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清清拉着慕少祺走到一边:“少祺,你能不能到江滩把我的车开过来?”
慕少祺只管看着她:“江滩?你怎么把车停那儿去了?”
他立即就明白了:“陆昕裴有没有可能在那里等你?真的碰见他,我该怎么说?”
她转头看了一眼外面将黑的天色:“哪里会有那么巧!”
“如果真的就有那么巧呢?你手机呢?不看看他上一个电话什么时候打给你?”
郦清清实话实说:“我手机就下午到家冲了一会会儿电,我在等人回电话,把他的号码限制呼入了。”
慕少祺忍不住幸灾乐祸:“呦,想不到他陆昕裴也有这一天!”
这种时候,她哪里有心思听他贫嘴,只问:“你到底去不去?”
“去!我去!”又说:“伯父醒了,我先进去看看他,再带你去量体温,看着你吃了晚饭,再去。”
郦清清心里其实不太情愿让他进去,早先她在郦冒勋面前那样简明扼要地再三拒绝了他,现在突然又跟他做起了朋友,免不了要解释一大堆有的没的。
想想都觉得词穷!
见她犹豫,慕少祺的嘴角渐渐勾起了一抹笑:“你让我去帮你开车,不会就是想支开我不让我跟伯父见面吧?你是怕伯父旧事重提,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之前毫不留情地拒绝我,现在又跟我出双入对?”
“慕少祺,我看你不应该属龙,属虫更贴切。”
他越发来劲:“你这分明就是被我猜中了心思,恼羞成怒!”
她转身就走:“我懒得理你!”
刚叫上梅姨从隔壁房间出来,老远就看到走廊上一行穿白袍的医护人员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走过来。
她左右张望了一眼,楚亚贺还没有回来。
慕少祺显然也看到了,三两步走近她身边:“走吧,我陪你一起进去,听听医生怎么说。”
郦冒勋见到慕少祺不出预料地面露惊讶之色,因为有医生在场,不方便多说旁的话,只略带三分探究地看了她一眼。
两名护士分别量过血压和体温之后,医疗团队进行了详细的询问。
关于肿瘤描述的部分,听起来大致跟楚亚贺先前告诉她的情形差不多,而对于郦冒勋这次的突然晕倒,从下午的MRI和其他体征检查结果来看,并不能断定是由于肿瘤发生了进一步的质变所引起。
血压的实时测量结果偏高,送医时血液粘稠度高于正常数值,不排除是引起晕厥的诱因之一。
主治医生是一位颇年长的女性,郦冒勋称呼她郝主任。
双方对话中提到楚亦暄,这位郝主任似乎对他很熟悉。
中间楚亚贺敲门进来,参与交谈了几句之后,也提到了楚亦暄回国的日程。
郦清清站在旁边听的很认真,尽管对几个医学名词和术语的具体概念十分模糊,凭字面意思根本没有办法揣测病理层面的轻重缓急,但是看医患双方的交流和神态,至少渐渐缓解了先前的那份惶恐。
肿瘤这个词本身已经令人闻而生畏,何况病灶是在颅内,生病的那个人又是自己的至亲,这种一时之间的精神压力真的令她坐立难安!
从她进到这间病房,到郦冒勋醒来之前,也许不止一刻,她都以为自己会哭。
总有一种负荷不了,意志力随时会垮塌的恍惚感。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心里的坏情绪早已经堆积得太多,太满,加上昨天那一场无疾而终的“私奔”,今天的焦虑和手足失措。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好像一只黑色的气球,无形之中已经吹得太大,也许下一秒钟,气囊就会因为撑不住而瞬间炸裂,剩下一地狼藉的橡胶碎屑。
楚亚贺将郝主任一行送出病房,梅姨见郦冒勋精神还好,稍稍放了点儿心,一边着手将家里带来的日常用品摆放妥当,一边张罗着安要下楼去买点新鲜的水果上来,安排晚饭。
很快,病床前面就剩了她和慕少祺。
慕少祺倒是自来熟:“伯父,好久不见!今天来的匆忙,明天我带着棋盘来看您,保证您这两天住在医院里不会无聊!”
郦冒勋瞥了她一眼,将信将疑地看着慕少祺:“那你可得拿出点儿真本事来,好好跟伯父杀上几个回合,动辄放水,藏着掖着可不是什么上乘的好套路。”
“看您说的,我哪回不是输得心服口服!不过伯父,这阵子我可没闲着,专程从日本找了个顶尖的围棋高手回来贴身指点。嘿嘿,再战,您可要当心了!”
