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宝刚喊道：“惩治打人凶手！解散保安队！”
甄广雄喊道：“公布三季度账务，惩治贪污犯。”
大家便乱喊：“我们要见书记！”
“县长在哪儿？……”
秦伟民借了个凳子，站上去喊：“同志们，同志们！大家的心情我理解，但这么说，太乱。请听我说，听我说好不好？……”但嗓子喊得嘶哑了，也没人认真听一句。
从上午等到下午，又从下午等到黄昏，各办公室都已碰门走人，也没见着书记和县长的影子。秦伟民坐在自己站过的凳子上，唇皮干裂，不住地劝：“你们真固执。我一直说，你们回去整理一份材料，派两个代表送过来，我给你们处理。
就是不听。来这么多人，赶会哩？就是县长书记回来，也不能接见这么多人呀！”
李强道：“毛主席在天安门广场，一回接见几十万哩。这能算多？”
程广进道：“要甚材料哩，人都在医院躺着，还不如两张纸？书记他初一不在十五在，我们今儿见不着等明儿，今年见不着等明年，非见他不可！”
“见县长也行。”郎占山道，“只要是管事的就行。”
成宝刚道：“见不着咱就不走了。”
众人便呼应道：“不走了，不走了，住在县政府。”
“省水省电省煤炭，这儿不比咱家舒服？”
关长柱苦着脸说：“人家县长、书记都是端的公家碗儿，上班不上班工资照发。
可咱不行啊！停住辘轳就没水吃了。住在政府，咱熬不起啊！”
甄广进瞅他一眼道：“已经上了梁山，熬不起也得熬。——谁跟我去，给大家买点吃的？”
桂家旺道：“我去！”两人去了。
秦伟民劝大家回去，磨破嘴皮也没人理。程广进出去转了一趟，寻来一沓报纸，分给大家：“铺在地上，这就是咱的床。今儿就在楼道里头过夜，不信等不回书记来。”
秦伟民连忙阻止道：“呀呀！这可不行，这可不行。机关不能留宿，不安全。”
程广进道：“你们有警察看护还嫌不安全，老百姓呢？人都快死到医院了，连书记的面都见不上，老百姓的安全在哪儿？”
秦伟民苦笑着道：“我都说过100遍了，书记、县长在省里开会，今儿回不来。
我把你们的意见带上去，还不一样？求求大家，回去吧，先回去吧！”
李强道：“他就是进京开会，也不能晚上开。你要说的是真的，拨通书记电话，让他给我们约个时间。我们非见他不行！”
秦伟民道：“捉拿凶手是公安局的事，我已经通知派出所立案了，何必非要见他呢？”
程广进道：“可以呀！你把凶手抓了，我们立马走人。”
秦伟民道：“这不是难为我吗？我不是公安局长，哪有那个权力！”
成宝刚道：“所以我们不找你，知道跟你是白说。我们找县长、找书记。”
秦伟民道：“县长、书记来了，也是催公安局，能亲自去抓人？”
李强道：“我们得问问他：凭甚不让王庄村委换届？是法律大，还是县委文件大？”
这边吵着，那边甄广雄和桂家旺各人端来一个纸箱。甄广雄道：“来来来，随便拿，随便拿！有面包，有火腿，先垫垫肚子。”取出一支火腿扔给秦伟民，“秦局长，接住。陪了一天，辛苦了。”
秦伟民接住火腿，转给程广进，苦笑道：“谢谢！大家一整天没吃一口饭，太受罪！身体要紧啊！火腿钱哪怕我出哩，还是回去吧！”
大家都去取面包、火腿肠，把那包装纸、塑料皮剥下来，扔得满楼道。
甄广雄走到秦伟民跟前，道：“住在县政府，起码不怕打。要是政府不保护老百姓，咱就死在这儿。”
秦伟民摇摇头，无奈地起身离去。过了半个小时，焦书记带着徐文宝来接访。
他俩刚进办公楼，立刻被围起来。程广进冷笑道：“你也好意思来？脸皮儿真厚。”
焦书记尴尬地笑笑，道：“我做甚对不起你们的事了，怎么不好意思来？”
程广进立刻瞪起眼睛：“我哪儿错了，凭甚免我的支书？”
