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在政府部门工作,妈妈一直叮嘱我不要和坏人来往,被别人知道了影响爸爸工作。我以前虽然也打架,但是一听到“黑道”两个字便避之不及。
下午干活累得要命,聊了几句,心思乱的很,睡意袭来。
第二天,我们还是被安排到三号线干活。胖子王涛学的是安装压缩机,赵诚斌是在他右边的管路整形。我依然在对面预装外挂冷凝器。班长周荣剑还是把我当做一般的新员工看待。下午又分来一批新人,酒瓶底也来了。酒瓶底不知道使得什么手段被分到成品段和于虹薇在一起。想起自己在D市明月商场和苏寒一起卖衣服的事情,看到他们在一起工作有说有笑的,分外羡慕。我看成品段那边曹伊红也没来。实在无聊的很我就拼命的预装外挂冷凝器,半个小时就堆叠了许多,那个安装外挂的见我这么勤奋,他们班长过来巡视,说干脆让我留在他们班。我当然不会答应。
下班后上了个厕所,到食堂发现铁桶里免费的无油菜汤一滴不剩。人很多,又不排队,我打了一份蛋炒饭,冰冷的,难以下咽。我没过什么苦日子,妈妈一直把我照顾的很周到,饭菜冷了,她总会给我热一遍的。从小到大虽然不是吃香的喝辣的,但是这种饭菜我真的没吃过。但已经花钱买了,那还是父母的钱,我可不忍心也没脸面吃几口就丢到垃圾桶里。
这时,我看到了曹伊红。她坐在斜对面的靠窗户的位子上和几个穿黄色厂服的女员工在一起,她们都漂亮的很。俗话说秀色可餐,我不如坐过去和她们聊聊。于是我端着盘子过去了,其他人吃的是快餐,曹伊红的是青菜鸡蛋面。我坐到她对面她才注意到是我,惊诧大于羞涩,不过这次没有把面汤当做洗脸水。我把盛着蛋炒饭的盘子推到她面前,学着L市的口音叫她:“伊红阿妹,我咽不下去,倒点面汤给我润润吧!”其他几个女的跟她好像不是很熟,问她:“你原来还有个这么帅的哥哥在这里上班么?”我忙解释:“是远房表哥,不是很亲的。这食堂的炒饭真难吃……”曹伊红一时不肯倒面汤,她们起哄说你表哥都不嫌弃你的口水,你就不用吝啬了;我也说可怜可怜我吧,她这才倒了一点。我和其他人边聊边吃,不一会儿就吃光了。她们都走了,曹伊红还有半碗面没吃。
她一直没有正眼看我,忽然说:“我走了。”
“你的面不吃了么?”
“吃饱了。”
我笑着说:“我累了一天,我还没吃饱呢。你不吃别浪费了,要不送给我吃吧?”
她本来已经舍弃那碗青菜鸡汤面了,听我说要吃,又拿回去控制住,仿佛叫花子享用了公主的残羹冷炙也会把公主的名誉玷污了似的。
我当然不会和她抢,我说:“你要吃就自己吃吧,我又没有倒了面汤放你碗里让你吃。”
她听了这话更加不自在,终于还是没吃,起身走了。我怕她真的生气了,以后在一起影响工作,便追了过去。
出了食堂,她没有往宿舍楼那边走,径直向东边的小门去了,看来她是要回家去。在公司里我也不好拉拉扯扯的。我跟着她出了小门,上了柏油路。她见我还跟着,便站住了回头说:“你还不回宿舍?要去超市买东西么?”
太阳已经下山了,我看不清她的脸色,感觉没有其他人她镇静了不少。我说:“我去超市买点日用品,顺便送你回家吧。”
她忽然咯咯的笑起来了:“这路我都走了无数遍了,还认不得么?”
她似乎不是个心胸狭窄或是小气的女孩,我问她:“我骗别人说自己是你表哥还让你倒面汤给我下饭,你不生气么?”
她说:“不生气,就是你们说的话我不习惯听。”
“真的不生气?那以后见了我不要躲着我哦!”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没再理我,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第三天又来了几个新人,然后安排到三号线去干活。我连续站了两天,算是锻炼过来了,干活的时候腿也不怎么酸痛了。不过所见证实了室友们所说的,违反了二十大禁令只要不被线长以上的领导看见了,便没关系的。三号线的前辈就是这样的,看手机的,吃东西,吐痰的,很难禁止,有时候班长还叫员工带午饭来车间。但是,抽烟时绝对危险的。
下班后我急急的赶到食堂,先打了一碗汤,然后买了一份快餐。说来也巧,曹伊红一进门就被我看见了,她也看见我了。不过她买完面后还是和其他女员工坐在一起,早早的吃完走了。
回去没事做就看《仙旗》。
第四天早上八点在二号线集合的时候,看到了曹伊红。她和我们一样站在队伍里,看着周荣剑训话。看来她和我们一样,还是底下的一线员工。周荣剑训完后,大家各自回到岗位上干活去了。
周荣剑点了我的名字,让我留下。我不知道她是发现了我的假身份,还是终于觉得我是和别人不一样,需要特别对待的。其实,预装外挂冷凝器,我早学会、练熟了,现在闭着眼睛就能弄;不过天天站着干活,实在累得很。她是看到我累了,想放我休息一天么?
