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告诉郝豪更多的信息,他也不是个喜欢多问的人。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在他下线之前叮嘱他如果我爸爸联系到他的话,请他千万不要透露我的行踪和手机号码。他想了一下,说可以,你放心。他还是没有再问什么,我想这就是我愿意和他聊天的原因吧。
玩游戏,看电影,看小说,我都没心思,睡意袭来,眼皮直打架。包夜的人不少,不时有人进出,我到厕所里把兜里的钱包和手机全部放进背包里。然后回到位子上把背包抱在怀里,背带缠在胳膊上,趴在键盘上睡去了。
两点的时候被耳麦里刺耳的声音吵醒了,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怎么打开了一首重金属。背包还在。我依旧很困,干脆把电脑关了,这样才一觉睡到天亮。
我有睡懒觉的习惯,我是被人叫醒的,我感到自己脸颊上有泪迹。我假装揉眼睛,把泪迹抹掉。是网管叫醒我的,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她个子一般,头很圆,鼻子扁短,身材还是凹凸有致的。她说,包夜的时间到了。我忽然尴尬之极,甚至脸都发热了。因为我睡觉时,脸朝着的方向,正好对着网管收银台。她不会看我流了一晚上的泪吧。我连回应一声都没有,直接拿着背包溜掉了。
我在网吧旁边吃了四个包子一碗稀饭。然后就顺着网上房东留下的地址一路的问怎么走。这事我到现在想起来还很恼火。那些人简直胡扯,有人说坐公交要转好几趟车,有人说不知道在哪里,有人说打的也要四五十块才能到……我看房东给的地址不像是那么偏僻的地方。我给房东打电话,说自己在火车站旁某条街上,怎么到她那里路程短点、怎么走。没想到房东昨晚还能听懂我的话,到早上就不行了。她好像对普通话不敏感,而我对L市的方言也是模模糊糊,最后谁也没搞清楚谁在说什么。没办法,只好打的。后来才知道,离网吧不过两条街道、几里路的距离,转两个弯就到了,而出租车司机至少转了十个弯。
租的房间在一条老街的老房子里。房东是个老婆子,还真是个包租婆,很胖,叼着烟,斜眉歪眼鬼哭狼嚎的。包租婆宣讲了一大堆规矩,我不想找死,签了租约,付了600块,就住下了。
包租婆是这一边几十间房子的拥有者。大多数房间是在我租的房间的对面的四层楼上。我租的这边都是一层的平方,共三间。最左面是个公用厕所,右边的房子也是四层楼,和对面的四层楼是一个整体,从而形成了一个小院子。要进来必须穿过主楼楼底开的井道,水池就在井道口靠院子这边。主楼对面是另一家租房子的,两家之间是进出的楼道口。
我房间是水泥地板,墙壁上刷着石灰。空空荡荡的,一个白炽灯挂在房顶中央,上面有个蜘蛛网,一个蚕豆大小的灰蜘蛛盘踞在中心。很显然,我将和另一个生命共处一室,我并不孤独。靠里的墙边放着一个很大的木板床。布满灰尘,没有席子。靠窗的位置有一个黄色油漆的桌子,抽屉已经坏掉了。还有一个塑料凳子。
我还是想继续睡。我去不远的小超市里买了便宜的席子和毛毯,还有脸盆牙刷毛巾等日用品,花了将近100。我并不是个省吃俭用的人,但是现在没办法,大手大脚就得在原则上让步,所以我不得不计划长久一点。
我把木床抹了一遍,到自来水池子里把席子洗了,擦干,铺到床上去。席子很窄,只能铺满一半。我把门锁了,躺在席子上枕着毛毯,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热得不行,一身的汗,后背被席子磕得很难受。我看看外面没有人,便拿着脸盆和毛巾到水池旁准备洗个冷水澡。我刚把衬衫脱了,兜头倒了一盆水,就听到楼道口那边嗒嗒嗒有人穿着凉鞋过来了,听声音好像是女的。爽快立即被紧张感代替。已经来不及躲避,我干脆大着胆子旁若无人的洗起来,只期望来的不是女的。可是却偏偏是女的,而且早上就令我尴尬过的、脸发热的——
我没想到她竟然住在这里。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个什么难堪模样,我感觉自己在发抖,真想变成一个蜘蛛。
她也是一惊,似乎没想到还会再见到我,但足以说明她对我昨晚流泪是有印象的。但她马上镇定下来,仿佛见怪不怪,她走过来,敲敲水池旁边的墙:“洗澡应该到这里洗!”原来那里有个没锁的木门,和水泥墙一样刷着黄漆。
“哦。”我轻轻的应了一下,不知道是在感谢还是抱歉。她走到我右边的房间,把锁打开,进去关了门。原来她就住在我的隔壁。
我伸手推开那扇“墙”,里面的确有个水龙头,大小刚够一个人洗澡。真是不负责任的包租婆,讲了一大堆没用的,洗澡的地方在哪里却没说。