焦书记欲言又止。徐文宝推开程广进：“互相留个面子，不要难为人。”
甄广雄又问焦书记：“你怎么出来了？荣改凤就没有搂住你？”
焦书记既生气，又无奈。徐文宝又来劝甄广雄。甄广雄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滚！”徐文宝堆起的笑容立刻凝固在脸上。
郎占山笑着问：“哎，焦书记，才尝过，什么味？”
焦书记莫名其妙，摇着头问：“尝过甚？”
郎占山郑重其事地问：“荣改凤的口水是甜的，还是咸的？”
众人哄堂大笑，焦书记哭笑不得。徐文宝看着书记受辱，也不敢再置一言。
李强道：“你身为乡书记，对荣改凤破坏党支部宣誓就职大会的犯罪行为，姑息纵容；对新当选的党支部，至今不宣布，居心何在？”
焦书记蹙起眉头：“不是我不宣布，大家有目共睹，会场被搅了。”
成宝刚问：“全乡48个村，已经有47个村村委换届了，王庄村为甚不换？”
焦书记答：“今天开会，不就是换届动员？可是……”
“可是你们下了文件，不让换。”程广进挤过来道。
“没、没有啊！下过甚文件？谁下过文件？”焦书记一脸疑惑。“叫路天宝，叫他。”
“天宝，天宝！快叫路天宝！”徐文宝四处张望。
桂家旺说：“天宝在哪儿？就没来。”
程广进愤然道：“甚屌儿支书，上访一天了，就没见他的影儿。树叶儿掉下来也怕砸住。给他打电话，叫他！”
徐文宝便给路天宝打电话。
“咱今天要开的会，有两项内容，一是‘党员先进性教育’，二是启动村委换届工作。”大家都静下来，认真地听着焦书记说。“你们说下过文件，谁见了？有没有这个文件，我能不知道？大家不要轻信谣言。”
程广进道：“你说的这些，我不敢信。现在的领导，都在坟上趴着——日鬼哩！”
焦书记又道：“你不信我，信不信天宝？他该不会哄你吧？你们出来一天了，父母儿女都在家念挂着。只怕他们也饿了一天。天晚了，我雇车送大家回去吧。”
关长柱附和道：“书记说的在理，父母儿女都在家心焦哩！都这会儿了，不要说人，就是圈里头的猪，也饿得快蹦出来了！咱回吧，回吧！”
甄广雄梗着脖子道：“你回吧！咱这厢的人在医院躺着，人家那厢的人在开庆功会哩。咱这么回去，怎么向受害人交代？”
焦书记便给大家做工作，劝大家回去，但毫无效果。过了半个小时，路天宝来了。
焦书记吊起脸，道：“路天宝啊路天宝，让你开个会，你看看你弄的！我还得给你擦屁股哩！你要今天收不回村民，看我怎么收拾你！”
路天宝先递给焦书记一支烟，给他点上。又把烟盒里剩余的香烟分给大家，说：
“大家辛苦了。咱回吧，回去吧。这都11点了，在这儿等上一夜，也不见得能见着县长。有甚事，明儿再说。”
程广进便道：“人是你叫去维持秩序的，现在受伤住院，还没向你要钱哩。你来图人情，先拿医疗费！”
路天宝敛起双眉道：“弄成这个局面，真没想到。我已经去过医院，先付了1000块，让他们看病，明儿再想办法。——家旺，是不是都还没吃饭？”
桂家旺说：“要是火腿也算饭呢，就吃过了。”
路天宝摸摸口袋，只剩10元钱，给了桂家旺，低声说：“你去买一碗炒卤面。”
桂家旺道：“我有钱。”两人推让了一会儿，桂家旺带钱去了。
焦书记生气地说：“我就怕你弄不成，你还就偏不赌气。真是越怕越有事。前头47个村换届，哪个像你们？”
路天宝苦笑道：“焦书记，我是有苦说不得。我想捐弃前嫌，跟杨明真诚合作，可人家把我当成了敌人，我有甚办法？杨明背后有人操纵，想处理好，难呀！”
焦书记道：“那说明什么？说明你群众基础差，村民不信任。”
两人正说着，桂家旺端着一个餐盒，跨过横七竖八地卧在楼道里的村民，往这里走来。老远就道：“炒卤面早卖光了，只有炒大米。焦书记将就着吃吧。”
