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荣剑安排了新人去预装外挂冷凝器,我继续放门。这样拖拖拉拉的试生产了两天。鲁线长对效果不是很满意。
我一直没时间去追求周荣剑。我忙的时候她不忙,我不忙的时候她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周荣剑大多数时间都在和其他班长,线长讨论生产问题,要不就是打电话。不过我还是不愿意轻易放弃。
到七月中旬的时候,主任终于下令我们二号线正式开线。
那天我起得特别早,比平时早一个小时到车间,我想看看周荣剑是不是已经在那里了,看我有什么可以帮她的。我在三号线就远远的看见她坐在预装温控盒那里的凳子上。她在一个厚厚的薄子上随意的记着什么。几个班长都围着她说着什么,几分钟后她便和他们拉拉扯扯的一起去领导办公室开会去了。我偷偷的躲在外面听,他们哪里是在开会,简直是在吵嘴:鲁线长布置生产任务后,七八个班长就吵开了,互相指责这个班不行那个班不负责任。周荣剑也在用她独特的声音参与其中,我偷偷的从门缝里看了一眼,她依然用那种招牌姿势,双手插在腰间,张大嘴巴唾沫横飞的像骂我一样骂其他班长。
我对周荣剑失望透顶,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她男友要和她分手以及曹伊红所说的五个她也干不了这活。
第一天任务是200台,虽然和三号线的800台相差太多,可是我们这些新人还是忙得一塌糊涂,每个人的汗都把衣服湿透了。放门算是轻松的,我闷闷的“盖棺定论”(赵诚斌给我岗位起得别号),没心思去帮别人,别人也没必要帮我。
晚上回去后就爬到床上睡去了。酒瓶底他们也累了,各自忙着休息。我拿着手机转来转去,看了半章《仙旗》就看不下去。这时来了信息,是曹伊红发的。
“杰哥哥,今天怎么闷闷不乐的。生病了么?”
“我会生什么病啊。”我想和她说说话,可一时没了心情,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她能及时问候我,我还是很感激的。
第二天是七月十五号。是公司承诺发每月发工资的最后期限。我们班的几个老员工,包括小黄毛和曹伊红都激动不已。不知道自己上个月到底能发多少钱。
下班后,曹伊红主动拉我去食堂请吃饭。让我答应吃过饭后陪她一起去镇上的邮政储蓄看看到底发了多少钱。我没事做,见她这么殷勤就答应去了。
曹伊红先把我带到她家门口,让我站在那里,不要进去。然后从堂屋里推出一辆自行车,就是没蓝和乐义常用的那辆。
院子里有人喊:“伊红,你去哪?”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应该是她那个生物老师爸爸。
“今天发工资,我去镇上看发了多少钱。”
“早点回来。”
曹伊红把自行车给我,指着西边,使眼色让我赶快带上她走。
我摇摇头。
她很惊讶:“杰哥哥不会骑自行车么?”
“我会啊,可是你妹妹正在笑我们。”
她回头,美蓝正倚在二楼的窗子上笑着冲我挥手。
曹伊红凶着脸向她妹妹伸出拳头,美蓝调皮的伸出舌头,进去了。
“她不敢跟爸爸说的。我们走吧!”
我很长时间没骑自行车了。曹伊红非要先坐在后座上让我推一段路再骑上去。她说小时候爸爸就是这样带她和妹妹的,美蓝在前面,她在后面。我说那时候你们轻的很,带两个人前后也平衡些;你现在这么重在后面,我盖了一天的棺材板,一时掌不稳的。她红着脸不答话,可就是不下来。结果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推了半里路才较为稳当的不丢脸的驶上正途。
太阳公公半个身子已经藏在山那边了。晚霞仿佛一条绣满红黄橙的暖色羽纱飘在蓝色的天际。
我依稀忆起有许多恋爱的电影故事都和骑单车都关系。我是常带着苏寒在A市街道里穿梭的,事实上,我之所以学会骑车就是为了带着她一起走。我现在载着另一个女孩驰骋在群山之间的路上。这感觉很奇妙,罗曼蒂克在我的心底冉冉升起。我倒不是个偏爱浪漫的人,不知道后座上的女孩是不是。
我的厂服湿透了贴在后背上,非常难受。放慢车度,风就小了;加快速度流的汗更多。
我说:“曹伊红,我背后——痒得很。”
她好像没听明白,在我背上乱抓,弄得衣服都贴在背上了。
我扭着后背,“你再这样挠痒,我就停车——自己脱——衣服了!”
