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郦冒勋在场的缘故,殷黎霆今天似乎格外好脾气,听楚亦暄这样说,也仍然维持着少有的风度:“楚公子这可就是自相矛盾了,前一句话说要尽快和清清结婚,后一句话又说跟我公平竞争。想不到楚公子竟然这么了解我,明知道就算清清真的嫁给了你,我殷某人也一样不会放弃!”
“论起人品心性,履历纯净,相比起楚公子,殷某倒也不是不肯叹一句不如!只不过,谈起为人处世的光明磊落,恐怕楚公子还要向我看齐!楚公子究竟为了什么才会突然回国,甚至在明知道清清对你毫无半点儿男女之情的情况下,还要坚持和她订婚,甚至马上结婚,楚公子心知肚明!不过,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不要指望能被抹去,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能被时光掩埋的秘密。只消看挖故事的人,是不是真的肯用心!”
殷黎霆消消闲闲地坐着,楚亦暄面色清淡地站着,郦清清只管牵着楚亦暄的手站在他旁边,郦冒勋端坐在殷黎霆对面,略一沉吟,终于重新开了口:“清清,刚刚你说,爸爸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既然如此,要是之前还有什么话没有跟这位殷先生说清楚的,趁着现在亦暄也在场,你就明明白白地再说一遍。”
转眼又去看殷黎霆:“殷先生,我如今就这么一个女儿,婚姻大事,总还得要由她自己做主。何况,自古强扭的瓜不甜,感情的事更加勉强不得!”
这番瞎话,郦清清原本是预备在她和楚亦暄登记结婚之后,面对郦冒勋的质疑时才会拿出来派上用场的。
看这气氛,势必要提前了:“爸,我跟这个人没什么好说的。谁会因为一个荒谬的错误,而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搭进去!您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到了大学怎么也不肯交男朋友,不肯谈恋爱吗?这些话,我早上才刚刚跟亦暄哥哥表白过,现在就再跟您说明一次。其实我从小已经喜欢亦暄哥哥了,如果不是因为亦暄哥哥这次突然回来,也许我还不知道,其实我对陆昕裴的好感根本只是因为他身上的某些方面,跟亦暄哥哥很像!比我大十几岁,沉稳,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几乎无所不知,甚至是寡言少语。本来我也一直以为亦暄哥哥心里头还念着姐姐,但是这件事我们已经说开了,并且完全不会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产生任何负面影响。”
“爸,您觉得以我的个性,如果不是真心喜欢亦暄哥哥,我会同意嫁给他吗?”
暂缓了一口气,她的眸光波澜不兴地落在殷黎霆身上:“殷总刚刚说亦暄哥哥要向你的光明磊落看齐,怎么不顺便提一提阮小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你如果瞧得上阮氏,还会因为郦商而对我另眼相看吗?如果沈先生沈太太不是极力撮合你和阮小姐,你大概也不会顺手找我来做挡箭牌!”
“爸,您待客归待客,可不能客气到妄自菲薄的程度,误会人家是什么齐大非偶。说不定,人家正在打着我们郦商奇货可居的主意!”
从刚刚开始,殷黎霆看她的眼神分明多了几分不怀好意的期待,当她提到阮氏,提到郦商,他面上也丝毫看不出情绪转变,平时的阴鸷狠辣,冷厉跋扈都被他不着痕迹地控制在了一个看似无害的平衡点。
第一次,她相对平静地打量他,鬼斧刀削的一张脸,她应该从来没有主观地把他的长相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这些褒义词上关联过,但是客观公正来说,这种硬朗的面部轮廓,如立体画一般的五官线条的确深邃而锋芒毕露。尤其一双飞扬入鬓的剑眉,眼睛是极容易看出来的内双,眼形却是内勾外翘,又细又长,大约正是所谓的丹凤眼。
殷黎霆右脸颧骨处的擦伤看得出涂过药水的痕迹,相比昨天晚上,创面的皮肤明显没有那么渗红,左手的纱布应该也换过了。
郦清清一眼掠过他微微阖开的唇峰,顿时一丝异样滑过心头,似有若无,只是不可琢磨。
她迅速移开了视线,不等殷黎霆出声,已经听见郦冒勋开口送客:“殷先生,清清的话你应该也听清楚了。齐大非偶也好,奇货可居也罢,看起来都只是殷先生一厢情愿的事。殷先生,郦商虽然一向与远东没有什么往来,也比不上远东声名显赫,至少算得上是诚信立业,根基扎实。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殷先生,眼前我还有儿女婚姻大事要商谈筹备,也不便留你在家里用餐,不远送!”
