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并不打算把那些锅碗瓢盆都带上,只想带着毛巾拖鞋和新买不久的可折叠电风扇以及自己刚来时的所有东西,其他的东西我想留给包租婆雇的那个瘸腿的看门人。看门的实在很可怜,穿的都是破衣服,他的拖鞋后跟已经磨断了,还一直在穿。包租婆对她凶巴巴的,听说他一个月只能拿到400。于虹薇说所有能用的东西都要带上,到P市又要买不是浪费钱么。我不想拂她的好意,再说她讲得也对,虽然我已经够节俭了,但在她看来还是大手大脚的。
一大早的,我们三个拖着几大包东西出门了。那个看门的坐在楼道口冲我们微笑,我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把网兜里的拖鞋抽出来送给他。
我的东西比较少,肩上背个包,左手提着网兜,右手拿着席子,毛毯塞在背包里。他们两个则是大大小小七八个包和袋子,拿不过来,于是我让酒瓶底把他那袋书给我背着,谁知沉得要命。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千钟粟,承载这么多东西能不重么?我们要走到几里外的站台坐公交车去汽车站。公交车又拥挤,我建议打的到汽车站,酒瓶底说可以,但是被于虹薇一票否决。等到了站台,我肩膀都快断了。早上上班的人很多,没处落脚,该背的东西还得背着。公交颠簸了半个小时才到了汽车站,到P市票价三十五。于虹薇嫌贵,说怎么说涨价就涨价,我管不了这些了,直接到候车室休息去了。
上车后就睡着了。到了P市才被他们叫醒的。酒瓶底说一路风景很美的,你初次来没欣赏可惜了。不过这些只是小意思。一出车站,哇塞!全是美女。我并不敢叫出来,只是在心底赞叹,因为于虹薇和酒瓶底就在身边。路上行人、商贩,只要有女人的地方,大都很美丽,而且是一种不施脂粉的自然美、素颜美。原来L市的美女都集中在这里,牛仔所言非虚。酒瓶底说从L市到P市就一条公路,山峦起伏,要穿过几十个隧道。因为交通不便,所以这里发展缓慢,但也正因如此,这里才保持了一种原生态。
P市以前有一个很出名的民窑,不过现在已经熄火了;有一座明代吊桥,叫做永睦桥;还有一座乌袈寺,就在汽车站旁的乌袈山上,我抬头就看到了。不过现在驮着这么多东西可没心思游玩。
酒瓶底家住在P市,出汽车站,做公交车几站就到了。酒瓶底的父母比较保守,认为自己儿子好歹也是个读书的,不赞成儿子和于虹薇在一起。酒瓶底不便于把我们带到他们家去,说先送我们到恒达公司弄好工作了再回家。于虹薇坚决不让他送,说自己能搞定,酒瓶底只好先回家去了,说自己明天再来恒达公司面试。
我们三人中于虹薇的东西最多,酒瓶底离开后我的担子就更重了。不知道于虹薇用的什么办法,竟然找来一个三轮拖拉机把我们和一大坨东西拖到恒达公司大门口。
一路是弯曲的柏油路。路两旁都是些小山,没有一座颀伟的,仿佛大地盛着一锅大小不等的撒满青葱的馒头,一个挨着一个。恒达公司就坐落在其中一座较大的山脚下,挨着柏油路。从远处看,那山脚下就是块面积很大的平地,平地的四周用围墙围住。围墙里面靠山脚的位置共三排六个大车间。西面有一条从大路分过去的穿过围墙直通库房的双车道。车间南面是一块长方形草地,有两条水泥通道跨过草地通到车间。靠着柏油路是两栋四层办公楼。草地最东边那突出的两栋六层旧楼就是员工宿舍楼。草地和宿舍楼之间是两层的食堂。零零星星的穿蓝色员工服的员工散在公司各处。
靠柏油路的公司大门口搭着三个遮阳棚,有十几个人手上拿着纸排队经过遮阳棚。靠东边的围墙墙角开着一个小门,有保安看守着。
于虹薇说到了,然后让我拿着东西跟着她。
自动门左边的斜面大理石上嵌着金色大字:L市恒达股份有限公司。自动门开着一个两米长的口子,我们过去的时候保安问是来面试的吧?于虹薇和我没理他拖着行李就进去了。第一个遮阳棚里坐着两个挺漂亮的女生。问我们身份证复印件和彩色一寸照片带了没,我和于虹薇都说没有,她们说,旁边有照相的马上就能洗出来照片,加上复印身份证每个人十块钱。于虹薇嫌太贵,正在和她们理论,说要不我们出去弄好了再来面试,她们说行。我感觉实在太麻烦,就抢着帮于虹薇付了,至于我的身份问题谁也没心思怀疑。
照片和身份证复印件搞定后,两个女的帮我们贴在各种单子和纸上还有合同上。然后让我们拿着住宿单和合同到第二个棚里。第二个棚里教我们填合同,然后签字,一式两份全部留给公司。我心想,还有这样签合同的啊,但见面试的十几个都没人反对,于虹薇也没意见。我也没说什么。第三个棚里已经站了许多人了,正值正午,阳光强烈,通过两关的都挤在里面。我们两个一过去,那个坐在椅子上的男的就指着我们说,你们两个属于冷柜的,现在一共正好二十人,你们跟着宿管去办理住宿,家住在附近的或者租房子的现在就可以回去了,明天早上八点过来培训。于是有几个人原路返回了。
