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于虹薇说要去公司外面逛逛,我也要买个拖鞋。那两个前辈说,自动门平时不让员工进出;你们现在没穿厂服,又没有厂卡,出去了就不好进来了,还得打宿管的电话要他来接你们进去,你们要拿着住宿单才好从东角的小门出去。
真麻烦。我回到六楼取住宿单,王涛和赵诚斌不在。
出小门时保安没拦着,我们顺着柏油路往东走,两边都是些民居,只有一家杂货店,台子上都是饮料,没拖鞋。于虹薇说我们从西边坐拖拉机来的时候看到过一家小超市,于是我们又往回走,过了公司有两里路才看到那家“乐乐超市”。我买了一双五块的拖鞋,于虹薇盯着一个电热锅犹豫不决的样子。我心想你不会是想自己在宿舍里做饭吃吧,也不用这么节省。她把电热锅翻来覆去的看,再看看价格,摇摇头又放回去:“划不来!”
我付了钱,又买个两个冰棒和于虹薇一人一个,她没客气。可是她才舔上一口,一个十五六岁的穿黑色汗衫的女孩从店里窜出去,店门口摆的东西多,出去的地方比较狭窄,那女孩不小心碰掉了于虹薇的冰棒。跟在女孩后面追出去的男孩个和女孩的年龄差不多,边追边骂:“死美蓝,我才不给你付钱呢!”可是那女孩早就跑远了,男孩只好怏怏地回来付钱。
于虹薇毫不客气的对着那男孩吼道:“你妹妹碰掉了我的冰棒,大家都看到了,你替她赔。”看男孩表情不是很愿意,他见店老板也笑他,便赔了五毛的冰棒。
我们回到柏油路刚往回走两步,就听身后有人大声喊:“美蓝——你饭还没吃呢!”但见那个叫美蓝的黑衫女孩骑着一辆自行车朝我们这边疾驰过来,女孩边踩脚踏板边大声回答:“我到乐义家去吃。”于虹薇以为她还要来第二次,赶紧躲到一边。不料她突然在男孩面前刹车,举起左手腕上套着一个新的铜镯,在他面前摇晃:“漂亮吧!快上车。”男孩不理她,可还是上了车。这段路正好是上坡,女孩踩了几脚踩不动,便下来让那个叫乐义的男孩掌舵。两人翻过斜坡一溜烟的朝东边驰去,还有说有笑的,仿佛刚才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那不是曹伊红么?”于虹薇指着喊黑衫女孩吃饭的那个大点的女孩。
我定睛一看,还是真是曹伊红,厂服还没换。原来她家真的就住在公司旁边。这一大一小两个女孩五官颇为相像,难道他们是姐妹?那么那个黑衫女孩就应该叫曹美蓝了。“伊红”、“美蓝”这两个词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哦,对了,好想是生物还是化学上面讲过的是细胞染色的两种染料。真是怪!父母干嘛给她们起这种名字?伊红是酸性染料,美蓝是碱性的,酸性好像是阳离子,碱性是阴离子。如果说阳离子代表男孩一些、阳刚一些的话,那阴离子就是代表女孩、柔弱一些,可是她们姐妹两个正好相反了,伊红那么文静,而美蓝却这么调皮,应该换过来才对。看来父母以起名寄托期望是不准的,甚至恰恰相反。
曹伊红远远的看到我们,扭头回去了。
她家就在乐乐超市的斜对面,二层白色的楼房。
于虹薇笑着问:“发什么呆啊!要不要去她家玩玩?”
