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楼有许多房间。当然,烧着的那间就是钟先生的房间了。房间靠着楼梯口,门是开着的。门外有一个长长的纸盒子,上面写的是“烟火魔术”。原来“火女”是玩魔术失火的。我推门进去,里面烟火缭绕,书架和窗帘都烧着了。看不到钟旭立的人,我只好大声叫他。他忽然从书架那边冲出来,怀里抱着个铁盒子,盒子旧的很,应该有十几年的历史了。钟旭立见我也来了,似乎想到了什么,把铁盒子交给我,让我先拿着,他又向书桌那边冲过去。我心想:“一个破盒子让我拿着干嘛?放到外面不就行了么,我也可以腾出手来帮你。”我刚出门,就和一个人迎头撞上,铁盒子脱手摔到楼梯上去,锁也摔开了,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
撞我的人是这里雇佣的厨师,手里拿着个灭火器。我说:“你赶紧进去灭火,钟旭立还没出来呢。”
我准备把盒子里面的东西捡起来放进去,再去帮忙。地上的东西都是些资料,有手写的还有打印的,每张都签着“钟彪”两个字,应该是钟旭立的老爸。还有磁带、简报和照片。我也没心思看这些东西,可是有一张照片上的人我是见过的,长得和萧建一模一样。也许只是个巧合,可是照片背面写着两个字“萧建”,下面还有一行字“M省D市恒美家电销售员”。人可以长得一样,就像周荣剑和苏寒;但是名字和工作都是一样的,就只能判断是同一个人了。钟彪怎么会有萧建的照片?他和萧建是什么关系?他们应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啊!还有一张简报,标题是:“打工仔拾金不昧,阔老板十万酬谢”,照片上萧建的胸前赫然挂着一个雕着梅花的玉坠,和梅雨婷的一模一样。我虽然不聪明,但是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一切。来不及看别的东西,我赶紧把东西捡好放进铁盒子里。接着,我也冲进房间去救火了。
厨师的灭火器已经把火扑灭的差不多了。书桌靠着窗帘,书桌的一条退被烧断了,抽屉里的文件掉了一地,钟旭立正在抢救文件,我去帮忙。这时又有两个下人拿着灭火器冲进来,火终于被扑灭了。
事后,钟旭立问我铁盒子的锁怎么被打开了。我说被厨师猛的一撞,掉在地上摔坏了,我把东西捡好放进去就进来帮你了。还好有厨师给我作证。钟旭立让我们出去,他应该是检查盒子里的东西少了没。我可没那么傻,如果拿了东西,我小命休矣。
厨师做了午餐,钟旭立、火女和我草草的吃了一点。下午钟旭立一直在打电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叫她妈妈赶快回来,难道是怕梅雨婷怀疑么?
下午五点梅雨婷和钟夫人才回来。我幸亏没跟她们去逛街,否则许多事情我一辈子也不会猜到。她们买的东西少,烧掉的东西多。钟家母子把我、梅雨婷和“火女”撂在一边,躲在房间里商量了好一阵。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没再和“火女”说一个字,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火女”还要强作笑颜,一直说对不起。有钱人家的未婚妻可不是好当的,更别说是媳妇了。
我把失火的事跟梅雨婷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萧建的事。我心想,正如你所说的,我能和你来T市就是天意。梅雨婷还关心的问我有没有受伤,我想她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大家闷闷的吃了晚餐就各自休息了。
钟夫人安排我和梅雨婷睡在一楼同一个房间,还好有两张床。晚上,梅雨婷没再问失火的事,以为只是烧坏了几件东西,以后买回来就是了。她把她买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给我看,也给我买了几件衣服,还要我穿着给她看。可是我的脑袋里一直在想着萧建的事,试图还原真相。
萧建是“萧博士”和她老伴在1981年的时候外出捡回来的。萧建也有一个和梅雨婷一样梅花玉坠。梅雨婷说过她大伯的儿子也有一个。如果说萧建就是她的失踪的堂兄,应该没有大的逻辑错误。萧建比我和苏寒大一两岁,也在梅雨婷堂哥年龄的范围之内,我只要问问梅雨婷她堂哥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就大致可以判断萧建就是她大伯的儿子。既然她大伯的儿子被钟彪找到了,为什么不告诉梅志梁?或者说梅志梁知道了,但不希望萧建继承恒达集团的部分财产,以至命令钟彪将他杀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萧建的死就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车祸了,是蓄意谋杀,这事干系重大。幸亏我机灵,幸亏我隐藏了身份,幸亏别人不知道我就是吴梓原、苏寒是我的青梅竹马的同学,而苏寒的老公就是萧建。这么说,我的小外甥萧小峰不是可以作为梅志栋的继承人分享恒达的部分财产了么?但是梅志梁为什么不让钟彪杀死小峰呢?原因可能很简单。那就是当年萧建的失踪本来就是梅志梁叫钟彪干的,为的是要独吞蒸蒸日上的恒达。钟彪当然不愿意杀人,所以就到外地丢弃了只有两三岁的萧建,然后被“萧博士”夫妇捡到,视为养子。后来,由于偶然的机会,梅志梁看到了那个“打工仔拾金不昧,阔老板十万酬谢”的新闻,发现萧建也有梅花玉坠,那是他们梅家的独有的东西。这才意识到钟彪当年没有杀死萧建,他们之间的裂痕也渐渐扩大。梅志梁让钟彪想办法再次杀掉萧建,钟彪知道这次忽悠不掉了,于是用重金雇佣D市出租车司机张胡德结束了萧建的命。只是梅志梁万万没有想到萧建还有个儿子,或者说钟彪估计杀了萧建又杀了他儿子会引起警察的注意,所以在实际操作中得知萧建还有个儿子却没有告诉梅志梁。以上的推测,大体上符合梅钟作为黑道人物的行事风格。
