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苏菀便被坚硬的床板硌醒了,她揉了揉腰间,觉得胯骨上肯定青了一块。正艰难地爬起来时,有人在门外问了句:“阿菀,你起来了吗?”
苏菀还没完全清醒,但还是快速地穿上深衣,打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漂亮姑娘。她迷迷糊糊的想着这就是传说中的侍婢了吧,这张九家真是有钱,小婢女都长得这么好看,于是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问那姑娘:“是张叔有什么事吗?”
那美女却欢快地拉着苏菀的手进了屋,而后从怀中掏出两块木片:“好事,看,我们的身契!我们现在是自由身了。”
苏菀清醒了大半,再看那漂亮姑娘,却是瑶姬。她又打了个哈欠:“好事好事,我说你起这么早怎么还这么有精神啊?”
瑶姬却笑道:“真是懒汉一个,都辰时了还早,人家早饭都吃完了,你却还没洗漱。”
苏菀赧然,瑶姬又道:“好了快去洗漱吧,张叔好像还要找你说什么事。”
是要摊牌了吗?苏菀想着,心下忐忑,门外又有一女声道:“若姑娘不嫌弃,便由小萍侍候姑娘洗漱宽衣吧。”
苏菀忙道:“我当然不嫌弃,只是这些事都已习惯了自己来,便不劳烦您了。我洗漱后您带我去见张叔就行了。”罢了又对瑶姬道:“你先回去吧,如果有什么事我过会去找你。”
瑶姬点点头,退了出去。苏菀快速地洗漱完,将头发绾了个马尾,走出门对小萍说:“带我过去吧。”
小萍恭顺地行了个礼,道了声:“姑娘随我来。”便在前面引路。
绕过几道回廊来到一个偏厅,小萍打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苏菀刚走进去,小萍便却步把门带上了。
张九正坐在案旁,抬头道:“姑娘坐吧。”
苏菀走过去坐下,道:“张叔别这么生疏,叫我阿菀便好。”
张九点点头,递过一杯茶,缓缓开口:“阿菀,你见过我家公子了吧?”
苏菀点头。
张九又道:“你可知道我家公子的真实身份?”
苏菀想想,摇头。
张九的笑容荡漾开来,脸上满是骄傲:“江左龙氏,龙浅。”
苏菀看他的表情觉得他说的应是一个牛逼哄哄的人物,便做出一脸恍然大悟状:“哦,竟是龙家公子!久仰久仰。”
张九看着她,显得很满意,而后开口:“我跟你说哈,当年这江左龙氏……”
经过快一个时辰的唐僧式的说教,张九终于放苏菀走了。苏菀穿过长长的回廊,满头大汗。张九并没有告诉苏菀什么重要的信息,整场谈话大概就是把他为龙家服务的经历说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龙家很好,龙家公子看中你是你的福气,不要多想好好为他工作,前途大大的有。
尼玛这点事有必要小题大做的拉我过来唠叨一上午吗?苏菀无奈至极。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有用的信息。
苏菀的对于狐狸眼的猜测全被得到了证实,有钱的大户人家,会奇门异术。他的家族江左龙氏是当地大族,家族中有许多用蛊的高手,而龙浅是个中翘楚。现在龙氏掌握着大量的财富,可是在政界根基不深,随时可能轰然倒下。龙浅这一代的龙氏族人,便正努力将自己的势力范围渗透到政界中。
对于龙浅收留她的用意,张九也说不清楚。不过这是苏菀意料之中的事,一个会在外使用假身份的人,行事必定十分谨慎,不会轻易暴露想法。
她想不透的是,要隐藏身份的话,龙浅大可以随便编一个名字糊弄她,就像狂且,为什么说了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的名字?他是随口一说无心插柳还是和未来的楚霸王有什么渊源?或者,他感到有人发现了自己的行踪,故意说出这个名字扰人视听,如她猜得不错,江左项氏,亦是大族。
苏菀想了半天也得不出一个结论,觉得豪门恩怨不是自己一介小民能参透的,最好还是赶紧还了龙浅这个情,然后远离这帮人。
没有电脑、没有手机、看不懂秦朝的文字。苏菀的一天过得相当纠结,好不容易等到晚上,第一颗星星刚刚爬上天际时苏菀便从后门跑了出去。这时路上还有最后一批归家的农夫,零星的农舍外,农妇们正将家禽赶回圈内。
苏菀来到昨晚与狂且相见的地方,他当然还没有来。此时已近暮春,水温渐暖,苏菀便脱了鞋,坐在河边一块洗衣用的石头上,将脚泡入水中。
等了许久,身后终于传来狂且的声音:“狡童姑娘,恕在下来迟了。”
苏菀听到他的声音心下惊喜,马上站了起来。水中的鹅卵石本来就比较滑,加上她坐得太久,还没站稳,脚便一溜,身子向后倒去,狂且忙伸手拉住她,笑道:“本来以为狡童姑娘是个成熟稳重的姑娘,今天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的?”
