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没跑多远就仰天倒在了田里,我吓得满头大汗,立马跑了过去。
已经顾不上弄脏衣裤了,因为他倒下之后,就再没了动静。他妈急得手忙脚乱,抱起儿子又是哭又是晃。
我蹲下一探小孩鼻息,当即大吃一惊!就这几十秒的功夫,张建军一丝气息已经是若有若无!我脑子快转不过来了,这他妈是什么事啊!。
我深吸口气定了定神,一把抱起小孩,对着孙伟他们喊道:“老孙,你们先想办法把尸体弄上来,我把小军送去中医院,之后的事再说!”
我说完便和张建军他妈一起离开了,朝着中医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中医院是我们镇上唯一的一家正规医院,其实也就是个大号的四合院。整个医院都是红砖砌成的,屋顶上盖着最普通的青瓦,远远看去就像个大盒子。
正门口上挂着一牌子:“易俗河中医院”。医院正门也就比普通人家的大门宽那麽一点,实在不起眼。
我抱着张建军赶到这来的时候,几乎是累得脱力了。门口刚好有一老护士在倒水,见我抱着一小孩摇摇晃晃地着朝这边来,扔下脸盆就帮忙把孩子抱了过去。这位护士看到张建军的样子时,惊讶得张大了嘴,说:“必须马上抢救!”
她显得十分焦急,看样子孩子情况很糟糕。她说完便抱着他飞快的跑进了医院里。张建军他妈也哭着的跟在后面。
我是把人送到了,但自己也累得够呛。可还不敢懈怠啊,万一要是这孩子出了事,自己可是要负一部分责任的,早知道就不叫他来了。
我歇了会,便小跑着进了医院。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跑来跑去的忙活着,已经开始抢救了。四周围上来看热闹的病人也越来越多了。
人太多我也懒得挤进去看了,而且等不了多久,张自立说不定就要来了。我还得想法子应付他才行。
——张自立就是张建军他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本能守着自家那几亩地安安心心过日子的。他有两个儿子,但去年大儿子去湘江游泳没了。夫妻两才刚刚从丧子的悲痛中缓过来,现在唯一的孩子又成了这样,他们怎麽受得了?
我在院子里的大树下找了块石凳坐上,抽起闷烟来。
我遇事有一套自己的处理方式,这是我当干事后自创的法子——理清思路,步步为营。
首先,我觉得最可疑的一点,尸体为么会高度腐烂?
要知道这还只是在六月头几天而已,昨天白天气温是有点高,但也不会成那样吧?
可李俊的尸体更像是在外头被太阳暴晒了数天的样子,时间相差如此之大,这该如何解释?
其次,打捞尸体的时候,四个大汉废了那么大力气才把它弄上来,可之后居然就这么浮在水上,这又是怎麽回事?还有张建军到底看到了什么?把他吓成那样。
三件事情明明都是我亲眼所见,可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真是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我苦思冥想,却还是一筹莫展。
我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这时一只手突然搭在肩膀上,只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嘿,胡伢子,你怎麽在这啊?”
我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了,腾的一下站起来,笑道:“杨哥!哈哈,你怎么在这啊!”
那人笑了笑,说“没办法,妹妹病了,我帮她来弄点药。我还真不想碰到你,哈哈!”
