退,回了永宁巷的家中。
刚进门,老管家迎上来,欢喜地恭贺:“恭喜少爷中了状元!老太爷、老爷泉下有知,必定十分欢喜。还有,少爷,刚才有许多人来送礼,老奴都没收,按少爷的意思,只给了报喜的大人们赏钱,就闭门谢客了。”
“你做得很好。等会儿,你去打扫祠堂,晚些时候我要过去上香。小姐呢?”
“小姐——”老管家面现难色,“自少爷出门后,小姐便一直呆在房中,也不让老奴靠近,午饭吃得很少。”
“哦。”
“少爷,是老奴照顾不周,还请少爷责罚。”
柳旋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跟着自己,“不妨事。我去看看她。你去让厨房准备些米粥,好了后送到小姐房中来。”
吩咐完后,柳旋撇下老管家,绕过前厅,回到后院,进了妹妹房中。她如今的身份是韩一柳,滁州首富之家的当家少爷,韩家小姐韩铃铃自然是她的妹妹。
“铃铃。”
听到她的呼唤,本缩在床上的韩铃铃一改愁容,欢喜地从被中爬了出来,摇摇晃晃地朝她扑过去。
柳旋一把将她抱住,坐在床沿,面上的冰霜消退,柔声道:“又哭了?”
韩铃铃乖巧地点点头,蜷在她怀中,娇声道:“哥哥坏,留铃铃在家,铃铃怕。”
“哥哥有事,才出门。下次,哥哥会记得留秦四在家陪你。”
韩铃铃尚在襁褓时,韩家祖父过世。这六年,她由柳旋养大,也因此对柳旋十分依赖。
“不要。”铃铃一个劲儿摇晃脑袋,眼中泪花又聚了起来,“我……只要哥哥……”
“秦四不是外人。他也照顾了你好几年。他一直跟咱们一起的。”
“不……就要哥哥……不要秦四……就要……就要哥哥……”
“好,哥哥陪你。”柳旋温柔地拍拍她的背,“不哭了。”
得到许诺的铃铃破涕为笑,在柳旋怀中钻来钻去,一会儿,又爬起来,搂着柳旋,软软地在她面颊上亲了一记,咯咯笑着:“铃铃最喜欢哥哥了!”
柳旋也回亲了她那粉嫩嫩的脸颊,“哥哥也最喜欢铃铃。所以,铃铃要乖。铃铃要听哥哥的话吗?”
“要!”
“那以后哥哥出门办事的时候,铃铃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许哭,可以吗?”
“是不是铃铃哭,哥哥就不喜欢铃铃了?那、那铃铃以后都不哭了。铃铃都听哥哥的话。”
“乖。听说你中午没吃多少,一会儿你再吃些粥,垫垫肚子。晚些时候,哥哥再让人准备你最喜欢的酿团子。”
“哥哥,哥哥最好了!”
正说话着,秦四来敲门。柳旋安抚好铃铃,与他去了书房。
“孔闾那边来报,戚将军府的大管家又来问安南道那三十顷地的事情。严巡抚那边应该是收到风声,也在追问。少爷,您看,如何答复?”
“都来问了?”
“是。”
“虽然是戚将军府先来问的,却是严巡抚那边先下的定金。咱们做生意的,自然要讲究信誉不是?你只管如实去回复戚将军府那边便是。”
“是。“
“幽境马场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并无。”
柳旋轻轻颔首。
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公事说完,她便让秦四离开,独自一人在书房中静坐,直至晚饭时间才出房门。
五日后,皇帝于琼林苑宴请新进士们。
宴上,皇帝特意安排新科状元坐在自己下首,席间更是屡屡与他说话。
这番情景,有些人看了羡慕,有些人看了嫉妒,总之,陛下对新状元的宠爱,着实令人侧目。
成为人群焦点的柳旋并没有半分不自在。她依旧清冷地坐着,除了偶尔回应皇帝的问话,从不主动与人交谈。她的目光,偶尔也会投向对面坐着的安国侯与杨太傅。每当这时候,她的目光才会有些变化。
她的仇人们,原来长这样。
她可要好好瞧,仔细瞧,瞧个一清二楚。
对面的安国侯与杨太傅并没有察觉到新科状元有何不妥之处。两人是邻座,都是老熟人,也不用特意寒暄。倒是瞧见了皇帝对新科状元的诸多关照后,杨太傅一边举着酒杯,一边与安国侯低语:“陛下对新状元可真上心。”
“呵呵,”安国侯哂笑,不以为意,“状元郎?陛下要自己找个得他心意的,我们不能拦着。如今他找着了,太傅大人难道还有意见不成?”
