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我就被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我蒙蒙睁开眼,这天才刚刚亮呢,叫鸡都没打鸣,不晓得哪个背时鬼来找老子。
“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啊!”我嘴里念叨着坐起来,这敲门声居然一直没停。我掀开被子,披上外套,踏着鞋就去开门。
我叫胡青山,今年二十六了,是山塘村的村干事。
我心里其实也没多恼火,在村里叫干事的其实就是一打杂的。村里有什么突发情况,我都得去跑腿。什么大大小小的事都能叫我去做,比如,调解邻居矛盾啊,像是赵家的鸡吃了李家的菜,要打起来之类的。
辛苦说不上,但就觉得这人没意思,大老爷们的天天干这个。爹死前我好歹也算个猎户,时不时到山上去打点野鸡到集市上去卖,换点小钱,日子还算自在。
爹年轻和村长是旧交,年轻的时候都在日本人的军营里当过苦力,后来两人一起逃了出来。之后关系就特别铁。他们逃回村子之后,我爹还是做老本行,种地。村长后来经过一番努力成了共产党员,之后几年就当上了村长。
前些年,我爹整天说我不正经,想麻烦他帮忙给我找个事做,直到他死了,村长才要我当干事。
我整了整衣服,把门打开一看,“敲鼓”的人居然是孙伟。他是我兄弟,我们关系不错,经常一起喝酒。我一看是他,就知道他为什么来了。
他这时候满头大汗,也不知道是累得还是怎么的。我让过身来让他进来说话,倒了杯白开水给他。这哥们家离我住的地方还是有一段距离的,看样子事情处理的不太好。
他从进门到现在一直皱着眉头,嘴巴一张一合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就不喜欢他说话不痛快,先开了口说:“老孙,你也别太在意这件事啦,那黄泥塘淹死小孩不是头次了,谁让那三个孩子不听话啊?明天在那立个牌子吧。”
我章了根烟给他,他接的手还在抖,“青哥,这我也知道,可那李妈的确可怜啊,昨天都哭昏几次了,唉,真不知道她以后怎么活。”
我喝了口水,说:“日子还是要过滴,事情总会过去的。哎,你就是为这事一大早来找我?”
他顿了顿,神色立刻变得紧张起来,说:“昨天知道李妈孙子没了之后,我和几个赵家围子的满哥想把她孙子的尸体捞上来的,入土为安嘛——我们七八个人弄来了两条小船,想尽快完事。可然后就出怪事了——”
说到这孙伟身体往我这边凑过来,“我们把那系别落水的地方捞了个遍,你猜怎么着?”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猜得到个屁。
他说到这犹豫了会,“你可坐稳了啊,”我拿起茶杯晃了晃,示意他继续,我可不是被吓大的。只听见孙伟沉声道:“那地方居然什么也没有!”
好吧,这倒是有些奇怪。
“不会吧?黄泥塘又不是活水,尸体应该就在那的,怎么会没有呢?”
“就是啊!”他灌了口凉白开,又给自己倒上一杯,接着说:“后来我们几个忙活到太阳落山,把整个黄泥塘都找遍了,连个屁都没捞着!你说这不是活见鬼了啊?”
我不会怀疑他办事不利,这些人我十分了解,他们决定要帮忙就不会儿戏,何况是这样严肃的事情——但找不到尸体又是为什么呢?