洗完澡,我把换下的衣服洗了晾了。这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我到外面吃了一份炒饭。回来坐在凳子上,看着白墙,桌子,木床,还有头顶上的灰蜘蛛——我不知道该干什么。我已经毕业了,不需要再看书了,我也没带书出来。出去找工作么?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都没带,懒得再走动了,况且这地方能有什么好的工作留给我这个外人。游玩啊,继续上网都没心思。
我打开抽屉,里面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旧报纸。报纸底下居然有个身份证,应该是上个租房子的落下的——都是没用的东西。但转念一想,我今天不找工作,明天肯定要找的,我总不能拿自己的身份证去面试吧,那样总觉得不妥,不如就用这个身份证,混不过去再说。我把身份证仔细看了一遍。当时还都是第一代身份证。相片照得很黑,看不清面目,但脸型和我差不多。名字叫侯杰。比我大一岁,还是本地人。如果面试官问我为什么说话不是L市方言、对L市不了解,我就说我一直在外地长大的,现在回来工作。我感觉应该能蒙得过去。
我躺在席子上,翻来覆去的看,像捡到一个法宝似的。我想如果我现在回A市的家,爸爸和孙姨见到我以为我回来了。然后我一本正经的掏出这个身份证,说你们认错人了,我叫侯杰。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感受。事实上,我也不想伤害爸爸和孙姨,我只是不能接受他们在一起。想着想着我又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
醒来时屋里面一片漆黑,看看手机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我晚饭还没吃呢。
我准备把灯拉亮,突然听到外面哗哗的水声。难道下雨了?我到窗边掀开窗帘,没下雨,有个男的也像我一样在水池子旁洗冷水澡。因为那个狭小的洗澡间门开着,里面开着灯,所以能看得见是男的,还戴着副眼镜。难道他也是下午新来的,不知道规矩么?我把窗帘放下,准备开门出去吃晚饭,回来再想想明天找工作的事。就在这时我右边的女网管的房间的防盗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了。然后便是她的声音说:“你怎么不去里面洗?”女网管毫不避讳,看来他们是男女朋友。男的笑着回答:“这洗澡间太小,不习惯,还是在外面爽快!你进去洗呗,干嘛等我洗完了。”“洗就洗!”女网管真的去房间里拿东西到洗澡间里去了。我心想这对情侣还挺开放的啊。不过,这下我麻烦了!我肚子还饿着呢,总不能等他们嬉戏完毕才能出去吃饭吧。我连灯都不敢开,否则他们误会我是个偷窥狂可就惨了。我不是没被别人误会过——
“啊——”女网管叫了起来。不过我早把窗帘放下来了。听声音似乎是女的刚进去,男的就把门边卡住也要进去的样子,女的便抵着门叫喊。我虽然没有偷窥的心思,但我总不至于要把自己耳朵塞起来,那样谁都会认为我是假正经。
“那个新来的说不定还在屋里呢!快别闹了。”女的求饶了。
“怎么会。灯一直没开,肯定是去上网去了。”看来女的把我上网的事告诉他男朋友了。
“你干什么——”
突然间,嬉闹声停下来了。我毕竟也是青春期,充满好奇,我掀开窗帘小小的一角,只见洗澡间的门半掩着,昏黄的灯光下,女网管的衣服已经被弄湿了。男的脸上都是水,女的闭着眼睛,仰着头。男的慢慢的把眼镜摘下来,吻了过去——然后抓着脸盆,一蹦一跳的回到我右边的房间里去了。
我不清楚那男的是种什么快乐的感觉,如果我也吻着我所爱的人,也会像他那样幸福吧。
我等女网管洗好了,才出去吃饭的。我实在饿得慌,我知道开门的声音会被他们听见,但要我等到他们睡着了,除非我已经没有烦恼了。
过了几天我才知道晚上七点到九点很少有人进出楼道口。我要说的是当时的我并非“少不更事”,那些“不健康”的宣传品我的确从小就没接触过;因为大学后住宿舍的原因,才不可避免的被动“欣赏”了几次。
在我看来,女网管长相偏丑,和后文的女主角相差甚巨,甚至连陈丫头都不如;男的长相还算端正。不可否认这段被动的欣赏对我以后处理男女关系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我绝非想把他们归入下流之列,事实上,我对这对情侣的爱情一直崇敬万分和自愧不如。