周荣剑一脸严肃:“侯杰,你来恒达之前见过我么?”
我摇头。
“你凭什么老是盯着我?烦不烦?”
看她的表情真的很烦。我一时语塞,张了几次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她似乎觉得自己的训斥达到了效果,“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不久我们二号线就要开线了,到时候跟不上线,我可要找你麻烦。以后别老偷偷的盯着我,有什么事直说。”
“哦。”我低了头,被女领导这样批评的确很丢脸。
她转身要走——
“你和我同学长得一模一样!”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真心话。
“真的么?什么时候介绍我认识一下。”她回过头来,好像来了兴趣。
我手机上正好有一张两年前的苏寒的照片,我打开给她看。她见了大笑:“没想到我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妹妹啊,就是瘦了点。”
我一惊:“她真是你妹妹?”
她白了我一眼:“开玩笑的。别当真,我没有妹妹。”
“真的没有么?”
“我骗你干嘛,吃饱了撑的。”她又不耐烦起来,把手机丢给我。“过去干活!”她摆起领导的架子,扭头又往领导办公室去了。
深深的刘海在额前飘动,那个胎记分外的鲜艳,如同一个折叠的桃花瓣。
班长周荣剑和苏寒的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酒瓶底和于虹薇。
回到三号线,发现曹伊红就在我斜对面工作槽那里打接地线。这个工作需要使用气动螺丝枪。履带传过来一个打过底板的冰柜,机械室已经安装好了温控盒,曹伊红就用螺丝枪把小螺丝穿过线头的圆圈,固定在底板上。她手法熟练,枪也拿得很稳。完成后要等下一个冰柜,中间隔着五六秒的时间。
本来她干得好好的,可是我的岗位正好在她斜对面,面对着她这边预装外挂冷凝器。我因为已经熟练了,没事就随便看看。她以为我又像上次在食堂里那样看她,完成一个后那五六秒的空余时间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有时候实在害羞的很,就把脸藏在冰柜后面,跟着冰柜走一段距离;要么就抢线,别人温控盒还没装好,她就去打接地线了,可是这样下一个空余时间就不只五六秒了。本来那个工作不是很累,她干了一个多小时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我不敢说曹伊红就是在躲着我,因为这边还有一个安装冷凝器男员工,长得也很标致。
我觉得她实在有趣,试着转过来背对着她干活。等到她回复常态时,突然又转回去面对她,她被我弄得很郁闷,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躲也不是,藏也不是。
中间,前面的物料供应好像出现问题了,半个小时还没解决好。我到车间外上了个厕所,吸烟室的人很多,趁机偷懒的可不是我一个。回去后,发现曹伊红不在工作槽了,跑到预装温控盒的那里帮忙去了。那边是三面的架子上堆满了物料盒,另一面对着这边,都是女的在那边干活,背对着这边。因此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了,曹伊红当然是看不到我的了。
还真是眼不见心不烦。她终于安静下来。
我们二号线新来的员工来三号线帮忙的自由度很大,早上上班迟半个小时,中午吃饭也早些,中间可以随意出去抽烟、上厕所、喝水,只要不被班长逮到就行,线长根本不认识我们这些小喽啰。有几个像曹伊红那样的老资格的一上午就没见人影。
其实,我也没怎么想偷懒。我干活之余大多数时间在和搭档——安装外挂冷凝器的男员工聊天。他也剃个平头,一闲下来就找话题和我聊,生怕我也走掉让他一个人干两个人活似的。他对公司和他们班长很抱怨,说自己想早点走,准备去当兵,可是他班长一直扣着他的半个月工资,不给他签辞职申请。我听他唠叨这些觉得很无聊,我并不怎么关心那半个月钱的问题,我向他打听周荣剑的消息。他说不认识我们班长,不过知道她不住在女生宿舍,具体她家在哪里就不清楚了。
下班前集合。周荣剑讲了一堆学会岗位、练熟技能、为开线准备的问题;最后才说明天是星期天,是员工的休息时间;下个星期一准时上班。也就是说明天不用来干活,可是三号线的那个安装外挂的搭档说他们要加班,看来,我们以后也会被这样压榨。
不过摆在我面前亟须解决的问题不是休息不够,是我到底该怎么看待周荣剑和苏寒?吃过晚饭,我给苏寒发了一条信息:“我好像遇到了一个注定要去喜欢的人,不过不是陈义美,我应不应该追她?”苏寒立刻回复:“当然要去追!我相信你会成功。”一想到周荣剑的冷淡,我信心大减:“我还没追过别人呢。怎样才能讨女的欢心啊?”我从没和苏寒讨论过这样的问题,不过她既然鼓励我追别人,就大着胆子问了。过了十几分钟,她回复了四个字:“爱她就行。”
我不想告诉苏寒周荣剑和她长得很像。我自己都没弄清楚对周荣剑的感觉是不是受到了苏寒的影响;陈义美说过我是个对感情很执着的人,那种持续了多年的情感归依应该不会轻易被替换。