孙伟见我不说话,挠了挠鸡窝似的头发,压低了声音说:“青哥,不是说这黄泥塘邪乎得很吗?会不会是——”我摆了摆手,说:“老孙同志,不是我说你啊,那些老婆子的话你听了就到脑子里去?封建迷信啊你。”
他连忙说:“哎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大哥。再说了,这事根本解释不了嘛。”我见他想争,本还想说什么的,不过想了一圈,我好像还真没法解释。
之所以说我们村黄泥塘邪乎,是因为每年在这口塘里至少要淹死两个小孩,几乎都成规律了。所有同村人家的孩子都会被警告:不要靠近黄泥塘。可无论怎样做,人还是照样死。
这一年到头,总会有人不明不白的淹死在里面,就好像这地方有魔力一般。这样一来,关于黄泥塘闹鬼的谣言便传开了出来。
有的说,这黄泥塘并不是一潭死水,在池塘底的地下水脉不仅与湘江相连,还连通着资,沅,澧三大水脉,所以河神有时到这来要贡品,带两个小孩走就再正常不过了。这属于最不靠谱的了。
还有就是说黄塘里住着只水鬼,小孩一下到水里,或是离水边太近,这家伙就会把人往水里拖。水鬼都喜欢吸人血的,特别是小孩。
因为水鬼怨气极重,所以黄泥塘里的水总显得浑浊不清。原本还有人敢在塘里游泳,这个说法一出来,黄泥塘就再没有人敢下去了。
更有甚者都开始扒以前的事了,说是十几年前,有个外地的老道士云游到此地,在经过黄泥塘时,看这水颜色不对,便掐指算了一卦,然后对当时在附近的一位村民说,这口塘煞气太重,三天之内,必有人命丧于此。要找人尽快将这口塘填上。
村民还没来得及问他名字呢,道士便匆匆离去了。三天之后,果真有人淹死在黄泥塘了。还是个精壮小伙。
说是三天后,他做完农活家人就没看见回来,以为是到谁家串门去了。谁知第二天就在池塘边找到了他用的锄头,后来人们在池塘里捞到了他的尸体。
这件事说法很多,不知道哪种是真的,年代久了,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是真是假也难辨。虽说都是迷信,但这村里人没读多少书啊,所以别人说什么他们就是什么咯。
但至少鬼怪这东西,我是不信的,老子只相信亲眼所见。我都二十好几了,就从没见过鬼影,叫我怎么信?
我正琢磨着,沉默了一会的孙伟又说话了,“青哥,还有啊,和李俊一起玩的那两个小孩,都不大正常啊。”我听了一惊,“怎么回事?”
孙伟吸了口气,又阴着副脸说:“那赵烨家的女儿小花认得不?她是第一个见到李俊掉水里的。不过她好像是受了很大刺激,吓得都疯了,我们去看她的时候,这孩子就盯着家里墙壁发呆,一直浑身发抖,嘴里念叨些话我们又听不清楚。她全家人急得团团转,现在估计是送到老街神婆那去了。”
我接着问道:“那另一个呢?”
“张建军那小子还好,就是他告诉我们李俊落水的地点的,他说他并没见到掉在水里的李俊,他去的时候人早没了,只有那女孩看到了。他说那时花儿就完全失控了,嘴里还喊着,水里有东西——你别说我迷信哈,这都是他自己说的。”
我这时也下不了定论,张建军实际上又没看到什么,小姑娘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我站起身来,对他说:“那我现在先去黄泥塘看看去,你等下叫那小孩和你的几个弟兄过来下,咱们再重新找一遍看看。”
孙伟点了点头,叹道:“唉——那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说完他一仰头喝完那杯水,就先离开了。我一看水壶,这小子居然喝了我半壶茶。
我随便吃了点南瓜填肚子后,就独自一人来到了黄泥塘边。也没停留,径直走向了那个小山包。
这个山包在这片秧田中显得有些突兀,和四周对比起来差距太大了,感觉它跟本不属于这片地方。这山上长满了泡桐树,从我记事起,这里就全是这些没用的东西。我很少来这,因为这边的人家太少了。
绕过了这个山包,我眼前的就是黄泥塘。早晨的黄泥塘上笼罩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十分平静,看上去普普通通。但这看似平静的地方,昨天却吞噬了一个幼小的生命。
要用的那两只小船还挤在塘边,捞尸用的简易工具也都在里面。没人会去动。我在塘边一边转悠着一边想这件事。
淹死小孩——乡下人最忌讳,因为这很有可能会牵出很多矛盾。我只希望能快点解决,因为出了事到时候肯定又全会堆到我身上来。
我查看了红薯地,发现那的确有明显挖掘过的痕迹,被扯断的茎叶、脚印到处都是。但我实在没搞懂,这里距池塘边还有一段距离,为什么这小鬼要过去找死呢?