殷黎霆似笑非笑,迎面打量了她一眼之后,淡定自如地站起身来:“郦董,清清身上有伤,您就算赶着办喜事,也总得等她养好伤吧!我今天说的话,还请您郑重考虑!”
说完,他特意绕过来与她擦肩而站,一脸暧昧地斜睨着她:“这段时间不要吃面,我怕你每次一吃面,就会不自觉地想起我!好好养伤!”
不知道为什么,殷黎霆一靠近,她就莫名紧张了,楚亦暄大概也感觉到了,交握着她的五指稍稍加劲,提醒她冷静。
已经到了收官的时候,她自然不会莽撞地自乱阵脚,只管目不斜视地站着,连余光都没有晃一晃。
“等等”郦冒勋仍然稳坐如泰山,身子略一前倾,目光落在占满了大半个茶几的一堆礼品盒上:“无功不受禄,殷先生拿来的东西,还请原样拿回去!”
殷黎霆本来已经迈开了脚步,将将与她错身,忽然听到郦冒勋这样说,顿时与她背对背地站定:“郦董可能还不了解我的个性,我殷黎霆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同样,已经给过我殷黎霆的东西,谁也别想着再收回去!告辞!”
一场仗是打完了,接着下来就是另外一场。不管怎么样,这一局,那个煞神总归是没有占到任何便宜,郦清清好歹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果不其然,外人走了,郦冒勋的真实情绪才渐渐显露了出来:“亦暄,你梅姨还不知道你们回来了,你去厨房跟她说一声,再给江医生打个电话,请他下午到家里来一趟。”
楚亦暄先应了一声“好”,牵着她坐到沙发上去,然后才走开。
很明显,郦冒勋有话想单独跟她说。
父女俩相对沉默了半晌儿,郦清清低着头也完全可以想象,此刻父亲的脸色是如何难看。而她不动声色地坐在斜对面,已经打定了主意以不变应万变。
却没想到,郦冒勋第一句话竟然是问:“清清,如果你是爸爸,你现在会怎么做?”
她应声抬头:“爸,您说过一段婚姻最重要的是细水长流,经过这些事,我和亦暄哥哥都更坚定了彼此的态度,从另一个层面来看,这难道不是一个良好的开始吗?”
郦冒勋深目如炬:“清清,你就是这样糊弄爸爸的吗?还是你跟亦暄早就商量好了,两个人合起伙来一起哄骗爸爸?你们想做什么?权宜之计?还是索性假结婚?”
郦清清故作镇定:“爸,结婚这种事也可以骗人的吗?我有什么必要假结婚?为了您的手术?爸,身体是您自己的,如果您自己不爱惜,旁边的人就是再操心着急也无济于事。即便我妥协,配合,也没有必要到假结婚的地步!您和我妈,还有我姐和雷旭阳,陆昕裴和乔爱诗,我长这么大就没有见过什么好的婚姻!我之所以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全都告诉亦暄哥哥,原本就是打算让他知难而退的。但他毕竟是我从小喜欢的第一个人,比起堂而皇之的欺瞒,我宁可难以启齿的坦白。没想到他根本就不在意,还说他内心设定的终生伴侣,从来也不是对爱情充满幻想,整天需要男朋友围在身边打转,经受不起一丁点儿感情挫折的小女生。”
“爸,您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让我和亦暄哥哥订婚,明知道我们根本没有感情基础,也仍然决定这样做,难不成是认定了我们会一见钟情吗?现在我们意外地一起经历了这些事,反而看清了对方就是自己理想中的另一半,这难道不是比您之前的预期更值得开心吗?”
这番话,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要佩服自己,又害怕自己,她说谎都快成精了!
郦冒勋稳坐在那里,目光由始至终都在她脸上,充满了审视和纠察的意味,大约想要透过她的每一个微表情,更准备地判断她说的每一句话。
而她只管坦然地说话,坦然地与他对视。事已至此,她要做的无非是把故事编排得更加合情合理。
事实上,他跳过之前的按班就部,执意让她和楚亦暄尽快订婚,这个决定本身就是多重外力作用之下的一场意外,充满了刻意和生硬。所以,她刚刚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刚刚好,不会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不出所料,郦冒勋的脸色来回变了几变,却始终没有发作。
不长不短的一阵沉默之后,他终于沉声道:“爸爸是希望你和亦暄走到一起,也自以为时机已经成熟。但这并不表示,爸爸不主张给你们时间和空间培养感情,一段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又怎么可能做到细水长流?我为什么会提前让你和亦暄订婚,其中的原因,你自己很清楚!既然你已经当机立断,亦暄也什么都已经知道了,你们就更不必急着结婚了。按照原定计划先订婚,等你们感情稳定之后,再结婚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