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个姓殷的,爸爸之前就在电话里听傅校长提起过,说他要给你们建筑系捐一栋教学楼,点名要你做建筑总工程师。今天他找上门来说的那些话,如果不是你亲口承认,爸爸铁定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殷黎霆是什么样的背景?父亲当年染上毒瘾败光了大半家产,母亲因为不堪忍受,亲手弑夫而后自杀。他十几岁就有不良记录,进过青少年劳教所,混过黑社会,从军校毕业之后进入远东,迅速在几个堂兄弟之间崭露头角,短短三年就从一个分公司部门主管爬到集团副总经理的位置。生意场上,这个人是一个天生的赌徒,狂徒,行事张扬,手段狠辣。年纪轻轻已经深藏不露,打得一手政商联合的好牌,邻近三省的官场上,几乎没有哪个人私底下不买他殷老三的帐。
你规规矩矩的一个大学生,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还……”
郦冒勋羞愤而尴尬地憋住了一口气,顿了一顿,才说:“事已至此,爸爸不会多问你,也不管你们之间究竟怎么会纠葛不清,一切都到此为止!既然你已经决定要跟亦暄正式交往,爸爸绝不会看着一个居心叵测的外人破坏你们之间的关系。郦商的事,爸爸自有分寸,就算他殷黎霆有通天的本事,郦商能在商场上多年屹立不倒,爸爸自然有爸爸的缘法,即便他真想打郦商的主意,也得看他够不够道行!你只管在家里好好养伤,过两天你妈妈回来了,这些事不要跟她提起,在你楚叔叔和凤阿姨面前,也要统一口径,就说你们开车不小心出了点刮擦事故。”
“元旦之后订婚,肯定是来不及了,等你妈妈回来,我们两家人正式地吃一顿饭,再商量把具体日子定下来!”
郦清清心思一转:“爸,您能不能先把手术做了,难道您不希望颜雪回浣月走得安心吗?”
郦冒勋立即警觉:“莫不是你已经打算好了,等爸爸做完了手术,你就会拿另一堆瞎话来对付爸爸,说你要和亦暄分手吧?清清,爸爸和你楚叔叔做了三十多年的兄弟,你姐姐的事,已经让爸爸心中歉疚了这么多年。如果这一次你再把我们这些长辈们哄骗得团团转,爸爸可就当真是无地自处了。”
她灵机一动:“爸,如果您始终不放心,那我明天就和亦暄哥哥去登记结婚,怎么样?
郦冒勋的面色明显缓和了几分,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就是拿准了爸爸不会同意这一点,才敢这样反将爸爸一军!”
大客厅的这套主沙发是三方位,之前殷黎霆和郦冒勋面对面而坐,后来她坐的是两张紧挨着的独立座椅其中的一张,一入冬梅姨就早早地将沙发垫换成了毛茸茸的流苏皮草,地毯也是同底色的印花羊绒。她身后的落地窗正对着院子里一块草坪,正午浅金色的日光之下,青青绿绿的一片赏心悦目。
整个客厅里的自然光线也十分舒适,沙发正中间的茶几是一座仿古的鎏金圆台,四角占地,内部中空成一个小型储物柜,准确的说是一只恒温茶柜,拉开各个青铜雕花的小门扣,里面都是郦冒勋用陶瓷坛珍藏的各种茶叶。
此刻,大半个云纹石的茶几台面都被殷黎霆拿来的那些红红绿绿的礼品盒占满了。
郦清清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脖子痛,手臂更痛!这个疯子,煞神,神经病,这是在实践他的言出必行吗?
还有那个方曦,不会也已经因为她而丢了工作吧?
她迅速掐断了自己的联想,专心对付眼前:“爸,什么话都被您说尽了,我还能说什么!我要是不说话,您指不定又要说我心虚了!”
郦冒勋似不置可否地又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缓了一缓,郦清清索性再抛出一颗定心丸:“您不是一直担心我对陆老师执迷不悟,所以才让我休学,搬回家里住,卖掉了临院路的房子,还嘱咐吴叔不让我一个人出门吗?爸,就像您看到的,我对感情这种事,天生就没有一般女孩子的热烈和多愁善感。我为什么会对陆老师产生好感,除了直觉他像亦暄哥哥,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我永远不可能真正跟他在一起,我随时都可以结束这段感情,不必负责。所以即便后来不出现他太太的事,我也不会跟他继续下去。换句话说,陆老师不过是我试验感情的一只白老鼠,他并没有不顾礼义廉耻地诱骗我。相反,是我有意识地去接近他,我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正常,是不是拥有正常人的情感取向。”
这些话,她原本是打算对陆昕裴说的!苏郁莹说的没错,她应该做到她该做的事,面对面地给这段感情画上一个理性的休止符。
那天她出了购物中心一路往T大走,心里反反复复想的就是如何让陆昕裴相信她已经放下了他。
想出这个理由,也是苏郁莹提醒了她。苏郁莹问过她,你觉得自己正常吗?