正想着呢,就听到了有人叫我。我转过头,看见孙伟和那几个哥们都来了,还有张建军和他妈。我立马迎了过去。
我假装和他妈打招呼,但眼睛一直盯着张建军。这小孩还算正常,除了不大精神外,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我摸了摸孩子的头,说:“小军啊,不要难过,本来不想叫你再到这来,但叔叔们想把李俊弄上来,免得他奶奶再为他伤心了,你帮帮我们好吗?”
这小孩也的确是勇敢,其实他都不敢看黄泥塘一眼了,但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看了眼孙伟,示意他们开始。
他和那几个伙计下到了小船上,拿上东西都准备好了。我蹲下来笑着问张建军:“来,小军,告诉叔叔李俊大概掉哪啦?”
他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指向了靠近小山包的那块地方。面对这个吞噬了他同伴的池塘,他已经害怕得手脚发颤了。
可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肯定是昨天这片地方他们已经搜索过了。
我朝他们点了点头,孙伟还是撑了一杆,把船推了过去。好歹我也是个干事,这点执行力没有,我这一年真就白干了。
两条小船先并排然过去,后再分开一米多远的样子,他们把套了绳套的竹竿伸到水里慢慢的移动着,只要碰到东西套上了,就能拉上来。池塘边长着一些水草,还有几片绿膘,但这些东西对打捞没多大影响。
我以为还会要捞一阵的,但才刚过了几分钟而已,站在船中间的那个伙计便大声喊道:“有东西!套住了!好像是——”
叫到这,那伙计没声了。我松了口气,看来昨天这帮兄弟还是工作失误了。不过找到了就好啊。
我看着船上的孙伟,这时他居然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于是我对他喊道:“怎么啦,手脚放快点啊!”
孙伟却一脸惊恐的看着我说:“青哥,昨天、我们,找过这的,根本没有啊,怎么现在一来了就——这怎么跟它自己游过来似的.”
我连忙喝止他:“你小子说什么呢!问题原因要从自身总结!”我眼睛又瞟了眼张建军他妈,幸好她没在意。
船上其余的人也把竹竿伸了过去,看样子是真的捞到尸体了,四个人分别套住了,就合力往上拉着。
看着竹竿一点点的拉出水面,这水底的东西也慢慢上来了。可那些个伙计居然是累得满头大汗,好像这孩子的尸体有如千斤沉重。
我站在岸边看见,渐渐地水中已经出现了一个人影,不一会李俊的尸体终于是捞上来了——可当大家都以为能松一口气的时候,打捞的四个人却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我也吓了跳,定睛一看,这不看不要紧,看了之后我差点把昨天晚饭都给吐出来了。
那捞上来的东西已经不能算是个人了,尸体高度腐烂,散发出一股恶心的尸臭味,比暴晒在太阳下的死鱼都臭一百倍。尸体的脸部如同蜡烛融化了一般,根本分辨不出五官,四肢和躯干都因为泡在水里而膨胀鼓大,好像随时都会爆炸。
船上那四个兄弟吓得差点掉进水里。都甩开竹竿,到一旁干呕起来,隔得老远,我也得捂着鼻子。
大家都惊魂未定,可马上我就发现不对劲了,这尸体居然浮在水面上!
刚才四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合力才拉上来的尸体,现在居然就这么浮了起来,怎麽可能?!
吐了会我才想起来——糟了,身边还站着个小孩呢!这场景可不能让他看见!
我连忙转身,一看那小孩,心里咯噔一响——我身后的张建军早已面如金纸,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眼睛无神的盯着李俊的尸体,暗红色的鼻血已经淌到下巴,身上正一阵阵的发颤。
他妈被他的样子吓坏了,抓着他肩膀使劲摇晃,但孩子根本没有反应。
我见情形不对,赶忙想抱住这孩子。可手刚要碰到张建军的时候,他却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怪叫,一把推开我,转身没命般的向着水田跑去。这小子居然力气奇大,把我给推了个面朝天。
他妈急得快疯了,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追了上去。
可就快追上的时候,这小子却身子一晃,仰天倒在了秧田里,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