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就看到她趴在床边睡着了。她守了我一夜。
房间里有股刺鼻的药水味道。这里应该是个病房。我头上包着纱布,手背上挂着药水,还是穿着恒达的厂服,身上盖着毯子。我挣扎着想起来,可是头痛的厉害,浑身乏力。
曹伊红身上披着一件呢子大衣。她头枕双臂,脸歪在一边,睡觉的样子很像大学图书馆里的那些学妹。我又想逗逗她。我把柜子上的矿泉水拧开,倒一点在食指上再沾到她脸上去。然后我喝了一口,叫醒她。
她醒来看我在喝水,问我:“还痛么?”
我装成紧张的样子:“不好了!被看见了。”
她一脸疑惑:“什么被看见了?”
我忍住笑,一本正经的说:“我醒来的时候想喝口水,你正好趴在这里睡觉。我看你脸色白嫩,就想凑过去亲一下,没想到护士阿姨刚好进来看到了,我一惊,嘴里的水就滴到你脸上去了。你看你脸上都是的。”
她一摸脸上都是矿泉水,又羞又气。这时,护士真的进来了,是个面容慈蔼的阿姨。她过来给我换药水,我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她说都是皮外伤,挂完吊水医生看了没问题就可以出院。曹伊红红着脸把大衣还给护士:“谢谢阿姨昨晚借大衣给我。”护士阿姨笑着说:“别这么客气。我总不冷看着你冻一晚上吧,否则你男朋友醒来会心疼的。”阿姨说完就出去了。
这是个单间病房,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空气里弥漫着舒适的因子。
看来今天不用去车间干活了,我不由的伸了伸腰杆。
曹伊红站在床边,一脸委屈,不知所措。她捂着脸,仿佛真的生气了:“杰哥哥怎么能这样,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了么,为什么——还要——亲我?还让别人——看见了。”
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不是还没亲到嘛。”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给她,“我饿了,麻烦给我买点吃的来吧。”
“饿死你——”她不接我的钱,还是很担心,“可是别人都——看见了,怎么办?”
我一时动了心:“我有办法。”
她半信半疑:“什么——办法?”
我说:“我不喜欢别人了,我喜欢你不就行了么。”这话在当时看来至少有四分之三是真的。周荣剑我是无法去喜欢了,对伊红的感觉从有趣渐渐变成了快乐。
她哭了,又一次被我弄哭了:“你——又在——乱说!”
我只好说明真相:“我骗你的!没有的事。你脸上矿泉水是我用手指沾上去的。”
“这也是能开玩笑的么?”她气得开门往外跑,我想起来追她,不小心滚到地下去了。吊水针也被拔了出来。她听到声音,又转回来,见我手背上都是血,吓得赶紧把护士阿姨叫过来换了针头给我重新扎进血管里。我故意装成很痛的样子,还叫出声音来。护士阿姨好像看出什么来,关心的问:“钻心的痛吧。”
护士走后,曹伊红把我的手拿过去看了又看。
“还痛么?”
我看着她的脸,“你不生气我就不痛了。”
“你还乱说!”她又想跑了,不过我很快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她只好重新坐回来。
通过这一段相处我发现我和这丫头挺合得来的,我想我是对她动了心。
我很认真的看着她的双眼:“我不是乱说的。以前那个我‘喜欢’的人我甚至都没有机会向她表白,我和她的距离太大。我不想再孤单了,这是我第一次向女孩子表白。伊红,我是真的喜欢上了你。你喜欢我么?做我的女朋友吧!不过我比你大多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又或是你家理人反对。”
曹伊红瞪大眼睛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好久没有说话。
她也握住了我的手,仿佛感觉到我说的是真心话。
她问我:“那么——那个人怎么办?”
我说:“她不知道我‘喜欢’过她。”
她又问:“她是杰哥哥的大学同学么?”
“不是。”
她继续追问:“那——杰哥哥能告诉我是——谁么?”
我没有丝毫犹豫,我不想瞒着她:“是你周姐姐。”
她惊讶万分:“怎么会是班长?你们以前认识么?”
“不认识。准确的说我并没有喜欢她,我只是被她的脸迷惑了。”
她皱起眉头,似乎又遇到了生僻字:“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长叹一声:“说来话长,你先回答我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
她又犹豫了一阵,双手都在发抖,好像是要做一个重大的决定,因为异常激动而拿不定主意,她吞吞吐吐的说:“杰哥哥——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知道——看见杰哥哥就——觉得很——亲切,跟你在一起很——快乐。”
我欣喜若狂:“那就是答应了。”
她的脸忽然更红了,“我——不清楚。杰哥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我心里好乱——现在。”
我说:“因为伊红你也喜欢我,所以才会这样。那我当你是答应了啊。好了!你以后就是我马子了。有谁欺负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揍他。”
她嗔怒道:“就你欺负我最多。”
我装可怜:“那随便你怎么打都行。但是不能打脸哦,否则出院了别人会说你男朋友是个丑八怪,说你原来是喜欢丑八怪的。那就丢脸了。”
“就打你的脸。”
“那我就亲你的脸。”
“你敢?”