她这才醒悟过来,把厂服的下端拉过来一个进风口,然后在背上捏起往后一拉,一股风灌进后背,爽快极了。
我又逗她:“美蓝为什么不敢跟你爸爸说?”
她说:“我跟美蓝约好的:她给我保守秘密,我发工资了给她零花钱。”
我问:“什么秘密啊?”
她支支吾吾:“——没什么。”
我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也要给我一份零花钱,否则我把你秘密告诉你爸爸。”
她在后面偷笑:“杰哥哥知道什么哦,你去告吧!”
小丫头,我在掌舵,还怕你不成。“那我回去告了,你别后悔。”
“谁——后悔了!”
我突然调转车头,加快速度往回奔。
曹伊红好像是吓到了,以为我真的回去。“杰哥哥,你怎么了?别回去!”
我趁机问:“那你告诉我是什么秘密。”
她犹豫了一下,“就是你把我脚崴了的事。”
我很奇怪,问她:“我怎么把你脚崴了,是你自己走路不小心弄的,好不好!”
“反正这就是秘密,杰哥哥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了。”
我操作车把,车子弯着弧线转回原来的方向。曹伊红坐在后面双腿摆来摆去。她好像用P市的方言哼着一首优美的曲子。我没听清楚,感觉很好听。
我说:“我对这里不熟悉,我把你带丢掉了怎么办?”
“有我给你指路,不会走错路的。”
“我以前就有个妹妹,放学后我经常把她带丢了。她要回家做作业,可是我把她带到溜冰场去溜冰,带到电影院去看电影,带到沙滩上打排球……想起那时候我们在一起真是快乐无比!”
她问:“那你妹妹现在快乐么?”
“应该——快乐吧!她都当了妈妈了,他们在D市。她那里很美,背山面水的。”
过了一阵,她问:“杰哥哥——现在不快乐么?”
我苦笑:“我现在很郁闷,不过她说过我会快乐的。我相信她。”
曹伊红突然咯咯的笑起来:“那杰哥哥也把我带丢掉吧!”
我很无奈,“我都说了对这里不熟,不知道哪里有什么好玩的。”
她指着北边不远处的山道催我,“我知道啊,你现在往右边拐。”
“真的假的?”
她拽着我的衣角,“你去就是了。”
山道就两米来宽,石子铺的,坑坑洼洼,两边的树枝都伸过来挡住了去路。我只好低着头,硬往里面踩,行了大概半里路还不见什么好玩的地方。路也更难走了,以我的技术带着个人很难再前进了。这时候曹伊红主动跳下车,她要我把车靠在树旁然后跟着她。我见她熟练的登上一个山坳,指着前面的山凹说:“漂亮吧!”我也爬上去,但见不远处三面环山,山脚下竟有一个不小的湖泊。湖中央还有一座古亭。红日初落,林鸟飞过,霞光打在平静的水面,映出粼粼金色湖光。
她翘着嘴问我:“杰哥哥,到底漂不漂亮啊?”
我大声赞道:“漂亮!美不胜收!”其实,P市到处都充满着自然美,没有城市里的喧闹,没有石头石头森林给人的压抑感。在这里呆久了,感觉自己也渐渐被洗净铅华了。
她说:“我和妹妹还有乐义小时候就常走到这里来玩。”
“是么?”我直接往湖边走去,她在后面赶紧叫住我:“前面有陷阱!”我站住不敢动,生怕踩到藏在哪里暗箭的机关。只见她捡起一个树枝一路的拍过去,直到湖边,然后回来挠着头说:“乐义和美蓝前不久还在这路上挖过坑,用树枝架在上面铺上树叶来害人的,现在怎么没了。”
我笑道:“他们比我小时候还调皮啊!什么时候的事了?”