其实,我对曹伊红没那个意思,也没有一见钟情的感觉,只是觉得她挺有趣的。“我比她大五岁,绝对是大哥哥。我可没追她的意思。”
“我也没说你要追她啊,不是说去玩玩么?听我宿舍的前辈说我们可能和她分在同一条生产线。”
“这样啊。”
“什么这样啊?你到底去不去?不去回宿舍,热死了。”于虹薇冰棒快吃完了。
“回去。”
我们走到自动门这边就远远的看见王涛和赵诚斌站在小门那边,赵诚斌在打电话,王涛对着两个保安指指点点的好像发生了什么矛盾。过去一问才知道她们两个没带住宿单就出来找地方吃饭了,现在保安拦着不让进去,宿管电话又打不通。于虹薇出示住宿单后就先回去了。我说,我帮你们拿住宿单吧,你们放在哪里了?二人说可以,我跑回六楼找了半天才找到。赵诚斌的私人物品柜已经锁着了,锁是他自己的。
王涛回去发了半天的火,指责公司的破规矩害人;接着就冲个凉水澡呼呼大睡了。他可真胖,腰围是我的两倍。赵成斌从私人物品柜里拿出他的惠普笔记本鼓捣起来,都是些首单调的音乐、文字、看不懂的电影。我也洗了一把爬到床上去,忙了大半天,总算可以休息了。闭眼就睡着了。
睡得真香。
醒来时,赵成斌睡了,笔记本锁到柜子里去了。看看手机才下午四点,起来也没事做。想起给苏寒发信息,又没什么好说的,于是便给陈丫头发了信息。
“知道我是谁不?”
“吴梓原。”
“你怎么知道是哥哥我呀?”
“因为只有你才问得那么傻。”
“是么?”我可不相信她能猜到是我,估计苏寒已经事先告诉她了。
“你换了号码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你不是说不用遵守了那四条了么?”
“那你现在找我干嘛?你还当我是朋友么?”丫头好像生气了。
“你现在在写什么呢?”我企图转移话题。
“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离开A市了?”她不上当
“嗯。”
“看你这口气,心结还没打开啊!”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反正你什么事也不告诉我,我也懒得问?说吧,现在找我干嘛?”这丫头真会察言寡色,我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我刚认识个同事,也喜欢搞些文字啊,诗歌啊,什么的。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认识?互相切磋切磋。”我把赵成斌接杜甫的那两句也发给她了。
“这诗很垃圾!你们都是笨蛋加傻瓜,这样的人认识越少越好!”
“你骂我可以,连我同事一起骂不好吧?”陈丫头没再回信息。
本来想和陈丫头聊聊混混时间的,每次都被她搞得很郁闷。
我现在手机里只有苏寒、陈丫头和郝豪,以及章之亭、于虹薇、王涛和赵成斌,加上宿管不到十个联系人。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聊的;还好存有几部长篇小说,都是百万字左右的,在学校时下的,都没怎么看,现在够我看的了。
《仙旗》本来看的是最多的,看了大概十几章,感觉写得还不错,就一直往下看。到五点左右,赵诚斌和胖子先后都醒了,相约一起下去吃饭。我想于虹薇应该有宿舍的人陪着,所以就没叫她。这次大家都没出去吃,到食堂一楼吃了简单的快餐就匆匆上楼来了。我发短信问于虹薇吃了没,她回答吃了,叫我以后自己吃,别叫她了,麻烦。我想也是,再说她男朋友酒瓶底明天也要来面试了。
回去三个人都没事做,又没个电视看。各自早早的洗了澡上床休息了。公用电风扇坏掉了,还好我有个电风扇。胖子翻来覆去一身汗,又在发牢骚,批评住宿条件差。赵成斌扇两下纸扇打两分钟字,再拿起来扇。我问他在写什么,他说在写小说,已经写了三十万字了。我又一次刮目相看。我问他写的什么故事,能先借给我看看么?他说写完之前保密!胖子王涛突然冒出一句铿锵有力的话:“保个——屁密!谁——看啊?”赵成斌没理他,继续嗒嗒嗒的打字。
我问赵诚斌:“你看过《仙旗》么?”
他眼睛盯着屏幕,淡淡的道:“看过啊!写得还行,结尾写得不好,有点画蛇添足。”
“那你看过《圈圈之恋》么?”
“哦——女生的恋爱小说我很少看,我也不写的。”
“那你知道陈义美不?”
