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菀悠悠醒转,睁开眼,只见自己处于一个装饰华丽的房间中。房间另一端有一个女子单手托腮撑在案几上假寐。
苏菀爬起来,那女子立刻惊醒,疾走过来道:“姑娘醒了?姑娘可要吃点东西?”
“谢谢我还不饿,你是……”苏菀疑惑的望向那女子。
“婢子暖风,是殿下派来侍候姑娘的。”那女子低眉顺眼,恭敬地答道。
“殿下?哪个殿下?”苏菀疑惑,想起她昨晚最后与狂且在一起“你是说狂且?”
暖风摇摇头:“殿下乃当朝大皇子。”
“当朝大皇子……扶苏?”
暖风猛地抬起头:“你怎敢直呼殿下名讳?”
饿……苏菀想到古代好像是有避讳这一说,不过这女的表现得也太激动了一点吧?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原来如此。”苏菀叹道,狂且的真实身份原来是扶苏公子,难怪他一直不愿说。只是那个月下为她吹箫,听她弹琴,与她聊天的人,与大皇子这个称谓似乎半点搭不上边。
“对不起啊,我乡下来的,不清楚这些规矩。”苏菀笑笑,转向暖风,道了个歉。
暖风的脸色缓和下来:“无妨,姑娘先更衣吧。”
说着她走到木桁旁取下一件月白色深衣。苏菀一看,这哪里是自己的衣服啊:“姑娘你弄错了,我的衣服不是这样的。”
暖风看着自己手里的衣服,笑了:“这深衣是殿下吩咐婢子取来的,由新上贡的蜀锦织成,在外面根本买不到,姑娘如此美貌,穿上它,定然更加光彩照人。”
苏菀被她说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用,原来那件就好。”
“那件衣服沾上了血渍与秽物,已经拿去扔了。”暖风云淡风轻的说。
苏菀无语,只得穿上那件月白深衣。暖风看了看,拿来一条丝带束在她的腰间,洗漱过后,又为苏菀编了一个好看的发髻,接着不顾苏菀的反对,给她化了淡妆。
暖风看了看镜中的苏菀,叹道:“姑娘真好看。”接着压低声音,用奉承的语调道:“比夫人和练夫人都好看。”
有吗?苏菀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她不认识暖风口中的夫人和练夫人,但觉得这么一拾掇还真挺顺眼的,不由心情大好,转身拍拍暖风:“谢谢你了,现在我想出去走走。”
暖风却急了:“不行!殿下吩咐过,在他没有回来之前,姑娘不能出去。”
苏菀被她这么一说不爽了:“这房里太闷了,我不过出去透透气又不会掉他一块肉,没事的啊妞。”
说着便走向房门,打开门,外面已是正午。宽阔的院子两侧芍药花争奇斗艳,姹紫嫣红,甚是好看。
苏菀走过去,院子的一角本来站着一个婢女,见苏菀出来,忙急急地跑了。苏菀只当她怕见生人,也没太在意。
没一会,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便带着几个婢女气势汹汹的杀过来了。女孩怒容满面,直冲苏菀而来,老远就指着苏菀质问道:“你就是那个勾引我长兄的狐媚子?”
苏菀环顾四周,四下无人。“你在跟我说话吗?”
“不是你是谁?阿松昨晚亲眼看见阿兄把你抱着回来,右手好像还受了伤。早上才知道原来昨晚遇刺了,说,阿兄是不是因为去见你而遇刺的?”
如果不是每晚准时去渭水边见她,他大概是绝不会被刺客钻了空子的,苏菀想到。
“不说话了吧?告诉你,你别做梦了!像你这样稍有点姿色便想勾引我阿兄的女子多了去了,不要以为阿兄对你有点不同便起非分之想,皇族门楣,岂容你玷污?”
苏菀淡淡地看着她,突然问:“小妹妹,你几岁了?”
