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婷看的地图是一幅印刷精美的超大型旅游地图,旁边桌子上还有一本厚厚的《中国旅游》合订本。我猜想她不会是叫我陪她出去玩几天吧?这倒是简单的很,最好把伊红也带上,当然这不可能。
她的脸埋在地图里,像得了近视或是在偷偷亲吻纸张。我也坐到沙发上,她没反对,我也不想打扰她,最好时间就这样在梅大小姐的眼皮底下偷偷溜走,然后我拿钱走人。
沙发很软,我很想睡觉,接连的体力劳累和精神折磨令我不堪忍受。
我真的睡着了,十一点钟醒来。梅雨婷已经不见踪影。旅游地图和《中国旅游》合订本就在桌子上。我拿过地图看了看,上面从西南向东北方向用红笔圈了几个城市,A市也在其中。这吓我一跳,她要去A市旅游我当导游当然没问题,如果撞见熟人可就麻烦了。
我忽然想,难道老爸和孙姨已经放弃寻找我了么?他们至少到电视上播个寻人启事或者做一下别的努力。当然,P市的人不喜欢看这些节目,对这种事漠不关心,更不会想到拿着侯杰身份证我就是吴梓原。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伊红。
“你在想什么?”梅雨婷从二楼慢慢走下来,脖子上依旧挂着那枚梅花小玉坠。
“我在想——你是要我陪你去地图上圈的这些城市玩一次么?”我诳她。
“玩一次要四十天,你愿意陪我四十天么?”
“你有一百万给我么?”
“我有——你愿意?”
“不愿意。”
她已经换了一套衣服,黑红相间的长袖条纹T恤、灰色休闲裤和红色运动鞋。衣服颜色搭配很怪异,似乎也蕴含着一种美感,像一首深奥的诗,我看不懂。我想问问陈义美,但我现在没办法联系她。
梅雨婷看了看壁钟,“三妈,午餐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三妈正在抹玻璃门。其实这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很干净,除了我和我换下来的衣服。
“一起过来吃吧。”
我以为她是叫我,谁知三妈也放下手中的活,快速的到厨房里洗了洗手、擦干净,坐到餐厅里先吃起来。
梅雨婷指着我的鼻子,“你也去洗手。”
四菜一汤,清淡的很。几乎没有肉味。
梅雨婷看着我:“吃完饭,我们去火车站。”
“没问题。只要你遵守约定就行。”
她没再说什么,我也不找话题聊天,最好彼此一直都无言。
三妈很快的吃了两碗饭,已经离开餐桌到二楼去了。梅雨婷吃得很慢,她才吃了半碗饭。她吃饭的姿势也不美,一举一动想修剪过一样,唯独没有把心修剪成善良的。她和伊红完全不一样,没有一种自然美。
饭毕。三妈拿来一个鼓鼓的背包递给我。梅雨婷让我拿着跟她走。
乌云已经散去,阳光又撒下来。黑色丰田还在院子门外,司机在看报纸听音乐,见我们出来就把音乐关了报纸扔到一边。梅雨婷坐进去,让司机继续放那首音乐。我拿着背包也进去了。
十几分钟后就到了那个充斥着丑女的L市火车站,我觉得这地方是L市最“狗屁”的地方。我不是看不起丑女,我身边这位就是一个美女。或许是因为对某个地方一旦有了最初的印象,由其影响的好恶可能一时难以改变。
我们一下车,司机就把丰田开跑了。现在只剩下我和梅雨婷。她一个弱女子能把我怎么样?我忽然觉得自由了许多,太阳也格外明亮。
梅雨婷戴上墨镜,我们一起进了候车室,坐在候车室靠前面的位置。她没去买票,我问她:“不用买票么?你把钱给我我来买?”
“这不用你操心。”
“那我们去哪?”
“你跟着我就行,从现在开始不要问不该问的问题。”
“什么是不该问的问题?”
