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6月7日,南方的一个小镇。
山塘村属于典型的穷乡僻壤,从村里走到镇上的公路都得个把小时。村里的年轻人要么作田,要么出去打架,一身精力都没地发泄的。
这里的小孩也特别野,都觉得读书没点意思,还不如打着赤脚去钓鱼呢。
李婶提着一大桶衣服从堂屋走了出来。棕色的桶很重,她都有点吃力。但是没有抱怨,像她一样的农村妇女这辈子都是干这些的。
不过这时她脸上有些忧虑,时不时地望向远方,她自言自语道:“唉——这小崽子也太爱玩了,整天和村里的系别到处惹事。只莫去偷柴哦。”她无奈的摇摇头,弯腰去干手上的活。
自从儿媳死后,他这不争气的儿子便一蹶不振,天天在外头搞事,成了个无所事事的流子,5年了,也不见回来几次。
她老伴早死了,儿子也已伤透了她心,她只怨他没出息,倒不期望这败家子回来。只要她孙子能平平安安的,天塌下来她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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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李俊别!你可以休息一下!”一个穿着“补丁装”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少年在高处的石头上,居高临下的喊着。他嘴角的微笑明显是在嘲笑下面那个叫李俊的男孩。
李俊就是李大婶的孙子。他正靠在小树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心里暗骂道:“这张鼻涕怎么回事?爬这麽高都不累?难道练过了?”张鼻涕叫张建军,从小到大,鼻孔下这两条河就从没干过,所以都叫他这名。
他一直不喜欢李俊,因为姓李的太喜欢指挥别人,特别爱使唤自己。可他奶奶又护短,上次和他打架之后,李大婶差点把自己家擂翻了。所以他只能想着法子整他。
他故意激李俊和自己比爬山,看谁先到山顶,输了的人就要任对方差遣一个月。张鼻涕胸有成竹,爬山是自己的强项。他家就在半山腰上,每天上上下下的,论爬山怎么会比这娇生惯养的家伙差。再说了,他本身就比李俊大两岁,这老大是当定了的。
他心里正盘算着该叫李俊去做些什么。李俊过了会才踉踉跄跄的爬上了山顶,面色惨白,人都没站稳就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剧烈的喘息着。张鼻涕洋洋得意的说:“李队长,休息一下我们就去挖红薯,待会靠你了!!”
李俊心里一万个不愿意的,但都怪当时意气用事,中了这小子的圈套,待会在花儿面前,被这鼻涕虫指挥会多没面子啊!
花儿是他们俩的玩伴,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要好,只是这两个男孩最近一直保持着似友非敌的状况。这会花儿正在山下等着,李俊肠子都悔青了,但于事无补。
两人刚出了树林,就看到了花儿在小路旁的地里捉蚂蚱。李俊看了看张鼻涕子笑着说:“军哥,待会。”张鼻涕知道这李俊怕在小花面前丢面子,擦了把鼻子下“绿龙”,说:“李大队长,放心吧,不会挖太多的。”
一切有你?可以呀张鼻涕,看我下次怎么整你!李俊心里已经把张建军家的人骂了个遍,但还是不解气。小花听到了说话声,猜到是他们下来了,便起身笑着朝他们这边跑来。
小花是个典型的农村小女孩,黝黑的皮肤,水灵的眼睛,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可爱的酒窝,邻居们都说这姑娘是个美人胚子,将来一定能找个好婆家。不知道这些话李俊和张鼻涕听到过没有。
她走到他俩面前,李俊的心狂不止,就怕小花问输赢的事。“你们下来了!无聊死了,现在干什么去?”呼——李俊长出一口气,幸好小花没问事。现在就怕张鼻涕醒门子了。
只见张建军一挥手,“走,去黄泥塘!”
“啊??!!”李俊和花儿都惊呼道。“张鼻涕,我奶奶都说了不许我们靠近黄泥塘的!”李俊很严肃的说,花儿也点点头,表示同意。张鼻涕摆了摆手,很不屑的说:“哎呀,李大队长,我们只是在黄泥塘旁的那丘地里挖红薯而已。又不去塘边,难不成还有东西大白天的拖你下水啊?”
“可是。”
“可是什么啊?你胆哪去了?李大队,这不是你作风哦。”李俊一下又怒了,心里骂道:“妈的,这混蛋存心在小花面前让我难堪,算你有种!”他一下提高了声调,“去就去,你以为我不敢?我是担心小花好不?”
