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他的一双眼睛如暗夜里的星星盯着缩在角落里的云锦川。她还在看那些书,轿子里光线昏暗,实在看不清。云锦川眯着眼,努力辨认着书上的字迹,丝毫没有察觉到墨玉衍的目光。
此时忽听外面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向轿子这边赶来。整个队伍似乎也停了下来。
“门主,该进食了。”
沧浪的声音在帘外响起,墨玉衍清答一声,轿帘即被缓缓揭开,一个小太监递进一个食盒来。
云锦川瞟了一眼食盒,立即假装继续看书。
下午墨玉衍休息的时候,她起身喂了两次马,自己倒是一点东西都没吃,此刻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响。给她送饭的小太监还没到。按例她今天的饭食还是一个窝头一个番薯。
她很好奇墨玉衍会吃什么东西,但是又不好意思看,就一直躲在书的背后听着外面的响动。
墨玉衍伸出修长的手指揭开食盒,一股喷香的味道就扑鼻而来。云锦川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嘴里竟不自觉地流起了口水。不知是什么好吃的。
正在思索的时候,忽听外面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云锦川”。
她连忙放下书,掀开轿帘,只见送饭的小太监此刻正站在轿帘外,伸手递给她一个毫无意外的馒头和番薯,“给,这是你的吃的。”
云锦川接过来,都不想再进轿子里,多寒碜啊。
但是不进去又太明显,她只好硬着头皮缩回轿子里。
这时才看清墨玉衍食盒里的东西,一只烤鸭,一盘素烧小青菜,一份什锦,还有一壶酒。
这才是人该吃的东西啊!云锦川在心里默念道,恐怕她要奋斗好长时间才能重新吃到这些好吃的。
她小心翼翼地缩在角落里,把手里的窝头握的紧紧的,唯恐墨玉衍看到她手里的吃食。
墨玉衍正襟危坐着,拿起酒壶倒了一杯缓缓送进口中,帘外夜色凛凛,一轮孤月悬在天上,照得天地一片昏白。
他执杯独酌,仿佛世间只剩下了他一人,周身散发着悲凉沉郁的寒意,似乎他的血和身子都是冷的,用再多的热也暖不过来。
云锦川默默地注视着他,片刻间被他的神色给震住了,她从小到大孤苦无依,她以为自己是最孤独的,却没想到在几百年前的一轮惨月下,让她见识到了这样的一幕。
她就这样注视着,墨玉衍,好像彼此都不存在。
过了一会儿,云锦川才觉得半边身子有些僵麻,不得已动了动。
墨玉衍回过神来,似乎此刻才察觉到云锦川的存在。他眼神移到云锦川手里的窝头上,不动声色地把食盒推到她的面前。
冷冷的声音说道:“吃吧。”
云锦川本能地想要摇头,却在墨玉衍不容推脱的目光中硬生生地止住了。只得拿起筷子伸向食盒里肥美的烤鸭。此时她才发现墨玉衍竟一点没动。
云锦川抬眼看了看他,只见他的目光已经转去了别处。
她小心地把烤鸭塞进嘴里,细细地品味着。感觉全身都浸润在沁人的香气里,被窝头折磨的味蕾一下子被重新唤醒了。没想到古代的烹饪手法丝毫不比现代差。
来到这里,能吃到好吃的机会太少了,云锦川食欲大开,加上墨玉衍也没注意她,就肆无忌惮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食盒里的饭菜就被她吃去了大半。
墨玉衍捏着酒杯,沉沉地看着吃得眉飞色舞的云锦川,眼神明灭了几下。
等云锦川发现食盒里的东西快没了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呆愣地看着面前快空了的盘子,又抬头看了看墨玉衍。
“请门主恕罪,我……”
墨玉衍刚才让她吃,可不一定是让她全吃完,没想到她却实在,一下子席卷一空,刚才墨玉衍可是一点没碰,如果突然想吃了可怎么办。
云锦川既羞愧又懊恼,一双眼睛也不敢去看墨玉衍,只是低着头认错。
“小儿有何错?”墨玉衍看着紧张不已的云锦川。
“我不该贪嘴,把东西都吃完。”云锦川后悔地回道。
墨玉衍一声轻笑,“你救了烈风,岂是这点吃食可以还的。”
云锦川抬起头,墨玉衍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仿佛刚才和他对话的不是同一个人。云锦川心想,反正已经这样了,烈风是她自愿救的,何曾想过有什么回报。如果待会儿墨玉衍实在饿了,大不了把自己没吃的番薯给他。他不吃也就算了。
正思索着,只见墨玉衍伸手掀起了轿帘,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儿陪我出去转转可好?”
云锦川点了点头,随着墨玉衍下了马车。
队伍还没进发,车队一溜儿排在官道上,他们今天要冒夜赶路,不管是人还是牲口都在忙着补充体力。
官道四周都是一人多高的荒草和成片的树林,迷迷茫茫,和天地融为了一体。
云锦川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满月和寥落的星星,忽然有些伤感。她在几百年前深夜的茫茫官道上赶路,前途未卜,死去的肉身可有人收?又有谁能猜到她此时此刻的处境?她的身体和意识就这样被硬生生地隔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只有她一人默默承受。
墨玉衍回身看到云锦川扬起的小脸和落寞的神色,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他没想到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脸上,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一个少年独自站在河滩上,看着眼前的流水,孤独到令人心痛。
他回过神的时候,云锦川的头已经低了下来,正看着不远处的一匹马。
那是烈风。
云锦川跟在墨玉衍的身后,缓步走到烈风面前。沧浪刚刚喂过它,看起来精神不错。
云锦川走过去,蹲在烈风的面前,再一次抬起烈风的马蹄,仔细查看着。蹄上的血已经凝固了,还有明天一天就到王城了,应该无甚大碍。
到了王城,自然有更好的医者给它治病,恐怕她就没有机会再见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