“这个问题就不该问。”
候车室里阴暗狭小,我们的位置和别人隔着一段距离。她让我把背包给她,她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垫子垫在椅子上。她翘着腿坐着,脸上忽然没了表情,像白墙一样。然后继续看那本《中国旅游》合订本。
我没什么事,就坐在一边发呆。虽然每过一分钟都会有大把的钱,但我还是浑身不舒服。伊红现在不知道急成什么样了?我有点后悔了,后悔不如一开始就跑过来,不和她商量,至少她不知道我和梅雨婷在一起。可我对她是真心的,这个她应该知道并且相信我。
“那个——我想上个厕所?”我是真的尿急,刚离开别墅就想上厕所了,忍到现在。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L市的火车站非常小,厕所就更小了,还脏的要命。捏着鼻子解决完问题后。我站在门口吹了一阵风,怕自己身上带出来的臭味让梅大小姐大发脾气。
我回去刚坐定,她又开口了:“你怎么不趁机跑掉?”
“你还没给我钱呢?”
“你不想你女朋友么?”她把书合起来放进背包里,接着把垫子也塞进去。
“这不关你——我会遵守我的约定的。”差点又把早上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现在还不想惹她生气,至少熬到明天早上七点,看她给不给钱。
她站起来扶正眼镜,“马上检票了,你把背包背上。”
梅雨婷应该早就买了票了。难道这次交易她蓄谋已久,或者她一开始就知道章之亭的事,知道我会求她,所以早上故意打电话钓我上钩。难道我真的掉进她设计的陷进里面了么?当然,这属于不该问的问题。我只能自己揣测。
候车室的人很少,上车的人更少。就七八个人。
爬上长长的石阶。
在午后,我又一次站在了L市的月台上,它还是那样淡泊宁静。我本以为这样的离去注定会孤身一身或者带上伊红。
几份钟后火车缓缓的从左边的铁轨上游过来,停在我们的面前。我们进的是卧铺车厢,这是意料之中的,梅大小姐是有钱人,至于上次她为什么能和我坐在一起,就只有天知道了。
车厢非常狭窄,卧铺的门都是关着的。还好她没带什么东西,如果像于虹薇那样那我可倒霉了,看她样子是不会搬东西的,连个背包都是让我背着。
我们的卧铺是四人间。梅雨婷告诉我其他两个铺位的票也在她手上,意思是说不会再有别人进来打扰我们了。幸好她是女的,如果换个位置的话,那我肯定拒绝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这样的有钱人肯定会搞出什么事来。现在主动权平分。我不是有钱人,我是男的;她是有钱人,她是女的。
她从背包里拿出两条毯子,一条垫在底下,一条盖在身上。她只脱了鞋子,躺在下铺。她没有给我准备毯子,我清楚我只是个被雇佣的人。我也爬到上铺躺下来,可她制止了我,让我就躺在下铺。
她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忽然说:“你可以说话了。”
“问问题也可以么?”
“可以。”
“同样的话能不能说第二次?”
“不能。”
“那——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你指哪方面?”
“我真的有可能绑架你。”
“我不一定相信你。但我相信你女朋友,相信你对她的感情,所以你不会绑架我,更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情。”
“你认识我女朋友?你怎么知道我们的事情?”
“我在办公楼四楼观察的;还有就是你说的话,你那么维护她,怕她受到伤害。这一切都证明你是爱着她的。”
“那是当然!”
她又闭上眼睛,不说话。
梅雨婷并没有让我停止,我继续问:“你一个月的零花钱真的有十万?”
“有时候多,有时候少。”
“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时感慨说错比喻了。
“你们操作工没饭吃么?”
我白了她一眼,她好像没看到,“你有那么多钱为什么不捐一点出来,或者直接给我朋友治病,干嘛为难我?”
“你以为有钱就有了一切么?”
“我不这样认为。可有些人的确缺钱。”
“但是我把钱给别人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想违约?”
“你的钱我会给你的。”
“不是我的钱,是给我朋友救命的钱,这些钱公司本来就应该拿出来的。”
“这事和我没关系,这规矩不是我定的。”
“你——知道——周荣剑么?”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忽然问了这样的问题。其实周荣剑的事我并不想去关心。她长着和苏寒一样的脸,可是天天看,也就没什么吸引人的了。她和苏寒是不同的,我分辨的很清楚,不存在疑惑。
“她还在车间里上班?”她淡淡的回答。
“她是我们班长。”
梅雨婷忽然睁开双眼,“周荣剑的男朋友以前追过我,我也一度动了心,最后还是把他甩了。”
“你动心?周荣剑的男朋友很有钱么?能配得上你?”