“不认识——你是说小说的作者么?现在一半都用个性的笔名,不用本名的。”我暗笑陈丫头看不起别人,别人还不知道她呢!只是不知道她的笔名是什么,下次问问她。
这时已经八点了,有人推门进来。
应该说是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跌跌撞撞的闯进来才对。背别人的中等身材,戴着眼镜,长得一般;另一个人长得挺帅的,酷似金城武,一身烟酒气。两个人都穿着淡蓝色厂服。
胖子这时已经睡着了,鼾声呼呼的,很难吵醒他。
背人的人把那个帅哥撂在门边下铺,帅哥自己就扭滚了几下睡去了,嘴里还叫着“小雪——小雪——”
戴眼镜的坐在对面的床边问我和赵成斌:“你们是新来的?”纯正的当地口音。
我们点头称是。
戴眼镜的没继续问下去,洗了把澡,躺在床上打开自己的小电风扇,说:“我们既然是室友了,互相介绍一下。”
原来戴眼镜的、赵成斌和胖子王涛都是L市的,醉汉也是L市附近的。戴眼镜的叫做何家平,已经在恒达干了一年多了。醉汉叫做张迪,才来三个月,不过已经追过四个女员工,现在正好又被别人甩了,下班后喝得烂醉如泥。赵成斌和王涛是L市机电学校的同学,本来在L市某个待遇较好的公司里上班,因为王涛打了领导,被开除了;找诚斌因为和王涛关系不错,也不干了,才一起到恒达来的。这是赵成斌自己说的,我看他们表面上并不和睦。我依然是以假身份示人,说自己叫做侯杰,在L市出生的,但是在A市长大的,现在回L市来工作。我没说自己是什么文凭。赵诚斌和何家平都没怀疑。
互相介绍后,何家平把注意力投到赵成斌的笔记本上。
“小赵,你笔记本多少钱?”
“一万。”
他摇头叹息:“哎呀——宿舍里没装网线,现在不能上网。可惜了!”
赵诚斌解释说:“我主要是写点东西,上不上网无所谓。”
何家平提醒他:“我们这门没锁,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得注意点。对面男员工宿舍楼经常有人丢失东西。”
“我带了锁。”赵成斌好像对他颇有戒心。
何家平把眼镜摘了:“你们明天要培训吧?”
“是啊!”我说。
何家平警告说:“明天培训第一天你们千万别迟到!迟到了公司一般都不要的,我劝你们早点睡。”
“哦——怪不得宿管千叮咛万嘱咐八点之前一点要到培训室呢?”
何家平又问:“你们都分到冰柜了吧?”
我回答:“我是的,他们两个我不清楚。”
“都是冷柜。”赵成斌突然又插嘴了。
何家平笑道:“我和张迪是洗衣机车间的。这公司规矩挺多的,你们过一两个星期就知道了。”看来他对公司掌故了解颇深。“哎呀——这******累,不想干了。”他躺下来之前又冒出一句吓人的话。
我对这公司感觉也是怪怪的,不会是把工人往死里剥削吧?想那么多也没用,明天培训了再说。
睡前我给于虹薇发了信息:“明天八点之前没到培训室,公司会不要的。”她回信息说室友晚上告诉她了。
过一会她又发来信息:“曹伊红问我要你的号码,给不给啊?”
这信息出乎我意料,我回道:“不是你们在吓撮合吧?”