“好像是上个月吧。”
我说:“这么漂亮的地方,别人不知道来多少次了。有陷阱也早被别人踩了。”
她好像还是不理解。我说:“你们小时候在这里都玩的什么啊?”
“就是抛子游戏,杰哥哥会玩么?”
我说:“不会,怎么玩啊?”我小时候玩的游戏可不少,后来玩电玩了。不过每个地域的小孩都有自己的娱乐方法,“抛子游戏”还真没玩过。
她捡来七个瓶盖大小的石子,盘腿坐在沙滩上。用一只手抓住七个石子,然后抛起来,在石子落到地下之前翻手用手背接住一个以上的石子,再抛起来用手心接住其中一个,这时地面上有六个“落子”。接着把手心的“抛子”再抛起来,落地前,捡起地上的一个“落子”同时接住“抛子”,捡落子的时候不能碰到其他落子。依次这样再捡起两个、三个落子。完成后七个石子都在手心就赢得一分。
她玩得很熟练,不过手掌还是小了点。
我也盘腿坐到她对面,我说:“我们比赛吧,看谁赢得分数多?”
她正襟危坐起来,认为自己是个中高手,“好呀,让你先来。”
我玩了一把,捡落子的时候碰到别的落子了,没分。她则毫不费力的赢了一分,得意洋洋的让我再来。其实,我第一把是故意输的,先熟悉一下套路,也是让她大意,以为我真的不行。这种游戏对我来说难度不是很高。
我从第二把到第N把都顺利完成。她自己倒是急了,要知道高手赢新手一分很是很没面子的。她连续失误了几把,分数反而比我低了。
她突然说:“我们玩十一个石子的吧。”
我说好呀。
她手比我手小很多,这样对她根本不利。玩了几把,她捡四个“落子”的时候就接不住了,手心的石子也撒了一地,她气得扔到一边去了。
她皱着眉头,好像很不服气:“乐义和美蓝都玩不过我的,杰哥哥怎么这么厉害啊?”
“因为我比你大,玩游戏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山上鸟鸣声渐起,我看看手机快六点了。天色渐暗,一时玩糊涂了,赶紧催她走。她这才醒悟过来。回到大路上,我说:“还去不去镇上啊?”
“离镇上不远了,干嘛不去。”
“这么晚了邮政关门了吧。”
“碰碰运气呀。”
镇子很小,就一条街,过了镇政府就到了邮政。门真的关了,不过门外面安装了新的ATM机。她好像不认识,叹了口气,就要回去。
我指着ATM机,笑道:“傻丫头。自动取款机都不认识么?”
她手摸着后脑勺:“这个也能取钱么?”
“能。你去看看吧。”
她走过去,把银行卡掏出来,却不知道怎么用。
我说:“曹伊红小姐,你相信杰哥哥么?相信的话我教你。”
她把银行卡交给我:“相信。我干嘛不相信杰哥哥!”
从插卡开始我一步步的演示给她看,要输入密码的时候,我让她自己输,她输了半天才弄对了。查看余额竟然有五千过块钱。这傻丫头还真能存钱。
她算了算,说:“卡里本来有三千五。上个月加上伙食补贴一共发了1600。”
我说:“不对啊,你干了五个月了,基本工资1500加上补贴至少1800才对。”
她摇头说:“不知道怎么搞的。以前虽然也经常少发一点的,这次少发了200还是第一次。”
她只取了200。
回去的路上,她还是挺高兴的,盘算着这么多钱应该怎么花。
我问她:“你不打算跟班长理论一下,讨个公道。”
她说:“周姐姐平时对我挺好的。许多事情她也做不了主的,她也不愿意少给我钱。”
“你倒是挺善解人意的!”