张鼻涕摊了摊手,“这我可不知道,走吧。”李俊刚走出一步就被花儿拉住了衣袖,花儿看着李俊摇了摇头,她还是不想让大家去那里。
李俊反抓住小花的手,说:“只是去看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起吧。”他也没看小花的表情,便跟在张鼻涕的后面一同前往黄泥塘。
黄泥塘并不大,也就是四五亩的样子。在山塘村的边缘上,相对而言比较偏僻,周围人家很少。当然,山塘村的人口也并不多。
这口塘看上去和普通的水塘没什么区别,三面都是秧田,一面靠着一座小山包,水塘周围长着几棵不中用的泡桐树,硬要说这水塘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这塘水的颜色很奇怪,里面跟全是一塘墨汁似的。可实际上舀上来看,这水还算比较清的了。村民们在这黄泥塘周围种田方便,因为离水源近,灌溉就好多了。
李俊他们三人来到了黄泥塘边的那个小山包上。他们村里有人在这山包上种了红薯的,所以这些没事做的孩子经常以偷红薯和其它菜为乐,打发时间。像李俊,张鼻涕就是这里的常客。
张鼻涕站定了,看了眼平静的黄泥塘,回头对两人说:“看吧?都隔着条马路呢,根本不会靠近嘛,你说是不?李大队长?”李俊冷笑一声,瞥了眼张鼻涕,挽起衣袖子便往红薯地里走。张鼻涕得意的说,“李队长,放心吧,有我和花儿放哨,你只管开工就是了!”
李俊没回头,走到菜地里环视了一圈,选个地方就蹲下开始挖了。张鼻涕见李俊不接话,也不自讨没趣了,与花儿一起往山包上走去。上面有一小块空地,刚好可以当个瞭望台,要是有人来了,可以马上通知下面的同伴撤退的。
本来张鼻涕是想等有人来了之后,不提醒李俊然后自己跑掉的。但现在他又不想那样做了,虽然想整那姓李的小子,可又不能弄得太过火了,毕竟是朋友。
太阳火辣辣的照着,而李俊还在徒手挖着红薯。他早已把上衣脱了下来,打着赤膊在地里翻着,他不想回头去看他们,白痴才去受这鼻涕虫的样子。现在这家伙一定躲在树下看自己当苦力。想到这李俊猛地扯了一把红薯茎,但这根生得太牢固了,一下便把茎绷断了。
李俊没收得住力,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本来就不太干净的麻色裤变得更脏了。
他火了,鼻涕虫整老子,连这红薯也想整老子!!他四下张望着,心里一横,干脆把整个地都翻了!可他在地里找了半天,连个大一点的树枝都没见到,光用手扒,那指甲都得扳断的。
这天又热,李俊已经快压不住火了。正嘟囔着骂呢,他突然发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躺着一把小锄头,他当时便乐开了花,一边走着,一边自言自语,“妈的,害老子!你也别想好过!大不了一起挨打!”
他想着,径直向那把小锄头走去。或许他已经忘了,或许是他没注意,那棵树的后面,就是黄泥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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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鼻涕靠在小树下歇息,今天着太阳着实很大,怕是六月来最热的一天,他扯了片大点的树叶当扇子使。花儿本来一直都在放哨的,可这天气实在太热了,她也坐到了树下乘凉了。
这张鼻涕正寻思着找个什么话说,却突然听到了下面有东西落水的声音!
两人几乎同时愣住了,心里都出现了一个极坏的念头:李俊掉水了去了!!
花儿的反应竞比张鼻涕快,起身便往塘边跑去。她跑出去几步,张鼻涕才缓过神来,跟着花儿后面追了下去!
还隔那水塘边几米远,花儿便望见有人在水里,只是树和灌木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大清楚。她心里急着着救李俊,没过多的去注意细节,但当跑近了的时候,这个小女孩却被眼前诡异的景象吓呆了。
李俊此时竟然离水塘边有三米多远,半截身子已经被水塘吞噬了,双手高高的举向天空,仿佛想抓住什么东西。他面如金纸,翻白的眼珠子向外突出,嘴里不断地吐着沫子,如同一座僵硬的雕塑,就这样浸在水里,慢慢的沉了下去——可李俊居然没有一丝挣扎!!!
自己明明将被溺死,怎么可能会不挣扎呢?!花儿已经被瞎蒙了,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嘴张开着,想喊却叫不出声来。张建军才跟来,看到她呆呆的站在水塘边,脚抖得跟筛子似的,便知道出事了。
更让他猝不及防的是,一声刺耳的尖叫声突然钻入了耳中,花儿尖叫着朝他这边冲了过来,胡乱挥着手,低着头直接冲向张建军,他一下子没闪开,花儿径直撞在他身上,两人应声倒地。
这时的花儿歇斯底里的尖叫着,灰尘弄到了脸上,原本明亮的眸子现在已经看不清了。她浑身沾满了的泥土,完全就不是那个爱干净的小姑娘了。她极力想从地上爬起来,但由于过度惊吓,手脚早已不听使唤,根本就站不起来,只是在地上挣扎着,如同疯子一般。
张建军看到小花的样子,自己也吓坏了,但还是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她。
花儿完全失控了,对他拳打脚踢,指甲掐进了他手臂的肉里。但他还是死死的抱住她不放,他害怕自己要是放开了,花儿还会赶出什么傻事来。
张建军不断地喊她的名字,告诉她要冷静,已经没事了。
但小花接下来的话,惊得张建军一身冷汗,“放开我!水里有东西!!放开我!它要上来了,快放开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