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清清顿时词穷,她的确说过这句话,但前提是,他们之间的协议是良性而健康的。用他的话,双方父母乐见其成,可以省去能够预见的诸多繁琐。可是分明,他曾经列举的四点理由中的第一点就是不成立的,一旦郦冒勋知道了楚亚贺当年的所做所为,即便如今楚亚贺什么都不做,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情分也将彻底被颠覆,郦冒勋又怎么可能会同意她嫁给楚亦暄!
即便,他有绝对的把握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一辈子,在这个所谓的双方长辈乐见其成这一点上,他算不算是欺骗了她?
从来,隐瞒和欺骗都是依附共存的,他既然有所隐瞒,就必定需要谎言去维系!这个道理,她如何会不懂!
她仰起脸来与他对视:“如果我爸爸知道了这件事,他还会认定你是他最中意的女婿人选吗?还会全心全意地信任你,把郦商交给你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如果我们坚持履行约定,坚持协议结婚,对外,势必会遇到比任何一般情侣更大的阻碍和繁琐,对内,我也没有办法坦然地面对你父母,甚至面对你,这和协议的初衷完全相背离!我不认为,你还有邀请我陪你一起面对和克服这件事的必要!”
她毫不犹豫地下了结论:“楚亦暄,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楚亦暄眸光一滞:“清清,不要草率做决定,好吗?如果当年的事是我爸爸一个人的罪过,我们要做的反而是一起守住这个秘密,这才是对郦叔叔的身体和精神最好的关爱!如果我们现在说不订婚,郦叔叔会怎么想?一个礼拜之后郦叔叔就要入院开始前期观察,就算你要否定我,要终止我们之间的协议,也等郦叔叔顺利做完手术以后,好吗?”
所以她才要回去,那个煞神说到做到,她再在这里耽搁下去,郦冒勋那边就该天翻地覆了!
郦清清正想开口,却被他抢了先:“我现在上去找殷黎霆,我不会让他去见郦叔叔。”
她脱口而出:“我去!如果我今天跟你走了,他一定会亲自跑到我爸爸面前去添油加醋!”
楚亦暄反对:“你去,会发生什么事?他如果不让你回家,郦叔叔那边又该怎么交代?还有盛阿姨,我过来的半路上就接到了她的电话,她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是听得出来她很担心你!”
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实话实说:“我刚刚问他,信不信我今天晚上就睡了你,如果我不上去,他一定会去找我爸爸!”
趁着楚亦暄怔忪的三秒钟,她语气不善:“难道你是担心我从他嘴里再听出什么不同的版本,所以才想阻止我的吗?”
很快又说:“我会分别给我爸妈打电话,就说我今天跟我妈一起住在酒店里。”
郦清清转身欲走,却被楚亦暄伸手抓住了胳膊:“如果只是为了这一点,我去也是一样,顶多今天晚上他睡在哪里,我就睡在哪里!”
“你自己打电话叫司机过来接你,回屏山去。”说完,楚亦暄就自顾自地从她面前走掉了。
她在原地楞了半晌儿,周围草丛里的地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亮了,浅照着旁边的池塘里幽幽的一泓水光,照着她的一脸神情难辨。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摸出手机打电话给盛茗薇。
回到屏山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郦冒勋不在家,她又打电话给颜雪,颜雪跟朋友在一起吃饭,她握着手机站了半天,到底还是打了一个电话给吴叔,郦冒勋也约了人在吃饭。
后来她直接睡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突然被床头柜上的手机震醒,只觉得头痛如惊风,恨不能将整个脑袋深埋到枕头底下去,潜意识里却只有一种牵绊,这个时候会是谁打电话给她,舒岚?陆昕裴?楚亦暄?
等她摸到手机放到耳边,一听声音之后立即火冒三丈:“殷黎霆,你什么毛病!深更半夜打什么电话!”
“你可以不接!”
她气结:“你又想怎么样?”
“我在你家楼下!”
郦清清简直要疯:“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下不下来?”
“不下来!”
“那我正好等你爸爸明天出门!”
她几乎听见自己的牙齿咯咯作响:“殷黎霆!”
他竟然痞痞地叫了一声:“小豹子!”
她莫名其妙地一字一顿:“我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里睡觉!”
殷黎霆笑:“我知道!”
她吼:“我要睡觉!”
“待会儿再睡,最多二十分钟!我提前让张婶熬了粥,现在过去正好可以吃!”
郦清清已经半点睡意也无,这个疯子是听不懂人话吗?
“我不饿,我有家,为什么要跑到别人家里去睡觉!”
他说:“那我现在下车,半分钟之后,你就会听到门铃声响!现在开始计数,30,29……”
她恨极:“好,我下来!”
“你还可以再大声一点,直接吵醒你爸爸我更高兴!
这算什么?
大半夜的,好端端地在自己家里睡着觉,被这个精神病一通电话打过来威胁了两句就得乖乖跑出去?
够了,她已经受够了!
从她穿好大衣出了房门,走下楼,穿过客厅走到大门口,再穿过院子,拉开院门走出去,迎面看到那个不知所谓的煞神,她心里始终只有一个念头,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殷黎霆见她出来,伸手拉开了车门,不无得意地看着她:“真乖!