半晌不见她搭话,我一回头,她正在捂着嘴笑。不经意间和我对视了一眼,羞得脸也红了。
我笑她:“你发了钱也不用这样偷笑吧,我又不会抢你的。你这才几个钱,等你哪天做了阔太太了,这些钱只不过是吃餐饭的。”
“杰哥哥乱说什么啊!我才不做阔太太呢。”
“你不做阔太太想做什么啊,难道想在恒达干一辈子不成?”
“这个——我也不知道。”
我边骑车边和她聊,晚风吹来,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一路上没什么人。行了一半路,天已经渐渐黑了。转过一个山口时,隐隐的看到前面有几人影和车影。好像是几个男的截住了一个女的。我虽然是大侠,但毕竟座位后面还有一个呢。我总不能为了不认识女的而牺牲认识的人。事不关己,我紧踩了几脚,一下子从他们旁边越过去,也没人来拦着。看那几个男的有个还穿着的恒达的厂服。不过女的我是认出来了——周荣剑。曹伊红也说好像是周姐姐。我把她载到远远的,让她骑着车先回去。她不干,死活也要跟过来,我只好让她远远的看着,千万别过来。
我是不会看着“苏寒”这张脸被别人乱打的。
我活动一下筋骨,慢慢的走过去,好久没打架了,看来今天要好好的施展一下拳脚了。
那几个男的好像在和周荣剑理论什么。周荣剑甩开嗓门胡叫乱骂,完全不理会别人。走近来才看清楚是三个男的,其中两个没穿厂服的好像就是我们班和曹伊红一样的老员工,他们今天就没去上班。那个穿厂服的逼到周荣剑跟前推推搡搡的,周荣剑冷不丁的给了他一耳光。另外两个人马上冲上去挡住周荣剑的退路,骂道:“臭婊子!扣了我五百块钱,还这么嚣张。”
周荣剑吼道:“财务部怎么发钱,我又管不……”她还没说完,那个穿厂服的已经还了她一个耳光,其他两个也围上去把周荣剑推倒在地,准备开打。
我壮着胆子冲过去,大吼一声:“三个男的打一个女的算什么英雄?”
“你不就是那个新来的么,这婊子一天到晚对你颐指气使的,你不会那么下贱要护着她吧?”
说实话,我没在少林里练过武,一对三,我真没多大把握。可是管都管了,看着周荣剑那张被打的脸,想退缩也不忍心了。
周荣剑也低头了:“侯杰,别听他们胡说,他们工资发少了跟我没关系;我对你是凶了点,我不是有心的,我向道歉。”
穿厂服的骂道:“你当我们是傻瓜啊?就是你这个臭婊子把我们的考勤打得那么低,财务部和我们有仇么?”
我知道这种事多说无益:“这事我管定了。你们三个要么现在滚蛋!要么就别废话!”
三人听了一起向我扑过来。过了几招。穿厂服的不行,冷不丁被我一脚踹在小腹,躺在地上打滚。那两个老员工挺难缠的,一个攻我左边一个攻我右边,我肩膀和脸都被击中了。周荣剑还算是个女强人,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根木棒,往右边那个人肩膀上砍过去,不料那人早就发现了,转身接住,夺过木棒把她敲晕过去。不过这正好给了我机会,我飞过去一脚踢到他下巴。左边那个乘机在我后脑勺狠狠捶了一拳。妈的,现在一对一我可不怕他。我大吼一声冲过去抱住他,他脚下一滑,我们一起倒在地上边滚边打。可是我现在实在没什么力气了,被他骑在身上,又在我脸上打了一拳,他正要打第二拳,忽然翻白眼倒在一边。
曹伊红手里拿着那根木棒站在那里瑟瑟发抖。我挣扎着起来,握住她还在颤抖的双手,安慰她:“没事的!”这时,筋疲力尽的身体突然关闭了我的意识,我晕了过去,只有那声音“杰哥哥——”萦绕在我的潜意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