至于钟彪为什么还留着那么多证据,因为这些证据在他们关系破裂之后,钟彪可以要挟他大哥梅志梁。况且现在他们的关系越来越紧张,这些证据就更加弥足珍贵。所以钟氏母子才看的那么重要,甚至他们都怀疑梅志梁给钟旭立介绍的未婚妻就是梅志梁安插在他们家的卧底。
这些恩恩怨怨本来和我没关系;可是萧建是苏寒的老公,连伊红都说苏寒好可怜,刚有个儿子老公就被别人谋杀了。如果萧建的死都如我所猜想的话,我总觉得应该为苏寒做点什么。
梅雨婷还在把我摆弄来摆弄去。我越想越心惊肉跳,要是让钟家人知道我猜到他们的秘密,那我必然死无葬身之地。那伊红怎么办?我好想回去见她。我不能死。我也懒得和梅雨婷闹了,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躺在床上,梅雨婷还在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又恢复了长舌妇本色,滔滔不绝的讲了大半夜,我没怎么搭理她。我越想越觉得我的推断接近真实,可是真相往往是最凶险可怕的。
第二天又玩了一天。平安无事。
第三天早上吃过早饭,梅雨婷跟钟夫人、“火女”拥抱道别,还嘱咐火女要照顾好旭立哥哥。钟旭立开着奔驰把我们送到火车站。离别时,梅雨婷终于哭了起来,钟旭立碍于我在旁边,只说:“保重,雨婷。”还和我握手:“你的AWP用的不错!”我也说:“你的AK也用的不错。”钟旭立应该没有怀疑我看到了铁盒子里面的资料,或者认为即便我看到了也没用;可我就是见过萧建。
上车后,梅雨婷又伤心了一阵。在回去的大段时间里我轻而易举的从她的嘴里套出来她堂哥就是1981年失踪的。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萧建就是她堂哥,梅志栋的儿子,梅大老板的侄子,恒达集团的合法继承人之一。
回去的火车慢的很,第四天中午才到达L市。梅雨婷情绪一直很低落,我少不得安慰她几句,她还没把十万块救命钱给我呢。
出了火车站,那辆丰田已经在等我们了。梅雨婷要我和她一起回她的“家”——郊区的别墅。我说:“我朋友急需钱,我的任务也完成了,现在该是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她在奔驰旁边来回踱了一阵,接着打了个电话,然后对我说:“钱已经转到你的工资卡上去了。”我的一颗倒悬的心终于落下来。我想她不至于骗我,我说:“咱们就在这里分别吧,我要买个手机电池问一下我朋友的银行账号,然后把钱转给她。”
“喏。”她从休闲裤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电池递给我,就是我的那个。
“你——不是扔了么?”我接过来装到手机里。
“假动作都识别不了么?”
我到一旁拨通了于虹薇的电话。于虹薇说章之亭的第一期手术已经做完了,现在要做第二期手术,可是五万保险赔偿金早就用完了,章之亭家里的钱也用的差不多了。我问了她的账号,跟她说公司有一笔钱给你,她一听到十万块钱,高兴的一塌糊涂,也没问这钱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马上就会转到你的账户,你专心照顾酒瓶底就行。
挂了电话,梅雨婷还没走。她笑着说:“你做好事也别丢下我,我送你去农业银行。”
“谢谢!”这是真心话。
大额转账真是麻烦,搞了半个小时。然后我打电话给于虹薇说十万块钱到账了。她在R市那边激动的热泪盈眶,哭着说什么老天保佑……当然,我没有说明“老天”就是我。
一桩心事总算了了,我该回去见伊红了。暌违四日,思念深积。
出了农业银行,丰田还在。不过,我是不想和这位梅大小姐再有什么瓜葛了,要是被她那个敢指使别人杀人的老爸的耳目看到了,可没我什么好处。汽车站离农业银行不远,我往那边走,丰田一直跟着。梅雨婷摇低车窗和我说话,我不理她。她好像生气了,忽然说:“你的厂服还在我家里呢,你不要了?穿这身衣服回去干活么?”幸好我还有一个厂服,不要就不要了。她接着威胁:“难道你和你女朋友的工资都不要了么?”那几千块钱算什么,还是小命重要。梅雨婷见我始终不搭理她,就命司机开走了。
到了汽车站,用买牙刷牙膏剩下的钱买了张到P市的车票。一进候车厅就发现梅雨婷在向我招手。这丫头,原来跑到我前面去了。
我看躲是躲不了了,她有丰田,我只能步行。我走过去意味深长的告诉她:“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不会抛弃她的,你缠着我也没用。”
她把左手叉在腰间,右手指着我的鼻子,“好个侯杰,你别自作多情了。我坐公共汽车关你屁事啊!”