桂家旺还没走到焦书记跟前，餐盒早被程广进劈手夺下。程广进对路天宝道：
“书记是命，老百姓也是命。书记没吃晚饭你心疼了，我们还没吃午饭哩。巴结书记，也不能当着老百姓的面巴结吧？——来，弟兄们，咱先吃。剩下的，再让他巴结。”
说完掰开筷子就吃，吃了两口，递给郎占山。郎占山吃了两口，又递给成宝刚。
成宝刚吃了两口，又递给了李强。李强吃了两口，又递给关长柱。关长柱没敢吃，递给路天宝。路天宝一看，餐盒已经见底了。
（一二九）
祝升副书记按照乡党委的安排，在王庄村主持召开“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活动暨第七届村委换届启动工作动员大会”，先后两次，均告失败。这两次虽未发生流血事件，但也让祝副书记大伤脸面。他几乎是在诅咒和唾骂声中离开王庄村的。
县医院出具了诊断证明书：马盛昌为鼻骨骨折、头皮血肿、面部挫伤；景垣为头皮裂伤、后背挫伤；常随风为面部挫擦伤、右胸软组织损伤；成宝刚为额面部裂伤；荣改凤为右手腕挫伤。
会议没开成，连伤五个人。谁是，谁非？村民们都在思量。
晚间，马谷羊把窦贤叫去，对他说：“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天生固有的，是从领导的头脑里产生的。思想决定行为，利益决定思想。在政治思想这块阵地上，无产阶级不占领，资产阶级就要占领。现在正是人心大乱的时候，你得尽快地写出一份东西来，引导村民正确地思考问题，掌握斗争的主动权。”
两人一合谋，当夜写成小报，叫来杨明，让他去打印了几份，趁着夜幕贴在街头：
擦亮眼睛算清账，看看路天宝的丑面貌共产党员的败类，王庄村民的敌人路天宝，在支部换届中，使尽诡计，耍绝高招，当选支部书记。昔日煤矿帮凶，如今又想掌握大权，王庄村将走向何处？如此闹剧，莫不是我们村的一大悲哀！
村民们无人不知，煤炭形势已连续五年看好，煤炭价格高涨，煤矿老板暴利。村办煤矿如果不是以路天宝为帮凶的少数人霸占，王庄村年收600万元，已是前五年的事情。一年600万，五年3000万，村民人均1万元。而现实明摆的是，王庄村到目前为止才受益了一年，人均只有1千元。而这也是窦贤和杨明用党籍、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村民同志们，当路天宝昔日站在被告席上和我们作对的时候，当他口出狂言，说要穷死、饿死我们这些没钱人的时候，当他为了个人利益，雇佣黑社会残杀我们的村民和村长的时候，我们曾团结在一起，为正义事业而斗争。而如今，眼看我们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胜利果实，又要被路天宝和少数人吞食和霸占，我们能坐视不管吗？我们的正义哪里去了？村民们，要觉醒啊！
为民办事是路天宝的幌子。篡党夺权，坑害百姓，夺回煤矿，占为己有，才是他的真正目的。路天宝的丑恶嘴脸，已大白于天下，我们决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
广大村民隔一日，又一期小报上墙：
一看就明白支部选举，路天宝等采用贿选手段（选一票出500-3000元不等）
选进支委，老百姓不认账，被镇政府宣布作废。路天宝贼心不死，一个多月来，采取卑鄙手段拉选票，搞串联，煽动人心，借村委会换届的机会，抢夺果实。他们干了八年煤矿，老百姓没得一分钱。杨明和窦贤与老百姓一道，跑市里、上省城、去北京，吃干粮、喝冷水、睡大街、受的不是的罪，才夺回煤矿，争回600万，才有了分油发面，才有了分红1000元。