杨太傅听了,会心一笑,答道:“陛下喜欢就足够了。”
新状元?说的好听。当日殿试,谁没看明白,陛下看中的不过是新状元那张好皮相?呵,这新状元,往明里说,也不过是个玩宠。就陛下那性子,还用不着他们两个拦着。
不再看向状元那边,杨太傅将酒杯放下,整了整神色,又对安国侯说道:“有件事,本不该与侯爷说道,可我想了想,只怕侯爷不知情,被底下的人蒙蔽了,反而不美。”
“太傅大人想说什么?”
“安南道的戚将军可是侯爷手底下的人?”
安国侯侧首,皱眉看向他,疑惑道:“是又如何?太傅究竟想说何事?”
“本太傅想说的,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我有个门生姓严,正在安南道当巡抚。前阵子,他家中人想置办几亩田地,都与卖家说好了,定金也下了,你手下那位戚将军却横插一道,想要强抢了去。更甚至,将我门生家中人——打死了。侯爷,您来评评理,哪有这样的道理?再者说了,你我同朝为官二十多年,更同受先帝遗命,辅佐今上。你不看僧面,也该看看佛面吧?哼,这几年,你手下的大小官员多与我门生有冲突,我顾念着与侯爷的同僚情谊,也不计较。可此次,人命啊,侯爷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安国侯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莫名其妙地被他一番责问,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又听不得他说的那后半段话,脾气也上来了。
“杨太傅,你这是说我纵容手下人与你为难?”
“我可没有那样说。”
“哼!”安国侯冷哼,“太傅的意思,本侯明白了。本侯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说完,甩手走人。
杨太傅气愤地瞪着他离去的背影,越想越不心甘。
早知道,六年前就不该帮着这厮除去柳峥。柳峥一死,天下兵权三分之二都被安国侯握在了手中。自从没了压制,安国侯越发狂妄,也日渐不将他看在眼中,实在可恨!
这边君臣言欢,隔着一方水域,不少未出嫁的宫中女眷也在偷偷相看。素来,琼林宴也是挑选夫婿的好时机。
“新科状元可真俊!”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聚在一处的妙龄女郎们纷纷捂嘴笑,娇羞不已。
五公主谢婷趴着水边柳树,眼睛直盯着对面,目光晶晶亮,不时咬着帕子,一副难为情的模样。与她同年不同月份出声的四公主谢娉凑到她身旁,纤纤食指点点她的手臂,促狭道:“五妹,相中了哪个?告诉姐姐。”
五公主没好气地假做打她,嗔道:“四姐总喜欢捉弄人,才不告诉你,嘻嘻!”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见你一直瞧着状元郎呢。”
“四姐!”
“喜欢就去告诉皇兄,让皇兄为你做主。”
正说着,七公主谢皎凑了过来,一副鬼鬼祟祟模样,低声道:“四姐,五姐,我听了一个传言,跟状元郎有关的。”
“什么传言?”谢娉与谢婷好奇地等着她的下文。
“传言陛下之所以选这滁州韩一柳当状元,根本不是因为他有才能,而是因为……因为他长得好看!据说陛下还当着群臣的面说了让韩一柳当天子近臣那样的话。”
谢婷听了,心情十分糟糕,生气地直跺脚,扭着手帕。
“胡说,胡说,怎么可能?怎会、怎会有这样荒唐的传言?七妹你打哪儿听来的?”
“五姐,我没有胡说,真没有!这件事,同榜的新进士们都在传,还有那些朝臣也议论纷纷,都说新状元以色魅主。五姐,我劝你可别被状元郎的外表迷惑了。”
谢婷只觉得好生难过。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人,却是这样的结果……伤心之下,只觉对面传来的热闹越发刺耳,她哪里还呆得住,扭头离开。
她走后,谢娉没好气地瞪了谢皎一眼。
谢皎被瞪得委屈,嘟嘴申辩:“四姐做什么怪我?我要不是为了五姐好,我犯得着惹她不快么?”
“你啊你,嘴巴就是太快!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可你也要顾忌一番场合。“
“难不成要我等到五姐被那状元郎骗着了才告诉她真相吗?”
“真相?你知道什么是真相?流言罢了,未必就是真的。你却大刺刺说出来,先不提伤了五妹的心,若是被新科状元听见了,岂不显得你先失了礼数?你可是皇家公主啊!再者说,你这些混话,且不提皇兄听了作何反应,光是皇后娘娘那边,就有的你好果子吃!“
谢皎此时方知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