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晒的衣服收了,门前水泥地上的农家干货也收了,扫得干干净净。
陈义美抱着小峰在院子里玩耍,还教他背“鹅鹅鹅,曲项向天歌……”。老妇人和苏寒在厨房里忙着,我们满载而归,便赶着做了一份肉丝竹笋。老妇人见我的T恤在胸口划破了一寸长的口子,立马责怪起老头子没照顾好我,接着便向众人数落起老头子做错事的那些陈年老账。我赶紧解释:“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破的,和大叔没关系;况且这衣服也不值多少钱。”其实,这件T恤是去年过生日的时候表姐花五百买的送给我的,弄破了自己也挺心疼的。
吃饭的时候,苏寒说:“我明天去D市上班,哥哥和我一起去吧,我给你买件新的T恤。不过没阿玛尼那么好的。”苏寒是卖衣服的,我骗不了她。苏寒还没给我买过衣服呢,我干脆利落的答应了。老妇人见了,忙插嘴:“阿玛尼的是不是很贵啊?”我和苏寒齐声否认。陈义美边喝汤边拿眼睛瞟着我们,吃完一片竹笋,笑道:“阿玛尼是杂牌子,他这件也就四五十块钱。”老妇人便不再追问了。苏寒向陈义美使个颜色,接着道:“义美明天一起去不?”陈义美直摇头:“不了。我明天早上肯定起不了床,我一出门就这样,要先休息一天才有精神。”接着陈义美又“喝奶”了,听到重要的地方她还拿出一个小册子记下来,老妇人也极为配合的倾其所有。老头先吃完了,把小峰从老伴手中接过去喂奶,小峰很喜欢摸爷爷的胡子,老头在孙子面前不由乐呵呵的绽开笑颜。
吃完饭后苏寒和陈义美给小峰洗澡,我在洗澡间洗完澡,换了件新衣服就上楼去了。
楼上客厅茶几上的果盘里有几个红苹果,显然是陈义美买的。我想她今天晚上也应该睡楼上——我隔壁的那个房间。因为楼下堂屋隔壁的那个房间只有一张旧床和一个漂亮的摇篮,那显然是二老的房间以及小峰睡觉的地方。
我看到鲜嫩的苹果还是想吃几口,不过苏寒说陈义美是来看她的,那么苹果也是买给她吃的了。我没有夺人所爱的心思,至少不会像我大学室友那样因为去过几次女生宿舍就以为自己是情圣而在楼道里炫耀个不停。我走之前并没有告诉室友们干什么去了,有个志趣相投的发短信问我怎么人间蒸发了,我说我在外地有事,让他帮我随便解释下。他回短信:玩个痛快!我没问他具体是什么意思。我打过很多次架,骂过很多人,却极少针对女的。我从妈妈和苏寒(包括她妈妈)的身上知道女人不是好当的。她们生命中的许多痛楚是我不曾感知、也无法同受的,因此我对女人从无狭隘的企图和卑劣的毁伤。
房间里闷热的很,打开窗户才凉快一些。床头柜子上放着晒干的我的衣服还有那本《大学英语》。我把坐地风扇调到最高档,躺到床上看书。今晚倒真的想看书,可是下午上山着实累得够呛,吃了一粒药片就睡了。
“吴梓原——”
有人把我吵醒了,看了手机才八点半,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是陈义美。她洗过澡了,披着半干的头发,穿着黄色的短袖T恤和大裤头。她饶有兴致的坐在我的床沿一边翻着《大学英语》一边啃苹果。这还是第一次有女的如此放开的和我离得这么亲近。她和其他女生一样,身上有一种女子独特的令室友们迷醉的馥郁芳香,而这种味道我从未在苏寒的身上闻到过,即使是现在也没有。我想我和苏寒是太熟悉了。以我的审美观,陈义美只能算得上是个一般的货色,我一直钟情于苏寒那样的瓜子脸,安静而不失忧郁的深度。陈义美随意的念着书上的单词和句子,那种发音和咀嚼声混在一起,像绞肉机,令人恶心。给我的印象是这女的很邋遢、无礼。
我很生气,本来想把她轰走,又担心她向苏寒告密,毕竟她们是无所不谈的。
“你不是退学了么,还看这个?”
“我和你不一样。我只是一时兴起随便看看,不是学习。”
“到我房间里有事么?”