王庄村的今天来之不易。路天宝等人篡权上告，说白了就是要反攻倒算。
人家上告要求《协议书》生效，600万有煤矿股东300万，老百姓也只有300万，还要在分红款里扣回东岭煤矿发过的每人300元，大家说能答应吗？只要人家篡了权，老百姓就没有活命！
我们决不能再返回到三年前，也正告路天宝及四大金刚：无论你们怎样耍花招，老百姓你收买不了，煤矿老板你当不上，300万你夺不回！
你坐在被告席上与人民为敌，和老百姓夺煤矿，还有甚脸面当干部！
王庄村的广大党员和老百姓不是你能捉糊得了的！没门！
广大村民本来，村民们对路天宝已无戒心，但看了小报，那根脆弱的神经又立刻绷紧了：
“难怪他返回来当书记哩，原来另有企图！”
“无利不起早啊！”
“‘四刚’集团真是老谋深算。这要让他干成了，那还了得！”
“咱老百姓就是目光短。没有明人指点，把咱卖了，咱还帮人家数钱哩……”
路天宝看了小报，百喙莫辩。他不想针锋相对，但又不愿背“黑锅”。不得已，他求助徐文宝为他洗冤，徐文宝却推说自己写不好，不接他的活儿。他只好去找沙宣宝，对沙宣宝说：“你也可以不管，反正抹黑的不止我一个。”沙宣宝只好执笔，为给“四刚”正名。写好后，路天宝也趁着夜幕，贴了出去：
谣言就是谣言群众自然明白自支部换届以来，本村个别人着了忙。总在天天造谣，惑乱人心。
所以又贴出了所谓的“一看就明白”。这到底是不是事实，大家不妨分析分析：
一、路天宝贿选问题。路天宝是否贿选，王庄村的全体党员最清楚。
谁收了钱自己能不明白？从字面看是说路天宝采用了贿选手段，其实是在骂全体党员受贿卖了良心。我在这里请问党员同志们，你们是那样的人吗？
二、煤矿分钱问题。杨明、窦贤与煤矿原承包人打官司，是因为他们得了朱老板140万块钱不想退，受利益驱动。而在打官司之前，甄广雄在年产不足9万吨的情况下，已经答应每年给村上利润400万元。这就是说，如果不打官司，老百姓在2003年就应该受益，而不是到2005年才分到钱。一场官司下来，老百姓推迟了受益时间，窦贤和杨明却发了大财。他们打官司，到底为的是谁？
三、要求协议书生效问题。煤矿原股东早就从煤矿退出，至今没有一个股东想过要求什么协议生效，更没有想过煤矿给全村老百姓的600万元中有股东300万，或从中扣回东岭煤矿的300万元。这种弥天大谎只有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才能说得出来。但谎言终究是谎言，王庄村善良的百姓岂会不识真伪！
本村多年来在少数人的挑唆下，派系争斗不断。这对我村的经济发展极为不利。请大家不要听信谣言，团结起来，共同造就一个和谐的王庄村。
知情人村民们看后，又是一番议论：
“说的有道理，谣言不可信。”
“是谣不是谣，只有天知道。”
“没有杨明打官司，广雄能答应400万？”
“发就让杨明发吧，那是人家孩子拿命换的。没有人家吃肉，能轮到咱喝汤？”
“哎哎，协议书到底是怎么回事？股东们真的还能再扣300万？”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人家怎想的？还是小心为妙，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一旦路天宝掌了权，要扣那300万，咱就说甚也迟了。”
“是啊，一旦失手，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干瞪眼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