我没再追问“爱她就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想其中的真理必须是我单独去领悟的,如同萧建当年没有问过我从小怎么和苏寒相处却最终超越了我和苏寒的关系。晚上躺在床上,越想越觉得荒谬:我问“旧爱”该不该追目前不确定是不是新爱的“新爱”,旧爱说应该追,还给我出主意;而且她们又长得那么像。不过现实是摆在我面前的这些女子中苏寒是不可能的了;陈义美和我不是一路人,我根本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会干什么;对曹伊红也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她有趣就想去逗逗,当我妹妹还可以;至于室友们所说的那个梅大小姐,只是说笑而已。有感觉有可能的就只有班长周荣剑了,不过,追她明显是个十分艰巨的任务。
苏寒让我追,那就追呗。我总不能一辈子孤单下去,妈妈泉下有知也会痛心不已的。
周荣剑与苏寒性格迥异,她的言行让我既陌生又感觉到了新奇。不过首先得知道周荣剑现在没有男朋友。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打电话问她,如果有,那便是找打;如果没有,她以后会更加提防着我。
我正想着,酒瓶底忽然说:“我和于虹薇明天决定去永睦桥玩,你们去不去?”张迪不在宿舍,其他的人都说不知道去玩过多少遍了。我这才想起明天不用干活。到这里快一个星期了,当然要出去玩一下。不过只有他们两个、柔情蜜意的,我去当电灯泡多没意思。我也说我累坏了,明天想好好休息一下。心想,还是等到哪天打动了周荣剑再约她一起去玩吧。
酒瓶底又说:“还有几个人,曹伊红也在。”其他人依然不为所动,他们几天来都在抱怨没休息好。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么?我对曹伊红压根没有那个意思。转而又想:“她不是在周荣剑手下干了五个月了么,肯定知道许多周荣剑的信息,何不乘机打听些?顺便游玩一下,说不定心情好了以后就想到什么好办法了。”于是我改口答应去。
何家平在和王涛打牌。他见我改口了,便讥笑道:“听说永睦桥是必须成双成对人的才能走过去,多一个少一个半路桥就会塌掉。阿杰,你还真得去,否则好好的一个女孩就这样死掉了多可惜。”
何家平不管对谁说话都很刻薄难听,跟我们新来的熟了,说起话来毫无顾忌。张迪就私下里说过他工作能力很高,就是因为不会说话,领导才不提拔他,至今还只是个一线员工。我一时来气:“我就要英雄救美!”
王涛眯了一口,笑道:“好个英雄救美,我支持你。”
我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如果被他们误会我对曹伊红有意思,以后在周荣剑面前乱说可不好。虽说赵诚斌是个闷葫芦,毕竟王涛也在我们班。我叮嘱自己以后关于曹伊红和周荣剑的事,说话必须谨慎点。
第二天早上是酒瓶底把我叫醒的。张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睡了,其他人都在睡。我和酒瓶底洗漱完毕就下楼了。
女生宿舍门口,于虹薇少见的穿着一身漂亮的新连衣裙,酒瓶底远远的见了就笑着迎上去。还有一对,女的是于虹薇宿舍的,我见过。就是她和另一个女的说我和曹伊红般配的,男的没见过,却不见曹伊红。在食堂吃早饭的时候我问于虹薇:“曹伊红怎么没来?”于虹薇笑道:“她昨晚回家睡了,我们出去和她汇合。”那女的马上插嘴:“人家小两口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当然心急没见不着。”这女的口气和何家平一样,一张乌鸦嘴,我懒得搭理他,幸亏她是洗衣机车间的,要在我们车间的话,隔多远她都能散播谣言;他男朋友则是个闷葫芦,除了和我互相问了好就一直没说话,只有她,嘴没停,把自己男友的话都说尽了。
出了东边的小门,那个叫乐义的男孩和叫美蓝的女孩在柏油路上骑着自行车来回转,玩得很开心。见我们出来了,他们就骑车回到乐乐超市斜对面的房子门口把曹伊红叫了出来。然后乐义带着美蓝往西边走了。曹伊红叮嘱他们两个小心点。
曹伊红穿着一件淡红色的卫衣,下面是牛仔裤。我们过去的时候,曹伊红远远的就看到我了,那种眼神说害羞的话还不如说是期盼。看到这种眼神我觉得自己分外的可怜:想追的人看都不看我一眼,不想追的人却如此这般。一种腻烦的情绪油然而生,甚至都不觉得她有趣了。我立马下定决心,不管她喜不喜欢我、真的假的,今天我一定要和她说清楚: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曹伊红和他们在商量着什么,说的是L市方言。我没心思去听,盘算着怎么从曹伊红嘴里获得周荣剑的信息。他们商量的结果是走过去,“走”这个方案肯定和于虹薇有关系,我也不知道永睦桥在哪里,只好听他们的。
地方还真不远,我们过了乐乐超市,往西走了五里路,再往南有条石子路,走三四里转过一个山谷就到了一座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