“你不是有丰田么?”
“我就不坐丰田,就坐公共汽车。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的确不能把她怎么样,奇怪的是我和她的座位正好在一起。梅雨婷在汽车上又变成了长舌妇,说得旁边的人几乎要泼她早餐。到P市下车已是中午,肚子饿得很,我随便找了个餐馆,梅雨婷也进来坐到我对面。她点了两碗20块的大餐,给一份给我,我说我点了,她用筷子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最好别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和伊红还没离开恒达公司,不算逃出她的魔掌,只好吃了。
回公司还有十来里路,我故意不坐那种小公交。梅雨婷还跟着我,只走了三四里路她就走不动了,蹲在路边休息。她叫我停下来和她一起休息,我不理她继续往前走,她没再跟上来。过了十几分钟,那辆黑色丰田就载着梅大小姐赶上来了。她从车窗里把给我买的那几件衣服全部扔到我头上,然后气呼呼的掉头走了。
这几件衣服加起来够我好几个月工资的,给别人捡去了太可惜,可是拿回去又不好向伊红和室友们解释。考虑再三,没舍得扔掉。我毕竟不是真的大侠。
烈日高悬,拎着几件衣服独自走完剩下的路程。等我精疲力尽的回到公司爬上宿舍六楼几乎虚脱。时间是下午三点。宿舍里赵诚斌何家平张迪都在睡觉。我洗了澡,换了厂服,就下楼去车间了。
我走的那天,伊红给我打了九个电话,发了九条信息,前八条是问我在哪里,最后一条只有四个字“我相信你。”
拿回手机电池后我一直没给伊红回电话,我想回去给她个惊喜。
车间里如往日一样忙忙碌碌,机器轰鸣。这里不会因为酒瓶底的事故而停产,也不会因为我的离去而作任何改变。我蹑手蹑脚的回到二号线总装班,同事们都在忙自己的,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回来了。我远远的就看见我的安装压缩机的位置被别人占了,伊红也不在,周荣剑在打PTC。
她真的因为我不在就没上班么?她难道在家里?我掉头回去,然后我就看到了她。她手里攥着她的那个绿色的水杯,她完全憔悴了。离得那么远,我依然看到她的眼泪清晰的流下来,我奔过去抱住她,我也哭了。伊红把头埋在我胸口,浑身都在颤抖。我说:“伊红,我好想你。”
等到彼此都平静下来,才发现三号线许多人都在看我们;我们的位置正好被自动升降机挡住了,整个总装班都没发现我们。伊红说她去打水去了,让班长顶替她一会儿。于是我们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工作岗位。周荣剑见我回来了,颇为惊讶,不过她倒没问什么。那个新来的安装压缩机的还在忙得不亦乐乎。我拍拍他的肩膀:“这是我的岗位,让班长给你重新安排个。”那小子还不愿意走,周荣剑把他叫走了。
涛哥见我回来,便取笑道:“我们还以为你不干了,你看看你把曹伊红折磨成什么样,上班也没心思,手指都被钻了一个洞。”
我赶紧把伊红的手套摘了——右手食指上有一个划伤,贴着创可贴。伊红说:“没事的。别听王涛瞎说。”
冬瓜熟了和那个打接地线的胖女人都过来问我去哪里了。我还没给伊红解释呢,他们倒先盘问起来了。不过我可不想把梅雨婷的事告诉他们,我随便编了个谎话搪塞过去。
下班后,我把这几天的事都告诉了伊红,唯独萧建的事没说,我不希望她牵涉进这些是是非非。伊红说她这四天都是照常上班,她不敢不上班,怕伯父伯母怀疑到我不要她走了。美蓝问这几天怎么没见我送她回家,她就撒谎说我身体不舒服,她不让我送。
伊红翘嘴着说,梅雨婷还是挺喜欢你的,否则她为什么不叫别人去假扮她男朋友。
我说,不管梅雨婷或者任何其他的人是不是喜欢我,我吴梓原只喜欢曹伊红一个人。
伊红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