小女孩被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噎住了,过会才道:“十四。”
秦朝多用虚岁计算年龄,她说自己十四岁,那实际也就十三岁左右的样子,放到现代,大约在念初中。
苏菀道:“你还小,我不与你计较,刚刚的话,我权当没听见。你兄长气度雄远,有君子之风,你应向他好好学习才是。”
“你……你竟敢辱骂本公主没有气度,阿松阿柏,给我教训她!”
“谁惹我们小公主生气了?”一个女声在小公主背后响起,苏菀看过去,一个身穿碧色衣衫的女子走过来,凤眼,鼻梁小巧挺拔,面容娇美不失干练,若不是一身古装,苏菀会认为她是个在职场打拼了多年的女强人。
“练姐姐……”小公主扑到那女子怀中撒娇道:“我刚刚教训这名女子,她不但不听劝,还骂我,练姐姐你要给我做主啊。”
碧衣女子在小公主小巧的鼻梁上一刮:“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听到?人家不与你计较,你还不依不饶了?”
小公主嘟起嘴,碧衣女子捏了捏她的脸:“又生气了?一大早就跑过来等着,你对你阿兄的事还真是上心啊。好了别板着个脸一会你阿兄回来还以为你在这儿受了多大委屈。我让采漪准备了你爱吃的梅花糕,快去吃吧,这儿的事我来处理。”
小公主一听有吃的,架也不打了,马上屁颠屁颠跑去抓着碧衣女子身后一个衣着稍华贵些的婢女的衣襟:“采漪姐姐又做了梅花糕了?带荷华去吃吧。”
采漪对碧衣女子行了一礼便领着小公主走了,苏菀看着这小吃货,不由笑出了声。小公主闻声又回过头:“这女的勾引阿兄,练姐姐你一定要好好教训她。”
碧衣女子笑着回道:“知道了,去吃你的梅花糕吧。”
待小公主的衣襟消失在回廊,碧衣女子方才对苏菀说:“适才是荷华失礼了,我代她向你陪个不是。”
暖风从苏菀背后走出来对那女子深深行了个揖礼:“是暖风没有照看好姑娘,请练夫人责罚。”
“不是你的问题,我与苏姑娘单独说几句话,你们都下去吧。”
一众婢女道了声“诺”,却步退下。
练夫人拉着苏菀的手进了屋子:“苏菀姑娘,一直听殿下提到你,今日见到真人,果然是个出类拔萃的。”
“你是……”苏菀看着她,疑惑地发问。
“我叫练晚柔,是殿下的侧室。”
苏菀心中一沉,原来他竟是有了妻室的人。她看着练晚柔堪称绝色的脸,突然觉得莫名烦躁,只想尽快将她打发走。
“姑娘年方几何?可曾有过婚约?”
“关你什么事?”苏菀冷冷答道。
练晚柔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出言不逊,愣了愣,而后道:“是这样的,我听闻殿下之意,似乎对姑娘甚为倾心……”
“他有什么想法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苏菀皱眉,见练晚柔脸色渐渐阴郁下来,才放缓语调:“其实是你自己想多了,我与殿下,不过是谈得来的朋友罢了。”
“再说,他若真对我倾心,定会自己跟我说。”
“你想听我对你说什么?”门外传来熟悉的男声,苏菀循声望去,狂且穿着玄色朝服站在门口,眉眼含笑,她似乎是第一次见他站在阳光下的样子,多了份英武,少了点清冷。
练晚柔见到他马上迎了上去:“殿下可是用过午膳了?今天怎么又去了这么久?”
狂且道:“我还不饿,你先去用午膳吧,不用等我。”
练晚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苏菀,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他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身子舒服了些吗?”
“我本来就没事。”苏菀用平常的语气答道:“倒是你的手,听说受了伤?是哪个地方我看看。”
“我没事,不用担心。”他淡淡道。
“他们跟我说,你是当朝皇子,公子扶苏?”苏菀假装不经意的说。
他点点头:“你若不习惯,可仍当我是渭水边的狂且。”
苏菀笑了:“才不要,狂且算什么名字嘛,难听死了。”
他也笑笑:“是挺难听的,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顺口就那么一说。”
笑罢,他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晚柔跟你说了什么?你说什么要我自己跟你说?”