“我怎么不敢!”
……
曹伊红告诉我昨晚我晕过去之后,她急了,打电话把她爸爸叫来,她爸爸打电话告诉了车间方主任。恒达派车把我们送到镇人民医院。周荣剑家住在镇上,到医院里包扎了一下就回家去了。曹伊红的爸爸因为白天有课要回去休息,让她一起回家,她不肯把我一个人留下,她爸爸只好自己回去了。她爸爸本来要报警,车间方主任说那样会影响公司名誉,还是车间内处理比较妥当。曹伊红没有受伤,她爸爸也不愿多管闲事。我和周荣剑的医药费由恒达支付。至于那三个因为少发了工资惹事的员工被怎么了就不得而知了。
我受不了医院里的味道,中午就出院了。曹伊红打电话给班长,周荣剑说公司会派车来接你们的,要等一个小时才能到,叮嘱我们回去后不要乱说。
我在镇医院附近的一家小餐馆里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曹伊红。我说我根本不叫做侯杰,我原名是吴梓原,A市的人。爸爸现在是A市土地管理局局长,大学毕业前妈妈去世了。爸爸和另一个女的好上了。我很受打击跑了出来,先在L市遇到了于虹薇和章之亭,他们把我带到P市来打工,才使我在恒达认识了你。我把苏寒的事也告诉她了,我说我和苏寒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了;可她已经嫁给别人了,虽然丈夫死了,但她还有个孩子,他们生活在美丽安静的梅花镇。班长周荣剑长得很像苏寒,我错以为我会喜欢上她,现在我明白了我和她根本是两路人。
我一口气把所有埋在心底的痛都揭了出来……
我紧张的看着她,不知道她在知道了我所有的事后会不会后悔做我女朋友,或者认为我就是一个大骗子。
她抓住我的手,我没哭她倒哭了,她说:“怪不得我看杰哥哥眼睛里总有一种不快乐,你竟然受了这么多的苦。我根本没有想到。”
我眼眶也湿润了:“伊红——你不怪我——骗了你么?”
她摇摇头:“我不怪你,杰哥哥也不想的。”
伊红真是善解人意,要不是有人在旁边吃饭而她又害羞的话,我真的要强吻她了。
吃完饭,公司的车子把我们载回去。我在后面紧紧的拥着伊红的肩膀,她还是很害羞,挣扎着说司机在前面呢,可我不愿意放手。我让司机在曹伊红家门口停车。美蓝在门口看见我和她姐姐坐公司的车回来,便叫她妈妈出来。不过她不敢叫我“姐夫”,只说姐姐回来了。
伊红说她妈妈在民政局工作,比我爸爸当的官小很多。我告诉她,我一直都不希望我爸爸是个大官,小时候他官位不高的时候,我打架骂人都是经常的事,自从他当上局长后。我就像被一个无形的绳子给捆住了,好不自在。她说,以后不准再打架了,昨天像疯了一样,不要命!
她爸爸应该把昨天的事告诉她妈妈了。她看到我和伊红一起回来,并不惊讶,问我们吃了没,我说吃了。伊红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妈妈。美蓝则在一边起哄,拉我进门,还给我端水。她妈妈鬓角已有缕缕白发,她一直盯着我,仿佛在仔细检查一件贵重的物品是不是赝品。她让伊红上楼去,她把我叫到院子里。院子里栀子花开得正盛,芳香四溢。传说栀子花的花语是永恒的爱、一生的守侯、我们的爱,那纯白的花瓣似是天使的羽翼,可我没心思去欣赏。
她妈妈坐在伊红坐过的那张椅子上,我站在一边。她问我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我说叫侯杰,L市人。(我和伊红说好继续用侯杰这个身份)她让我拿身份证给她看,我把“侯杰”的身份证拿给她,她仔细看了一遍,又问了一些我家里的事。平时为了应付酒瓶底和其他室友我已经编了许多,现在正好拿过来用了。我并不想骗她妈妈,可是她妈妈看样子没有她女儿那么善解人意。她把身份证还给我。
她说:“我们家伊红现在很小,许多事情还不懂,有些话说了你也不要太当真。”
我点头称是。
她又说:“我和她爸爸观念并不守旧,你们若真的互相喜欢我们也不反对。伊红现在还小,你不能做出格的事,更不要去伤害她。”
我鼓起勇气发誓:“我不会欺负她的,我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她的。”
“你心里清楚就行。”
她沉默了一下,突然问:“你是不是很喜欢打架?”
我赶紧摇头:“不不不,我很少打架的。我昨天是看见班长被他们截住了才下车劝架的,可是那几个人蛮不讲理,才不得不……”
她听完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过了一阵,她站起来说:“我去上班了。你们今天不用上班吧。”然后她就进堂屋推着一辆永久出门了。
她妈妈刚走,伊红就从楼上跑下来问她妈妈说了什么话,她还穿着恒达的厂服。我见美蓝手里拿着五块钱兴冲冲的跑出去了,便取笑她:“你取了200就给妹妹五块钱么?太小气了吧!”