我现在可没多大兴趣寒暄,就直截了当的说:“杨哥,我有麻烦事了,你帮我出个主意。”
——我口中的杨哥,就是村长三个儿子中的小儿子,叫胡杨,才二十出头,人虽然年轻,但头脑算是全村数一数二的。读书也是最多,经常会搞些发明,什么改良农具啊,小型灌溉机器啊,他都做得出来。
我和胡杨以前就很要好,主要是性子合。我平日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事,都会去找他,而他几乎都能帮我解决问题。多读书总是有用的啊。
我是打心底里佩服这位兄弟,虽然比我还几岁,但叫哥我心甘情愿。
——我真没想到在这也能碰到他,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这事我迟早是要去问他的。
当下我直接把这些事情一股脑全部说了出来。我从没说话这麽快过,还担心他没听明白,一直盯着他的脸色。
还好事情他貌似是听懂了,但现在也拧紧了眉头思考着,手一直摩挲着下巴——虽然那里什么也没有。
大概过了一刻钟,杨哥似乎是从沉思中醒了过来,我坐着都快睡着了,揉了揉眼睛,准备听听他的高见。
胡杨坐在我旁边,看着手上那包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一会便开口道:“尸体高度腐烂这件事的确不好解释,我想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池塘底下生活着某种微生物吧,这方面我也不太懂,只在书上见到过,所以我不敢下定论。
然后就是捞尸时尸体重量的问题,我想,有以下几种可能性。先说清楚,只是可能性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但他还是点点头,继续听下去。
“第一,可能是水的问题。最先尸体沉在水底的时候,水压将尸体中的气体封在体内,随着尸体的上升,水压减小,这时气体便冒出来了,这顺便就解释了为什么会有奇臭无比的味道。不过我自己都不太愿意相信这个,因为黄泥塘的水并不深,水压无法达到那种程度。所以仅供参考。”
我点了点头,杨哥就接着说:“第二,或许是因为水底的水草,有许多小孩淹死是因为被水草缠住了脚才遇难的。这种可能性比较大。”
我一拍手,说:“我也觉得这个说法最合理——”
“我还没说完呢,”杨哥咳了两声,一手搭在我肩膀上,凑到耳朵边说:“这第三种,说真的,我也不愿意信。但这才可以解释张建军的情况,”我听到这,就猜得个八九不离十了。
“老胡,看来这水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我心生不快,一把推开他,“你有没有搞错啊?连你都说这话,这些东西能信?开玩笑。”
“所以我说是可能性,仅供参考啊。”胡杨微微一笑,“要我说,这孩子是因为看到了腐烂的尸体,而吓成这样的。你信不?有谁会被吓得流鼻血啊?还有综合花儿的情况,我看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这个,你也别回避了,这些东西说不定还真有啊!”
我冷哼了一声,“这东西打死我都不信,我会把事情调查清楚的!”说完便和他道别,直接出了医院。
走在路上,我有些后悔,是不是态度太恶劣的点。
我之所以如此厌恶迷信,就是因为我妈就是被这东西害了。
在我八岁那年,我妈患了重感冒,爹硬是没给她找医生,不知从哪找来一个神婆。请来家里,就在妈头上洒点什么神水,烧了张符丢水里叫妈喝下去,说三日便好。
结果三天后,我妈人就去了。
后来那神婆不知逃哪去了,我的至亲就这么被碗水送走了,是你的话你还会信这玩意?
我那时候就发誓,永远都不相信这些鬼东西,而且坑蒙拐骗的家伙,不管男女老少,老子要见一个就揍一个。
大革命的时候,其他的口号我不懂,但“打倒牛鬼蛇神”老子喊得最响。
我一路回家就已经是傍晚了。随便炒了点小菜填饱肚子后,人就往床上一倒。今天我实在是太累了,一挨床板就见周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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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要冷死老子!
我被一阵恶寒冻醒了,冷风吹在脸上,冻得我直打哆嗦。“什么时候又掉瓦了?怎么老透风啊,”我嘴里念叨着坐起来。
正纳闷呢,一看四周,傻眼了!
他娘的,我居然倒在田丘上!我一弹就起来了,冰冷的月光洒在这片秧田上,四周都是白雾迷茫,离我五步远的地方就看不清了。
看着这白茫茫的雾气,我不由得想起了张建军那惨白的脸。浮动的白雾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一般,让我浑身不自在。
独自一人站在田间小路上,我背心里冷汗直冒。
刚才还有的一丝睡意一下全没了。心想:“妈的,老子难道还在做梦?”我用力一掐自己的脸,疼的差点掉眼泪。
“这,这不像啊——”
我也就十多岁的时候有梦游过,但那时也只是扇了爹一个耳光而已,并没跑出来,而且白天还被他打回来了。
这可倒好,都十几年过去了,挑了今晚复发,而且还不知道跑哪来了。我一时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环顾四周,我所站的地方,刚好是两条小路的交叉处,也就是说四条路任我选。走哪边?