苏菀顾左右而言他:“晚柔姐,是个很好的妻子吧?”
扶苏许久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那是近二十年前,我还不足十岁,有天我的父王把我叫去兴乐宫,我一去就看见殿下跪了一大批小姑娘。父王告诉我韩国终于被他攻下,那些女孩子都是韩国皇室女眷,让我随便挑几个回去作伴。我见一个小姑娘皱着眉头望着我,不似其他女孩子哭的如花猫一般,觉得十分有趣,便将她要了回来。那小姑娘便是晚柔。
后来我长大了一点,晚柔也渐渐出落成大姑娘,父王便做主纳她做了我的妾室。可是我心里,一直只是拿她当妹妹看待。
等到二十岁行了冠礼,正值王贲将军家亦有适龄的女儿,唤作小薇。在父王撮合下,小薇嫁给我做了妻子。我看着她,心下也是怜惜喜爱的。那时以为男女之间,大抵就是这样的感情了。
可是不久前我却碰见了你,第一次见面时只觉你言行举止与别的姑娘不同些。后面与你在一起时却总觉得快乐难言,总想时间过得再慢一些就好了。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这种在小薇、晚柔身上都没有产生过的感觉。”
苏菀听到这里,红晕由脸颊一直蔓延到了耳朵根。扶苏看着她,轻声问:“你呢?你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
是不是呢?一开始是由于觉得闷,每天跑出去是唯一的消遣了。后来却是每天从早上醒来起便盼着快点天黑。
可是脖子却仿佛被人固定住了,点不了头也摇不了头。
扶苏握住她的手,她浑身震动了一下,却没有抽开。
“我可以抱你吗?”他又问。
苏菀红着脸,点点头。
扶苏便将她拥入怀中,苏菀脑袋里有个声音在大声抗议着让她推开他,身子却是酥软着动不了,他怀中有淡淡的墨香,苏菀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终于感性战胜理性,伸手环住他的腰。
也不知这样拥抱的姿势保持了多久,他突然问道:“阿菀,嫁给我,可好?”
苏菀猛然醒悟,推开他,摇摇头。
他松开手看着她,等她自己作出解释。
“我喜欢你,也愿意一直陪着你,但是我不会嫁你。”苏菀道:“我身份低微,若是嫁你,最多不过一名姬妾。如果这样的话,我们之间,可有平等可言?我不愿接受所爱之人高高在上的俯视我,我想要的,是一生一代一双人。”
“一生一代一双人。”他苦笑,苏菀亦明白,以他的身份,这点绝难实现。
苏菀见他脸上的神情落寞得让人神伤,便开朗的笑笑:“不就是个名分嘛,我都不稀罕你这是在意个什么,总之,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扶苏握住她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会看了看天,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说:“好了,你出来得太久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换了身青色常服,让下人备了马车,与苏菀一起出门。一路上细细的告诉苏菀这是什么地方,这又是什么地方。苏菀本来对咸阳十分不熟悉,经他一说,才对整个城市的布局有了大致了解。
转了许久才到张家门口,二人跳下马车,苏菀看着他,忍不住问:“你今晚是不是来不了了?”
他“嗯”了一声:“出了这样的事,只怕最近几天都出不来。”他说着解下腰间玉佩:“我通常下午便回家了,你若有空,也可过来找我,守门的侍卫认得这个。”
苏菀收下玉佩,他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以车夫听不到的声音低语:“我会想办法出来的。”
苏菀笑了出来,扶苏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苏菀便推他:“好了你快走吧。”
他转身上了马车,苏菀目送他的车离去。
身后张宅大门突然打开,苏菀回头,张九走出来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问:“你昨晚,是在刚刚那人家中过的夜吗?”
苏菀点头:“是啊。”
张九叹了口气:“我家公子的事,你不要忘了才好。”
他是担心自己跑了吗?苏菀失笑:“这是另一码事,龙公子的人情,苏菀一定会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