那个宿管又高又瘦。我们十几个人排成一条龙跟着他往东边的住宿楼走,我和于虹薇在最后面。刚拔腿就见自动门全部打开,一辆黑色的丰田弛进来,三个棚里的面试官都恭敬的站起来,丰田没理会他们,从我旁边往左边的办公楼拐过去。我也只是随便瞟了一眼车窗,感觉后座上的那个妙龄少女似曾见过。还没来得及细想,于虹薇就大声提醒我:“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再不走,好的床位都给别人抢了。”我不知道于虹薇为什么这么说,我不是癞蛤蟆,那少女也不是天鹅肉,我也不想吃她。
宿管边带队边给我们讲解宿舍规定,都是些不准打架、赌博、毁坏公物、破坏团结、散播谣言、接受非恒达的员工入住等等天条,还嘱咐我们明天早上八点之前一定要赶到培训室。宿管走在最前面,说话如蚊子嗡嗡,我一句没听清楚,于虹薇在前面给我当翻译。末了,宿管还报了一个自己的号码,说有事可以找他。不可思议的是我和于虹薇竟然住在同一幢楼上。宿管解释说,对面男员工宿舍已经住满了,让我们几个新来的男员工住到女员工宿舍楼的五楼和六楼去。当然,我们并没有那么多的艳福,我们得从女员工宿舍楼的最左边的一个角门进去,那里有楼梯直通五楼和六楼。宿管交代完,就跳蚤般的不见了。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分开前于虹薇掏出一个破旧的NOKIA手机,我从来没见过她用过手机,她说,把你号码给我,联系方便点。
我驮着背包,拿着网兜和凉席,跟着这些新来的往左边的角门走。有的年龄小个子矮的还跳起来看女员工在宿舍里干什么,其实大都在呼呼大睡。来到左侧一看,那角门根本不是角门,是临时钻墙拆出来的一个一米多宽两米高的墙洞,用水泥把边角糊了。这不是破坏了建筑原有的受力平衡么?我退缩了,从离开A市到现在我没有退缩过,要住进危房我可接受不了。我正在犹豫该不该进去,那些新来的已经全进去了,想起牛仔鄙视城里人和大学生的话,还是硬着头皮跟上他们。
原来这边有楼梯不假,只是本来和一二三四楼的过道通着的,现在全堵上了。一路上大家唧唧喳喳的聊着什么,我本地话说得不正,插不进嘴。我看前面的胖子右边有个挺标致的男生拖着两个大箱子和一个笔记本包,实在累得够呛;胖子手上也拿了不少东西,我抢过去用普通话问那男生:“喂——我给你背个包吧?看你够累的。”那男生没反应过来,胖子已经皱着眉头投来怀疑加鄙视的眼光,好像是说,我朋友笔记本给你背着,你跑了或者摔坏了怎么办?那时笔记本都是万把块左右的。男生回头看了看我,就停下来把笔记本包卸下来挂到我肩上去。我其实是想和他们套近乎,帮忙也是一面。我说我们住一个宿舍吧,宿管好像不给我们指定的。男生说,可以啊。这时,我们快爬到四楼了,我问我们住五楼还是六楼?胖子又投来鄙视的眼光:“当然住五楼了!爬到这里都累死人,天天上下班多爬几——层楼,神——经病啊!”他说这些鄙视别人的话的时候,说到最爽快的地方就会结巴一下。我点头称是。我并非是好惹的,胖子骂我是神经病,之所以忍住,因为我觉得他不是恶意的,只是个人的言语习惯。如果回到几年前的A市,我会回敬他一句,来回骂几句后我就动手了。不知道怎么搞的,就上大学这几年过后,我整个人就变了似的,我都想不起来我上次打架发生在何年何月了。
所有的人到了五楼都没再往上爬。但是,从2601房间到2630房间逐个看过去,每个宿舍八个床位,不是住满了人,就是脏得无处下脚,只有两人找到了满意的房间和床位。越往前找越觉得不对劲,这时,胖子冲男生和我喊了声:“赵诚斌、还有你,咱们住六楼。”我们还没往回走几步,前面那几个就刷刷的奔过来了。六楼人少,房间也比较干净,其实不用抢,差不多。我们三个选了2629房间,因为离盥洗间近点。门是开的,里面没人。靠门的床位已经住了两人了。胖子选了靠窗的下铺,他睡上铺不行,爬到一半床就倒了。我选择了胖子上面那个铺位,赵诚斌选在胖子对面的下铺。