她像突然明白什么似的瞪大眼睛委屈的看着我:“我敲了门的哦。没人答应……”
我懒得和她分辩:“我睡着了怎么答应你?把书还给我,你把我吵醒了,那我看书了。”
她吃完最后一口,突然带着我的书窜到客厅里。“你出来,我请你吃苹果,听苏寒姐姐说你挺喜欢吃苹果的。”我没心思和她玩闹,她是无业游民,我可是将要获得大学毕业证书的好学生。这时,忽然想起来高价收购的刘佳兰的那个作文本,何不现在研究研究。我打开床头柜抽屉——里面空无一物。我清楚记得中午回来的时候就放在这里的,那么肯定是被她拿去了。苏寒不会做这样的事。陈义美在诊所里就盯着我手上的作文本,怪不得她下午不和我们一起去上山。我蓦地火大了,这不是公然的偷窃么?我跳起来冲到客厅里:“我的作文本呢?”“哦——那个啊。我下午无聊借去看一下。”她倒是不否认,否则我还要找苏寒去证实,要么就是耍暴力,这两样似乎都于我不利。
“我没同意你就拿走了,这能叫‘借’么?”我加重了语气。
“你下午不是不在么?”她依然若无其事的样子:“我采访你两句就还给你,别那么小气。”“采访什么?”“说说你的故事。”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过即便打得她哭了,骂得她低头了,被苏寒见了依旧不光彩。我只好采用折中的方法趁,趁她不注意,突然抢过去。她似乎早有防备,手往上一挥——我失算了。我没有放弃,一下子抓住她的臂膀,企图固定住她的手腕,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倒在她的左半身上。更无耻的是她竟然乐呵呵的大叫:“非礼啦……”最倒霉的是苏寒正好拿着一个毛毯上得楼来。
我尴尬万分,脸都红了,又不好孩子似的跟苏寒解释说陈义美拿走我的《大学英语》不让我看书。苏寒见了好像觉得没有什么,连一点失望、无奈和痛苦的意思都没有。她把毯子递给陈义美:“下半夜有点冷,睡之前记得盖上。哥哥也早点睡,我下去看看孩子睡着没。”然后她就下楼去了。
陈义美拿着毛毯,回头跟我做个鬼脸。
我攥紧拳头,骨骼作响。这下我真的想打她了。她适时的说话了:“你到我房间里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我对独自随女生到闺房还是颇为忌惮的,特别是陈义美这样的女生,我不得不谨慎一点,否则她又会抓到我什么把柄威胁我说我自己的故事,还美其名曰“采访”,我估计她以前发表的文章大概都是这样“采访”来的。
陈义美走在前面扭开门,我小心的跟在后面。她这样无礼的女生说不定真的为了什么灵感弄个暗器搞得我灰头土脸、满身伤痕,在苏寒面前还不讨好,然后她就唰唰地写了一篇《傻小子传奇》。我不是傻小子,我看到了莲叶。金鱼缸里的小莲叶,一片大的,一片稍小的,两片之间有个荷尖钻出水面。缸底铺着沙土,放在书桌的一边。书桌的另一边整齐的立着七八本厚厚的书,中间则是刘佳兰的那个蓝色的作文本。作文本被打开了,上面铺着一张写满字的纸和一支圆珠笔。我走进去。床头柜上放的全是吃的,怪不得她长得这么胖。
陈义美把毛毯丢在床席上,然后做到椅子上去。
“哪本书是你写的啊,还是收录了你的大作啊?拿出来我瞅瞅。”
“什么啊,我没带那个。”
我指着莲叶:“难道是让我看这个小盆景。的确很漂亮,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
“这个啊。是我今天下午做的,我找到一个鱼缸,到江边采几片莲叶做的。我叔叔喜欢鼓捣这些,我跟他学的。”我一惊,这丫头竟然还会这一手。
陈义美笑道:“你喜欢的话我教你做啊。”然后把那张写满字的纸递到我面前:“这是我根据这篇作文改写的一部长篇的大纲,你看看怎么样?估计十万字,要不要付改编费啊?”
我接过大纲,写了大概五六千字的样子。小说名字叫做《圈圈之恋》。我对这些长篇大论的东西向来不感兴趣,还给她:“你给我大概介绍一下,我懒得看。”
陈义美拿起作文本翻了几页,盯着我:“刘佳兰是你什么人?”
我最讨厌被人盘问了,特别是她这样的人。把准备捉弄收破难的那个故事拿出来糊弄她恐怕不行,她都看过了,何况其智商也不低。不如干脆把高价收购的事说了,只是不说自己作文怎么差不就行了么。然后再问她自己是怎么写好作文的,她总不至于闭口不答。于是我把理发后从收破烂老头买本子的事给陈义美讲了一遍。
她很认真的听,还不时的在纸上记上几句。
陈义美听完后,拍拍作文本:“这个作文本上共十二篇作文,除了最后那篇《记一个难忘的人》是写的不错的,剩下的都惨不忍睹,虽然前面十一篇老师给的分数比最后那篇都高。”
“你这话什么意思?”
“前面的都是用手写的,只有最后一篇是用心写的。”
“你说清楚一点。”
“前面的都是按照语文老师事先规定好的方法:怎么写开头,怎么写过程,怎么写结尾。千篇一律,毫无主张和看法。比如这篇《记一次有意义的事》。一开头便说什么人生中有许多事情,只有这一次的事意义最大,让我永生不得忘怀的样子,这是开头。接着便开始叙事了,它也有几个层次,每个层次还有中心思想。其实就是几个动作加几句话然后感慨一番,最好加点名人名言以证明自己的话绝对值得上帝的信任。之后就是结尾了,把事情总结一下,再谈点意义、展望一下未来什么的,最后还要‘总之’怎么样怎么样。这样的作文不是惨不忍睹是什么?机器程序生产出来的当然给机器看。”
陈义美的这个看法和我有点相像。不过我倒不是太在意。
“那《记一个难忘的人》是怎么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