吃完晚饭回来躺在床上便睡不着了。别误会!我最怕别人误会了。我没有想隔壁那种事情,那只是一个小插曲。当时萦绕在我心中的还是妈妈的去世和爸爸的背叛。我独自在异乡,凄惨孤独把我包围,流了半夜的泪,才昏昏然睡去。我深知自己内心深处是脆弱的,我比较羡慕宝钗的坚强。林黛玉的泪是天生的,而我的泪是自然而下的。
第二天早上七点醒的。
我出去刷牙时见他们防盗门已经锁了,看来都出去了。他们都有工作,我不能老是无所事事。我打算吃完早饭后出去找工作。我从楼道口向左转,尽头便是一个小吃街。我进了一家早餐馆,点了包子和稀饭。刚坐下就看见那个女网管的男友,近看他的眼镜似酒瓶底一般厚,看来是个重度近视。他好像不认识我,他坐在里面,还占了一个位子,桌子上有两笼包子,两碗稀饭,他在等她女友吃早饭。这可不好!女网管是知道我的,而我昨晚耐不住饥饿开门出去吃饭也被他们听见了,那么女网管是知道我对他们昨晚的亲热有所见闻的——尴尬竟然来得如此之快,老板已经把我的那份放在位子上了,连走都没机会了。
“之亭?”她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
“虹薇——这边。”
原来他们一个叫做“之亭”,一个叫做“虹薇”。事后陈丫头作有这样的诗句:遇得钟情可誓死,飞虹挽亭采薇人。听名字就挺相配的,只是不知道他们姓什么。我就坐在店门口,正好在她的眼皮底下。她看到了我,那种平淡的眼神似乎是早就为我准备好的:并不装作没见过,也不惊讶。
这叫“虹薇”的女网管接连让我尴尬三次。
吃完早饭,我就匆匆地出去找工作了。
在L市找个地方真费劲,人才市场找了半天才找到。大楼门关着,墙壁上贴着各种各样的招聘启事。什么工作都有,待遇都比D市差了一大截。赚钱、享受不是我来这里的原因。我找了一个比较轻松的工作,打电话问了,离我租住的地方也比较近,天天步行就可以上班。在一家房产门面里做打字工作,就是把客户的信息输入电脑。一个月才一千,上班的时候包两杯茶水,其他什么都没有。这待遇只够吃住的,老板还押半个月工资。老板看我还算文静就要了。不过实际上班并非讲得那么简单,来了顾客还要我端茶送水的。我平时上网时间又不多,打字速度勉强跟得上,干了一个星期,累得我要吐血。可是一想起西部牛仔的话,说城里人受不了什么苦便气不过咬着牙坚持下去。
女网管上了几天夜班后便转到白班。见面多了,渐渐熟悉了。有时候吃饭遇到了还打招呼,只是彼此不提对方尴尬之事。下班后她和她“酒瓶底”男友在院子里玩一种石子跳棋,还拉我去给他们当裁判。原来她叫于虹薇,酒瓶底叫章之亭,在L市学院学习历史。他们都是L市的农村户口,于虹薇初中就辍学了,十八岁到L市打工。酒瓶底和她同龄,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于虹薇在一个书店上班,酒瓶底去买书,彼此就一见钟情了。
他们相恋已经快两年了。
他们问起我的事,我也大都以实相告,只是隐瞒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也没说老爸是当官的。我不得不承认,在我当时的预想里,他们若知道我是官员子弟,彼此便会有距离。他们对官员似乎没有多少好感,特别是于虹薇。
我是期望和他们保持良好的邻居关系的,并且坚持认为所有人的关系都会趋向良好。
半个月后我们成了朋友。L市学院我也去玩过,面积不大,但是很精致,是L市最整洁漂亮的地方了。酒瓶底还给我介绍了个女朋友,他们班的,比于虹薇漂亮许多,也见了面,感觉谈不来就散了。这半个月虽然工作比较累,但是上班之余还是轻松快乐的,除了时而忆起往日的悲事,已经不流泪了。
七月初的时候,酒瓶底已经放暑假了,他们告诉我过两天于虹薇拿了工资后就一起去P市酒瓶底的老家打一两个月的工。L市是地级市,P市是属于L市管辖的县级市。坐车要两个小时。他们都走了,我一个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况且上班还那么累。他们说我和他们一起去P市打工也可以,那里有家很大的恒达公司,管吃住,工资还高许多,治安也很好。可是我去跟老板说我有事不能再干下去了,老板就不乐意了,说我先违约的,死活不把所有的工资都结给我。最后他看我干活还算勤恳,才给了十天工资,300多一点。真是血汗钱啊!想起来,以前自己一件500的衣服穿破了都不心痛,唯有自己争钱了才知道有多么不容易。包租婆只退给我押金。
走的前一天,于虹薇说网吧门口有个寻人启事。年龄和我差不多大,长得也很像我,只是名字叫做吴梓原。这消息着实吓了我一跳,幸亏我一直以“侯杰”这个身份示人。老爸和孙姨终于嗅到我在哪里了。得赶快走!于是第二天我就催着他们坐车去P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