我放下行李打开后门,立在阳台上,望着远处绵绵不断的群山,自然的就吟了杜甫的两句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没有吟诗的习惯,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赵诚斌站在我后面,马上接了两句:“若无腾云志,处高枉寂寥。”我知道《望岳》后面没这两句,虽然对平仄不是很通,但他接的那两句意境好像比我还高深、周至些,顿时刮目相看。胖子已经躺在床上点上烟了,吸了一口,鄙视道:“又来了,假清高。还一唱一和的!什么——狗屁东西啊。”看来赵诚斌不是第一次在胖子面前吟诗。我说:“吟几句诗陶冶一下情操也不错啊!”胖子没理我,继续抽烟。赵诚斌边整理东西边说:“他的人生目标就是小烟拔着、小酒眯着、小菜品着、小腰搂着。”拔、眯、品、搂四个字发音很重。胖子白了赵诚斌一眼:“你——诗人!怎么和老子一起到恒达来打工?”赵诚斌不说了。我想,他喜欢诗不是和陈义美一类的么?看性格属于内向,和陈丫头一内一外比较般配。要不把她介绍给陈丫头?嘿嘿,苏寒撮合我和陈义美,我反而把别人介绍给她。
我来L市快半个月了,还没跟苏寒联系过。我想现在应该算找到个正式工作了,心情也好多了。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到门外走廊给苏寒打了个电话。现在正好是她在明月商场一楼餐厅吃午饭的时间,过了好一阵苏寒才接了,声音有点沙哑。
“谁啊?”
“我是梓原哥哥,手机号码换了,现在在西南边的L市工作。”我没说P市,因为L市已经很没名了。
“哥哥?”苏寒仿佛很惊讶的样子,声音有点颤抖,我还听到了小峰的哭声。
“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生病了?小峰怎么在哭啊?你没上班么?”
“哦——没事。喉咙上火,今天我休息——”
“多保重身体啊!你本来体质就不好。”
“知道了。谢谢哥哥关心!工作怎么样?还顺心么?”苏寒好像一点也不知道我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就那次从梅花镇回D市给她报了平安后,她就没再联系我。
“一切都好——你把陈义美的号码给我,我给弄丢了。”
“你还没女朋友么?义美不是和你挺相配的么,你就是嫌人家长得不够漂亮、不主动去追她,现在终于想起别人的好了吧!”苏寒把陈义美的号码发给我。误会是难免的了,还埋怨起我来。
又聊了几句,苏寒就挂了。
“你叫梓原?”我靠,不知道胖子什么时候跑到我后面吞云吐雾。
我忙解释:“那是我的小名,我叫侯杰。在外地长大的,现在回L市工作。你呢?”
“王涛。”胖子手里攥着厕纸,把烟头一丢,用脚踩灭,到盥洗室里面去了。
这时,来了信息,于虹薇的,叫我一起去吃午饭。
我也没什么贵重东西,钱包和手机都揣在兜里。我问赵诚斌,要一起去吃饭么?他说,我等下王涛,你先去。
我不会立即把赵诚斌介绍给陈丫头,我要看看他的为人怎么样,当然事先得征得陈丫头的同意,说不定她还会搬到P市来写一篇小说呢。
来到女生宿舍门口,于虹薇已经在等着了。她身边还有三个穿着厂服的女员工。于虹薇说自己住在四楼,她们都是同宿舍的老员工。其中两个年龄较大,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说新来男的还有帅哥嘛,你就是和于虹薇一起来的那个大学生吧?我说一起吃饭去吧,以后还要让你们这些老员工多教教我们呢!另一个十八九岁的样子,身材苗条,脸型也圆正,腼腆的很。她轻声说:“我也才进来五个月呢,许多东西都不熟……”她以为谈话还会继续,不料另外三人已经往食堂那边走了,说话的女的也跟了过去。我虽然见着多少女的都不害羞,但我让学韦小宝在她们面前左右逢源,我可不会。我就跟在后面。那说话的女的不时的回头瞄一下,后面有许多人去食堂,我不知道她是在看我还是看别人。
到了食堂,打了饭菜。那说话的女的正巧坐在我对面,低着头吃饭,不敢看我。我见她很害羞,便来了兴趣,趁她抬眼一刹那也看着她,她顿时羞得脸都要埋到饭堆里去了。另外两个女员工看着我们笑。于虹薇也笑道:“侯杰,我看你在L市挺沉闷的,怎么跑到这里就心花怒放了。”我辩解道:“没啊,我就在吃饭啊。”那两个大的员工便介绍道:“她叫曹伊红,今年十八岁,和你挺般配的啊,以前没见她这样呢!”原来叫曹伊红,只见她坐不住了,站了起来,细声说自己吃饱了,然后就跑掉了。
于虹薇还在打趣:“还不快去追!”
那两个人笑着说不用:“她不回宿舍。她家就在公司隔壁,现在一号车间三号线没开,她是工资照拿闲着没事到公司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