苏菀有点不好意思,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浅色的袍子,在夜色中辨不清具体的颜色。背上背了什么东西,看形状,竟是一把琴。
“这个是……”苏菀指着他背后,有点惊喜。
狂且取下那包:“今天一直想着《春江花月夜》一诗,越想越感觉妙不可言,便十分想欣赏与此诗相配的曲子,故而携琴前来,狡童姑娘能否为在下演奏一曲?”
“苏菀。”她道。
“嗯?”
“我其实不叫狡童,叫苏菀,你唤我阿菀便是。”苏菀答。
“美玉的玉?”
“不是,是‘菀彼桑柔,其下侯旬’的菀。”
狂且点头,没有说出自己真名的意思。苏菀也不说破,接过琴,拆开裹琴的布包,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划,琴声清澈灵动,是把好琴。
她坐下,将琴至于膝上,狂且在她旁边也坐了下来。苏菀先试了试手,回忆了一下那首曲子便开始演奏。这把古琴的音色好的惊人,开始苏菀更在意指法,随着手指拨动,琴音如月华般潺潺流泻,到了后来,自己也不免陷入了琴音构筑的情境中,没太在意技法,手指却仿佛着了魔般的在琴弦上舞动,仿佛与琴融为了一体。一曲渐终,琴声渐渐趋于平静,苏菀拨完最后一个音,抚上仍在颤抖的琴弦,心知这确实是把好琴,虽称不上绝品,放到现代,至少也是几百万的价。
一抬头,只见狂且正盯着自己,眼神中流动着某种不明了的情绪。苏菀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样看过,心中有些慌乱,把琴往狂且怀里一扔便站起来道:“好了曲子弹给你听了,我回去了。”说着也不顾那人的反应,转头就跑。
“阿菀。”狂且在身后喊了一声,苏菀停住脚步。他边走上前来边把琴重新包好,然后把它推到苏菀怀中:“有能力的臣子只有遇上贤明的君主方能一展雄才,好琴只有在好的琴师手中方不至于被埋没。我想,我该为此琴找个好的归宿,送给你也算物得其所。”
苏菀明白此琴必然极为贵重,一边摇头一边将琴推回去:“我不过是个庸才,受不起这么好的琴。你还是……”
狂且再次将琴塞入她怀中:“你这样还是庸才全咸阳的琴师不用活了,再说,我不会弹琴,这琴放我这儿也只是蒙尘。”
苏菀也确实很喜欢这把琴,从小到大她弹过的琴最贵不过几万,哪儿遇到过音色这么好的琴?听他这么说,便不再争执,道了声谢,将琴背上。
狂且舒了口气,苏菀低头道:“我走了,你回去小心。”
“不打紧,士兵晚上一般不往这边来,我在附近有座别苑,可以睡去那儿。”
果然是有钱人,在京城还有几处房产,一出手就是上百万,放现代大概会被仇富的恨死。
正想着,听见他问:“你明天还来吗?”
同样的话,换了一个人问出口。
苏菀还是不怎么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嗯”了一声,转头快步离开。到河滩尽头时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河边却已无人。
“你看,这个是我新绣的纹样,你觉得怎么样?”瑶姬举着一块布问苏菀。
苏菀看了一眼,细波纹与菱形构成的图案,古朴而庄重。便称赞道:“太好看了神女姐姐你手太巧了以后谁娶了我姐一定幸福死了!”
瑶姬斜睨她一眼,苏菀吐吐舌。瑶姬摇摇头,问:“你一个女孩子不懂女红也不太像话,要不要我教教你?”