“那倒不是,她听说我你是大学生,就羡慕的要死,还以为大学生长了两个翅膀呢!所以我才说把你号码给她,你们好好聊聊。她就害羞不敢要了,我在吓唬她玩呢。”
“你真无聊,没事吓唬章之亭去啊。”
“你那么爱护她啊——她来夺我手机了。说我乱说话呢。”
没想到女生宿舍这么疯狂,接着又给我发来个号码。我加到名片夹上去了,不过没去信息。
那边总算安定了,没再来信息。
第二天醒来时,胖子和张迪都不见了。何家平和赵成斌还在睡。看手机已经七点半了,我刚下床,王涛和张迪就端着脸盆从盥洗间那边过来了,一边走一边聊。真是早睡早起还早“熟”呢。见我醒来,王涛便过来把赵成斌叫醒,顺便把何家平也吵醒了。原来他也从张迪那里知道
培训日不能迟到。
何家平和张迪是七点半就要到车间上班。何家平洗刷一下匆匆和张迪下楼去了。
我和赵成斌搞好后,三人便下去准备到食堂吃早饭。
我们下楼时,已经七点二十了。但见男生宿舍那边,上衣没扣好的、提着裤子的、蓬头垢面和睡眼惺忪的比比皆是,赶集似的往食堂跑,看来他们只能是五分钟吃早饭、五分钟赶到车间了。女生宿舍门口倒没什么人,于虹薇和她三个室友也没见着。
可是一到食堂零星坐着几十个人,于虹薇一个人坐在前排吃粥和包子。我们新来的几个昨天都见过面,因此也没必要介绍。大家吃完就去培训室。
培训室在东边的办公楼。大门还没开,门口聚集了不少人。都是昨天来面试的。七点五十左右,有个秃顶穿厂服的胖老头来开门了。培训室就在一楼门口的左边。很大的一个房间,有好几排座位,还有投影仪。
来的人找个位子坐定,老头就开始说话了:“我是员工培训部主任。在接下来的一天里,我将请我们公司各个部门的老手来给大家讲一讲公司生产、安全等等流程和注意事情,请各位新员工认真听。”秃头刚讲完,有个中年妇女气喘喘的跑到门口就要进去培训,秃头看了看表毫不犹豫的给拦住了。说时间过了,你这样不守时,公司不能要你这种员工。妇女请求再三,老头依然不为所动,那妇女只好走了。不过走前用P市的方言对着秃头骂了一句“XXX”,同蒋介石常骂的那句“娘希匹”差不多。底下的人见了偷偷发笑。
秃头丢了脸,但他还有一片光头,低头的时候也能充当一下脸面。他强调几句不能迟到是董事长的规定,人就不见了。然后对面的房间里过来一个年轻的穿厂服的小伙子,手里捧着个一叠纸。站到讲台上讲起生产来。年轻人先炫耀一番自己的丰富经历。说自己是在冰柜生产车间工作过的。条生产线的各个职位都做过,因此无所不通。然后他便每一段每一个岗位的讲,就是没有个真冰柜放在大家面前可以参考,谁都听得模模糊糊的。他刷刷讲了两个多小时就走了,然后又来了一位讲洗衣机的,又是刷刷两个小时。最后培训部主任进来说中午吃饭时间到了,下午一点之前来继续培训。
吃过饭后,下午来培训安全知识。讲得挺吓人的,车间里像拍恐怖片似的。可是大家都提不起精神。
最后,秃头才讲了最重要的工资问题。前三个月一千三,加上两百伙食补贴,一共一千五;三个月后转正的续签合同,每月工资基本工资是一千五加提成,伙食补贴增加到三百。工资每月十五号以前以打卡的形式发放。住宿免费。地下一片嘘声,都说十五号晚上十二点之前会打钱才怪。看来他们他们阅历都比我丰富,现在是七月初,也就是说我和于虹薇要到八月十五号才能拿到工资。
秃头又说如果表现好、能力强,被提升到班长线长工资会更高,班长现在都是两千五一个月,线长有五千。
都讲完后,秃头领着几个员工拖了几箱子厂服和一叠厂卡进来。看来是发给新员工的。厂服都是一个式样:浅蓝色,短袖,右边胸口是恒大的标志,左边胸口有个口袋,只有上衣,没裤子,更别提鞋子了。厂卡只分两种,冰柜的和洗衣机的。
秃头拿着厂卡叫名字,叫到谁谁就上去领厂卡和厂服。
果然,我和于虹薇、赵成斌、王涛都是冰柜的。
厂卡厂服发完后,秃头打了几个电话。过了十几分钟,来了两个年轻的员工,把我们分成两队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