郦清清连后脑勺都懒得多看他一眼,径直走过去坐进了车里,却听到他在背后揶揄了一句:“这么心急,刚刚就该早一点下来!”
殷黎霆也跟着坐进来,她本能地往里面挪过去。他却不依了,不仅跟着靠过来,顺便将她往怀里一揽。
“小张,开车,”
“好的,副总。”
沈家大宅没有像上次那样灯火通明,也仍然看得出前后楼宇相连,庭院深深的盖覆恢弘,各处廊灯,门灯,园灯,草坪灯在夜色风景的掩映之下,反而将整座宅子显得愈加庄严而神秘。院子里仍然有穿中式制服的管家值岗,下了车,殷黎霆一路牵着她从水门走进去,弯弯绕绕地来到一座独立的小楼前。
屋子里暖气很足,一进来就有佣人等在门口帮他脱外衣,她不看也觉得别扭,可也确实热,本来她心里就窝着火,先前车里暖气大不说,只怕外头步移景异的庭院里,也是一年四季的温暖如春。
她穿着羊绒大衣,憋着一口恶气闷头走了这么远,这会儿整个人只觉得燥热。
佣人安置好了他,见她脸色不善地站在那里,大约不好意思直接上前来,正在尴尬之间,就听见他问了一句:“我帮你脱?”
她没好气:“我自己有手!”
“你只有一只手!四姐,轻一点,她右手打着石膏!”
她懒得再说话,由着佣人摆弄。
这都大半夜了还兴师动众地让人煮粥,让人侍候,让人忙前忙后。
不吃会饿死吗!
二楼小客厅,两个人对面对地吃粥,殷黎霆很快吃完了一碗,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我没吃晚饭!”
关她什么事!
他竟然又说:“不是你让我等阮琴云醒过来,我早就回来了,犯得着饿肚子吗!”
郦清清放下手中的汤匙,极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殷黎霆,你让我来就是看你吃粥的吗?”
佣人又给他盛了一碗粥,他挥了挥手,对方立即退了出去。
殷黎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就不想求证一下楚亦暄跟你解释的那些话是真是假?我可是好心,怕你睡不着,连饭都顾不上吃,摆平了阮连城就直接赶到你窗户底下等着给你答疑解惑!你晚饭也没吃吧?还不快吃,饿着肚子怎么睡得着,吃完了我再给你盛一碗,还是你想吃面?”
“我再把张婶叫起来给你煮面?”
她冷言冷语:“我睡的很好!”
“是吗?看来是没听我把话说完的缘故了!快吃,吃好了我慢慢跟你说!”
她故意激他:“今天是季桑榆的生日,沈先生和你姑妈滞留国外,你不是应该抓紧时间跟她约会,帮她庆生,多争取一分旧情复炽的机会吗?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沈小姐也不在,估计也不会再有人撞破你们了!”
殷黎霆这次倒是一反常态的没有发火:“吃醋了?”
郦清清轻蔑一笑:“你只管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对季小姐也发挥这种死缠烂打,威胁恐吓的技能?是对当年险些被沈先生扫地出门的经历毕生难忘,始终忌惮于沈先生更为雷霆魄力的手段,还是怕季小姐鄙视你的卑劣?又或者是见不得沈太太焦虑忧心?沈太太要是知道你用情至深到如此扭曲的地步,历任女朋友都只挑跟她丈夫的情人长得像的,所谓的终于松口肯结婚,也不过是挑了个自认为跟得不到的心上人最神似的,而且还是无所不用其极地从人家未婚夫手里抢过来的,她会怎么想?还有阮琴云,如果不是你下手太重,她会摔倒导致小产吗?你是不在乎亲手害死自己的孩子,难保沈太太不揪心,如果不发生今天的事,再过半年,沈太太都可以含饴弄孙了!”
“殷黎霆,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我虽然不屑于跟疯狗一般见识,你也别太有恃无恐!是人都有弱点,沈太太脑子里也许没有肿瘤,但怎么说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阮琴云忌惮你,生怕激怒你,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敢到沈太太面前去提半个字。我郦清清跟你可是八竿子打不着,你可以到我爸爸跟前去乱嚼舌根,我一样可以跑到你姑妈面前去有什么说什么。那就大家走着瞧,我说了,你什么都可以做,尽管去做!反正你一个天生的暴戾偏执狂,想必也不怕报应在至亲的人身上!”
“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现在我就要回家,看你是要跟到我家去按门铃,还是要在院子外面等着我爸爸明天早上出门,悉听尊便!反正从认识你的第一天,我的生活已经乌七八糟一团乱了,不在乎再恶劣一点。我爸爸也不是什么纸糊的,你想去说什么就去说,想做什么就去做!但凭你高兴!”
然后她就站起来往外面走,还没出门口,殷黎霆赶上来,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我殷老三肯真正花心思的女人,从头到尾就只有你郦清清一个!”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殷黎霆,我不相信爱,不相信婚姻,更不会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