苏菀忙摆手:“不要不要,我觉得这个无聊死了。”
瑶姬冷笑:“你整天抱着个琴就不无聊了?”
苏菀耸耸肩,这几天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固定几件事:吃饭、睡觉、弹琴、晚上溜出去见狂且。
瑶姬见苏菀不说话,继续说教道:“你琴弹得好是不错,可将来你也是要嫁人的,女孩子不做女红,会被夫家耻笑。”
“那我就不嫁了。”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瑶姐姐你看,外面有飞碟!”苏菀指着窗外,趁瑶姬转头看的时候,立马从她的房间消失。
瑶姬真是个贤妻良母,如果我是个男的一定娶她回家,苏菀边走边想。就是老想着把苏菀也改造成贤妻良母这一点不太好。
晚上苏菀依旧悄悄溜出去,她隐约感觉张九已经发现了她每天晚上进行的秘密活动,只是没有管她。
这次竟然是狂且先在河边等着。
苏菀跑过去,他本来皱着眉,看到苏菀过来,却马上露出一个微笑。
“我们走走吧。”狂且道,苏菀见他脸色不太好,点头答应了。两人沿着河滩散起了步。
“你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苏菀首先问道。通过几天的交流,她对狂且有了初步的了解,知道他并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而是朝中的官员。
“我的主上,驳斥了我的谏言。”他答。
“你进谏了什么?”
他笑笑:“列国史记、百家之言,虽非出自大秦官府,亦可鉴也。”
此时,正是全国上下大肆焚书之时,政府严格压制民间自由思想的活动,凡是不符合全国主流思想的言论一律被封杀。大量传世绝学毁于一旦,中华文明正在遭受第一次冲击。
苏菀有时会想是不是中国每一次经历大的社会形态变迁时都会这样除旧迎新一次。毕竟几千年后,这样的情景又来了一遭。
在苏菀残存的对这段历史的记忆中,焚书令应该是一条路走到底了。
“天下初定,陛下希望以愚黔首是很自然的事,公子何必螳臂当车,非得与你的上级作对呢?”她劝道。
狂且沉默许久方才开口:“如若我做的事合乎道义,虽千万人吾往矣。”
理想的士大夫精神,苏菀叹道,心知劝不了他,便不再说话。
两人沉默的走了很久,突然,苏菀感到眼角一道银光闪过,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便伸了出去,接着她便发现自己食指与中指间夹了一根弩箭。咦,这弩箭是自己用意念召唤出来的吗?怎么突然就出现了?
接着从河滩尽头的小路上五个蒙面的黑衣人冲过来,狂且马上将她护到身后,拔出佩剑。苏菀初见这场景,觉得自己好像穿越了一般,十分惊奇,转眼看到一脸严肃的狂且,才想起自己真的穿越了,神经顿时紧绷。
黑衣人一过来就围成一个圈,将二人包围在内,苏菀与狂且背对背站着。苏菀这边一个黑衣人大概看苏菀是个女子比较好欺负,一剑向她刺来。苏菀却好像知道如何应战一般,悠悠伸出右手,仍是两只手指夹住刺向自己的利剑,而后手腕猛地一抖,剑刃顿时断裂。一众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手腕便一挥将断刃甩出,断刃从一个黑衣人颈项上划过,而后扎在另一个人心口,两人倒下去,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不相信自己就这样被秒杀了。
苏菀呆呆的看着眼前两具尸体,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刚刚开了外挂,倒在地上便开始吐,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我杀人了,我刚刚杀人了!”
接着耳边响起兵戈交接的声音,她却根本动不了,心中充满了极度的愧疚感。
“说,谁派你们来的?”狂且的声音响起。
没有人回应。
苏菀回头,其他另外两人也倒在血泊中,狂且抓着一个人的衣襟,那人脸上的布已被扯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他眼中满是戾气,接着,唇角有血留下,眼睛慢慢合上。
他咬舌自尽了。
狂且放下他,呆呆的站了一会才意识到苏菀还在这儿,便走过来蹲下来看着她:“你没事吧?都是我不好,让你受惊了。”
苏菀看着他,呆呆的说:“我刚刚杀人了。”说着,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狂且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没事了,这个世道,本来就是你不杀别人就会被别人杀掉。”
苏菀感到血液中一股奇怪的热气流过,接着胸口一阵令人窒息的剧痛,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她便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