我苦笑着自言自语道:“唉,梦游也不选个好地方醒来啊。”然后我就挑了左手边的那条小路走了。
刚开始我很性急,步子迈得很大,但快走了半个钟头了,周围的东西仍然没有一点变化。白雾反而更加浓厚了,三步远的地方都看不到了。
虽然脚下的路一直在变,可我还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被一个玻璃罩困住了,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出这个无形的牢笼。
我的思绪乱成一团了,正想大声喊,可这时我猛然发现不对头的地方了——这周围静得出奇!
要知道这可是在农田中啊!妈的!这种地方土麻拐总是会有的吧?
可现在我能听到的唯一声音就是自己的心跳,在这片空间里连蟋蟀都不敢做声。
耳中“扑通,扑通”的响声让我觉得煞是压抑。我停下喘了口气,便卯足了劲,向前一路狂奔。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但我现在遇到的的情况,和以前听老人说的鬼打墙一模一样啊!——无论你怎么跑,都找不到出这怪圈的路!
我已经不想管会碰到什么了,只清楚要是还呆在这地方,用不了多久人就会疯掉的!
可我跑着跑着,前面居然隐隐约约的出现了一颗树的轮廓。我心里如释重负,谁说鬼打墙跑不出去?大爷不是出来了吗?!
我吹个口哨,加快了步伐朝那棵树跑去。等饿哦走近了,才看清楚这原来是一颗泡桐树,树的后面还有一大块阴影,怕是一座小山————
我身体突然僵住了,刚才心中刚燃起的信心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恐惧感瞬间填满了我的脑子。我现在恨不得拿斧子劈了这棵树。
我看得清楚,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个月亮闪动着,我腿肚子已经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这个月亮是水面反射的,还有这颗树,这山。
这、这不是黄泥塘嘛!!!
今天我就是站在现在这个地方看的捞尸全过程啊!我居然鬼使神差的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黑暗中的黄泥塘给我的感觉,完全是那种深邃的恐惧,黑暗仿佛像粘稠的液体一般,想把我拉进去。可我无法求助,离这最近的一户人家也隔了半个山。
”至少知道在哪了对吧?”
我定了定神,这么安慰自己,“那好,慢慢走回去。”我随便选了首红歌唱起来,给自己壮壮胆。
不过,我总有种凶多吉少的感觉。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按照记忆中的路走回家。我一段一段的回忆,思维也越来越清晰。
可这时,一阵铜锣清脆的敲击声冷不丁的钻进了我耳朵里!紧接着是尖锐的唢呐,还有戏鼓,二胡,这些乐器的声音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可这荒郊野岭的,谁他妈会在这唱戏啊!
我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可这时,音乐里有个戏子的声音开始缓缓唱了起来!
“咿呀咿呀”的,唱的是花鼓戏的调子,这女人的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
我虽听戏不多,这出我从没听过。我现在只觉得手脚冰凉,周围变得出奇的寒冷,好似我是站在冬夜里。
我僵硬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在那山包下的地里,一个身穿大红色戏服的女人,突兀的出现在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
她双手拿着秀娟一边唱一边做出各种戏中的动作,即使穿着厚重的戏服,我仍能看得出那女人婀娜多姿的身材。
可让人胆寒的是,她周围明明什么也没有,但乐器的声音还是不断的从那边传过来,铜锣、唢呐、戏鼓、二胡各声俱全!
这不活见鬼啦!!我都被吓蒙了,手脚居然不听使唤了,僵在原地一步也挪不了。
突然,这红衣戏子的动作戛然而止——我心里已经绝望了,她只怕是发现了有个活人在这偷听了。
这穿深红戏服的女人从下蹲的姿势缓缓站直了身子。我也不知是怎麽回事,眼睛只能直直的盯着那女人,动都不能动。等女人转过身来的时候,她是还低着头,好似还在戏里——犹抱琵笆半遮面。
当她缓缓抬起头时,我看清了她的面目。
令我意想不到的事,这位戏子竞长得如此俊俏——柳叶弯眉,眼如盈盈秋水,脸上的红妆衬托着给人一种特殊的美感。
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比那年画上的好看多了。
她对着我笑了,这笑容简直让人心醉。但下一秒,老子差点被吓得尿裤子。
只见她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直到撕裂了脸颊!等她张开嘴的时候,露出的居然全是暗黄色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