“一介贫民而已。”
“你会对一介贫民动心?我不相信。”
“你爱信不信。如果我遇到你并一直和你在一起的话,我也会对你动心,甚至爱的死去活来。可是我们之间有距离,所以让你女朋友捷足先登了。”
“我可不喜欢你,我对有钱人没什么好感。”
“我不是有钱人,我只是有钱人的女儿。”
“你那个全省首富的老爸对你不好么?”
“好。每月给你十万,你说好不好?”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是么?我每月分给你五万,你抛弃你女朋友,跟着我。”
“别做梦。”
火车已经开动了,她又闭上眼,“我本来是想拿你们的工资要挟你的,没想到你有事求我了,要我给十万。呵呵——真是天意。”
“什么天意?你凭什么不给我们工资?”
“我提醒你,不该问的不要问。”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
“说说你和她的事情。”
“谁?”
“你女朋友。”
“她很善良,贤惠,温柔……”
“你肉不肉麻?”
“不是你要我说的么?”
“你说一些具体的事情。”
“什么具体的事情?”
“比如说你亲过她么?我看你送她回家就没亲过她。”
“我可以不回答么?”
“不可以,必须回答。”
“你侵犯我的隐私权。”
“不回答也可以,今天少给一万。”
“算你狠!没亲过。”我可不会说实话。
“再给你一次机会。从上一个问题开始,撒谎也照样扣一万。”都说有钱人不是好骗的,果真如此。
“亲过。”
“你亲我一下,我给你加一万,亲十下,你明天早上就可以回去见你女朋友了。”
“你果然是狐狸精!”
“你再说一遍看看?从现在开始骂我一句扣一万。”她声音骤然变大,看来不喜欢别人骂自己。有钱人都爱面子。
“我们晚饭在那里吃?”
“火车上有餐厅。”她眼睛又闭上了,“你想不想继续睡觉?”
“想啊。”最好把剩下的时间都睡了。
“我先睡了,别吵醒我。”
“放心,我不会超你的。”我心想,我吵你才怪呢。
她闭上眼睛,看来真的想睡觉,呼吸渐渐趋于平衡。
说实话,梅雨婷是个美女。虽然相貌比伊红差一些,但是白白嫩嫩的脸蛋,细高的鼻子,大大的眼睛;有钱人家的女儿很少有这么漂亮的了。她仿佛感觉到我在观察她,把身子侧了过去。她大概也就20岁左右,应该没我大。
听说她老爸就她这么一个女儿。恒达集团的业务涉及各行各业,这么大的一个家业,梅志梁百年之后就留给她,这担子可不轻啊。可她现在还像小孩子一样,一掷千金,当然,这是我愿意看到的机会。
怪不得周荣剑男朋友舍弃她去追求这样的孩子一样的千金。如果追求成功,恒达集团以后就是他的了,那还不是呼风唤雨。只是这世间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我也曾今幻想过自己有许多钱,然后怎么样怎么样。现在看来,完全没必要,梅雨婷从钱堆里长大也不过如此。即便现在我和未来这庞大的天文数字这么接近,我也没有半点动心,反而是那种天天工作、期待着工资的感觉更加充实。
我不是圣人,也不是释迦摩尼,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梅雨婷看来是睡着了,睡姿终于变得自然许多。一只腿伸直,一只腿弯曲,右臂搁在毯子外面盖住自己的脸。
睡意袭来。
我也睡去了……
潜意识里感觉自己又在做梦。周围一片朦胧,不知道是云还是雾,抓也抓不住,挥也挥不去。然后我就听到了伊红的声音,她在哭。我又把她弄哭了,可是这次她哭得好伤心,眼睛都肿了。她呜呜咽咽的哭诉:“杰哥哥——不要我了——我们说好的——要永远在一起的——杰哥哥为什么不要我了?”我好想抱起她,跟她解释。可我抱不到她,我拥住的全部是云雾,而那哀怨的声音却无法消散。这时我听到了狂傲的笑声,是梅雨婷,她竟然飘在半空中。她说:“因为曹伊红你没有钱,因为你穷,他只是玩玩你罢了。你别天真了,你杰哥哥是属于我的,谁也不能从我身边抢走。”然后梅雨婷就飞走了,伊红的哭声也消失了。天空中飘下来许多钞票,我数呀数呀,不知数了多少年,最后加在一起是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