“爸,陆太太的事是我绝对没有想到的!在我们整个建筑系,没有人不知道陆老师跟他太太分居的事实,也没有哪个女生不被陆老师课堂上的风采所吸引。您以为我离经叛道,不顾世俗伦常,我不辩解。但其实,每个人都只能对自己负责,乔爱诗是,我姐也是,我自己更是!谁也不应该把自己生命的长短,幸福与否,亲手交到别人的手里,由另一个人操纵自己的喜怒哀乐!这一点,亦暄哥哥跟我的看法高度一致,所以等我们以后结了婚,会彼此友爱,彼此珍惜,彼此尊重,但是绝不会彼此束缚,彼此伤害,更加不会为了对方而放弃自我。”
理智完之后,就该煽情了。苏郁莹说过,她天生就是成绩榜上的第一名,实在没有道理写不好一篇命题作文:“爸,我很感动,您在知道自己生病之后第一时间为我做出的打算,也很庆幸,这个人是亦暄哥哥。这段时间,我的确有一些困扰,但这也同时让我看清了自己对待男女关系的心态。您和我妈的担心都没有错,您和我妈,还有我姐,你们的婚姻的确对我有一种潜移默化的消极影响。也因此,我才会更倾向于一种志同道合,条件设定清晰的相处方式,这会让我觉得安全。爱情是虚无缥缈的,人的认知和思考习惯却是相对固定的。爸,请相信我和亦暄哥哥能经营好一段婚姻,弥补您心中多年的遗憾!”
郦冒勋一直没有再开口,耐心地等着她把话说完,而他脸上的神情也早已经不止缓和,甚至不知不觉泛起了几分愧疚之下的黯然。
见父亲一时怔忪,郦清清心中顿时十分不好受,这些日子,作为一个父亲,他明里暗里为她伤了多少脑筋。尤其今天,那个煞神竟然大摇大摆地跑上门来,添油加醋地把什么都说了。即便是如今这个年代,也绝对没有哪个父亲愿意听到自己女儿这些乌七八糟的狗血纠葛!先有一个陆昕裴,又来一个殷黎霆,而这两个人,哪一个一开口说出来的话,不是硬生生让父亲震动而颜面无存?她跟他们其中的哪一个扯上关系,都绝不是父亲乐意看到的!
这么一想,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是有些残忍,这种结果就好像是,从前少让父亲操的那些心,一时间全都变本加厉地反噬回来,齐齐落到了父亲如今岌岌可危的身体上。
事已至此,如果她还可以做些什么来补偿,也只有顺顺当当地跟楚亦暄订婚,然后结婚了。
可是,那个煞神会就此罢手吗?
郦清清展颜一笑,朗声开口:“爸,可以让亦暄哥哥过来了吗?您把他赶到厨房里这么久,梅姨都该不自在了!”
郦冒勋回了回神,就看见她向后挪动了一下坐姿,直了直背脊,眼光落在她裹着绷带的那只胳膊上:“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梅姨待会儿看到了指不定怎么心疼呢!”
她顺势撒娇:“爸,您就不心疼吗?我看您眼珠子都快疼掉了!”
“哼,爸爸心疼又有什么用,你的伤口能立马长回去吗?你一向也不是意气用事的个性,怎么会做出这么危险的事!”
很快又说:“你是在哪里遇到那个殷黎霆的?前后在家里呆了十几天,偏偏一出门就碰到他了?亦暄呢,当时不在吗?”
她的第一反应是头疼,又要编故事:“我……”
话一出口,就被从侧门走进来的楚亦暄远远接了过去:“是我的问题,不该让清清一个人逛商场。”
郦冒勋又问:“你为什么会上他的车?”
郦清清只能顺嘴说:“爸,您还记得秦长军吗?舒岚的男朋友,您本来还打算安排他到刘叔叔的支行里去上班。”
郦冒勋“唔”了一声之后,她才接着说:“秦长军后来自己找的那家单位就是远东集团的财务部。殷黎霆口口声声拿他的前途说事,我才会上了他的车的,后来他又抢走了我的手机,一定要带我去哪里吃饭。我联系不上亦暄哥哥,司机又死活不肯停车,我一时气狠了才会扑上去乱打方向盘的!”
其实她真心极不情愿多提这个人,生怕郦冒勋早早晚晚会问出一句,她怎么会认识他。
那时,她又该怎么瞎编乱造?
所以老话永远不会错,谎言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一发而不可收拾!
郦冒勋不怒自威:“那就干脆叫秦长军辞职,到郦商来上班。郦商就算比不上远东声名远播,多养十个八个人又有什么打紧。你刚刚还让爸爸不要妄自菲薄,怎么自己在外头反而缩手缩脚了。从明天开始,我让郦商大厦的保安部专门派两个人给你开车,跟着你进出。我倒要看看那个姓殷的,光天化日之下,是不是真敢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来!”
楚亦暄已经走到了她跟前,略一俯身将手里的水杯递给她,她接过来说了一声谢谢,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他才顺势在她旁边的另一张沙发椅上坐下来。
这时候,梅姨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大约正想通知他们准备吃饭,一眼看到她的样子,只管上上下下地来回打量她:“清清,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