“先别管这个,我妈妈到底怎么说的啊?”
我笑道:“你妈说让我明年就娶你过门。”
“你又骗我!明年我才19呢,还没到法定年龄,哪能结婚啊?”
我又想逗她:“那你给我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她一听脸就红了,站在栀子花旁边,低着头,不置可否。我慢慢的把头倾过去,她的体香混着花香,像迷药一般吸引着我;可一瞬间,我想起来刚才答应她妈妈“不要做出格的事”,只好忍住了。
她见我又缩回去,抬起头疑惑的看着我。
我坐到椅子上也翘起二郎腿:“你回来澡都没洗衣服没换,身上这么臭,我才不亲你呢!”
“那杰哥哥告诉我嘛!”
我想了想,也不好说,“你干嘛不自己问你妈妈去啊”
“不说算了!”她气了要走,我拉住她。
“你妈妈只是说不让我亲你,所以我只能闻你身上的臭味了。”
她一时不能理解:“我妈为什么这样说你?”
我来了灵感,让她站到一边去,然后我一会儿扮作一脸严肃的她妈妈,一会儿扮作毕恭毕敬的自己,把刚才的对话重演了一遍。她笑得肚子疼,说我扮得真像。
……
我脸上贴着药膏,浑身带伤回到宿舍。宿舍里空空荡荡的,我想如果现在没有伊红,说不定我已经和酒瓶底于虹薇道别,决定离开这里了。可我又不知道去向何处,或许会冒险去外婆家呆一段时间吧。
我洗了澡,换了衣服。躺到床上和伊红互发短信,发了一百多条,聊得手都算了。
我直接把周荣剑省略掉,我告诉苏寒我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了,她也喜欢我。苏寒回复说:“恭喜你!爱她一辈子。”我告诉她我会的。苏寒没有再回复什么。
晚上室友一个个回来了。他们见我一副被揍的样子,一个个的问我怎么了。看来他们都不知道周荣剑被打的事,肯定是车间方主任封闭消息了。周荣剑让我不要乱说,我只好又编了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敷衍过去。不过女主角是曹伊红,他们倒不是很在意。
涛哥拍案而起:“妈的,打架也不叫上我。”
我笑道:“你这样拼命我更不敢叫你了,何况只是几个小毛贼,杀鸡焉用牛刀?我一个人已经把他们摆平了。”
涛哥听了觉得很顺耳:“阿杰,有大侠风度!我支持你。”
酒瓶底说:“我们二号线班分白班和夜班了。”
我一惊,问王涛:“我和曹伊红分在一个班么?”
何家平和张迪齐声问:“你小子救了美人一命,她就以身相许了?”
我赶紧解释:“别这么说人家!是我英雄难过美人关。”
“啧啧啧,这么护着老婆了。还怕败坏她的名声么?”
涛哥总是在关键时候支持我:“阿杰,我支持你。你虽然不是金城武,但也是个李连杰。”
张迪不说了,何家平孤掌难鸣。
赵诚斌还是一言不发的打字。
酒瓶底边笑边给她老婆发短信,好像是把刚得到的信息告诉于虹薇,于虹薇再告诉她们那个“乌鸦嘴”庞芳,曹伊红回宿舍就有的被骚扰了。
……
酒瓶底和于虹薇分到夜班去了。我、曹伊红、王涛,分在周荣剑这个班上一个月的白班,然后转上夜班。赵诚斌跟着另一个男班长上晚班。
第二天在宿舍休息。
第三天我就去车间上班去了。周荣剑额头上还贴着创口贴,她把我叫到领导办公室。方主任和鲁线长都在。主任把三百块钱递过来,他说:“这是奖励你的。”
我没接,我说:“我不是为了钱。”
主任提了提眼镜:“你放心,你出手救了周班长,我和鲁线长、周班长都不会亏待你的。工资的事是财务部弄错了,他们领导已经来给周班长道歉过了,上个月少的钱都加回去了。”
周荣剑也在一旁附和道:“侯杰,把钱收了!”
我跟这些人没什么好说的,既然非要给我钱,不要白不要。
今天任务提到了300台。我还是放门。周荣剑不时的来回奔波,我看着她的影子。我问影子:我就这样放弃你了,你知道么?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一度把你当做我的未来。
脸似苏寒的周荣剑真的不适合我,我佩服她能当班长!但是我必定要放弃追求她。第一次决定去追求一个人就以速败告终,我都没脸和苏寒说。苏寒说“爱她就行”,可是我对周荣剑根本就没有爱的预感。我也终于明白,我看到周荣剑第一眼的感觉只是个幻觉,她骨子里没有任何可以让我愉悦的东西。或许,短暂的暗恋就是这种无奈的苦味。
短短两个星期,我喜欢上了伊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