郦冒勋放开了笑意:“哦?那伯父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突飞猛进!”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完了围棋,又寒暄了几句,郦冒勋这才想起她来,还没开口却被她抢了先:“爸,我出去回个电话,应该是颜小姐打过来的。”
郦冒勋果然皱了皱眉:“唔,让她过来吧!”
郦清清刚想转身开溜,慕少祺又说:“伯父,清清从中午开始就有点发热,等她讲完电话,我陪她去楼下挂个号找医生看看。这儿有梅姨陪着您,我们去去就来。”
出了病房,郦清清先给颜雪回电话,和她预料的一样,听到郦冒勋突然晕厥住院,颜雪的反应很震惊。
她没有提肿瘤的事。
打完电话,她又想起车来,只好催着慕少祺赶紧出发。
慕少祺坚持要带她去挂急诊,说外面正是晚高峰,肯定哪儿哪儿都堵得不行,一边说一边又来探她的额头。
“热度好像退下去了,你要是实在不耐烦看医生,我陪你下楼去买两盒感冒药,刚刚梅姨也说要买水果,走吧!”
郦清清只好强打着精神跟在他后面,没走了两步,慕少祺又转头和她说话:“那个亦暄是谁?”
她有气没力:“有这么个人!”
“听起来好像很权威的样子!全名叫什么?”
“楚亦暄!”
“哦!姓楚,是楚副总的?”
“是楚叔叔的儿子。”
“是你的什么?初恋?少女时期的暗恋对象?”
郦清清彻底不耐烦了:“慕少祺,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慕少祺识相地“哦!”了一声,又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就没有再出声了。
颜雪到的时候,慕少祺刚走了没多久,她吃了两颗感冒药,勉强吃了几口饭,正在为了晚上谁留下来陪床和梅姨僵持。
郦冒勋的意思是让她们都回去,吴叔一个人留下来就可以了。他好端端的,能吃能喝能自己下床,哪里就需要这样劳师动众!
然后就听见了敲门声。
颜雪一头栗色的波浪卷发,明眸红唇,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如履平地,烟灰色长大衣和丝巾搭在胳膊上,身上只穿着一件低领的针织连身裙,包裹着她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姿。
进门的时候,她的脸色明显不太好。
郦清清和梅姨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找了借口离开。
到了隔壁房间,梅姨的话题立即转到了她身上:“清清,这个慕少祺就是上次你爸爸提过的,慕家的独生子?”
她吸了吸鼻子,应了一声:“嗯!”
“我看这孩子不错,又细心又热情,对你也周到!刚刚听他在车上说你昨天半夜里冻着了……清清,可不许埋怨梅姨老思想,就算你们感情再要好,订婚之前,还是得要有个限度。咱们是女方,可不能将来让婆家挑理。”
郦清清连忙解释:“梅姨,您想到哪里去了,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您听他胡说八道,就是昨天晚上一起吃饭,他看我衣服穿得少!”
“真的吗?”
“真!比金子还真!”
“要是真的,我看你得跟你爸爸好好说说了,刚刚他还问我,亦暄和少祺,两个人谁更好!”
她简直无语:“那您怎么说的?”
“我说亦暄那孩子是好,就是性子太冷淡了些,尤其是你姐姐走了以后,他一去国外这么多年。当医生本来就忙,何况他又是钻研课题,又是搞科学实验,只怕将来结了婚也没什么时间陪你,不是丈夫的好人选。”
郦清清拖长了尾音:“梅—姨!”
“清清,你也不小了,明年就大学毕业了!去年年底开始,你爸爸陆续也给你介绍过几个条件相当的青年才俊,可你横竖一个也看不上眼,更别提后续来往了。听说你一开始也瞧不上这个慕少祺,现在怎么反倒愿意跟他做朋友了?我看你们相处得挺好,年纪也相当!至于亦暄……也就是你爸爸心里放不下,总觉得亏欠了你楚叔叔,其实儿女姻缘这种事,哪里是能由着大人的意愿,强求得来的!”
梅姨一边说着,神色之间已经泛起了无限惋惜!
当年郦冒勋极力反对雷旭阳,大半也是有楚亦暄这层关系。郦菁菁比楚亦暄大不到一岁,两个人小时候也常常玩在一处,父辈之间又有这样深厚的情谊,如果能再添一层姻亲关系,自然是皆大欢喜的。
偏偏郦菁菁遇到了雷旭阳。
那时候她才刚上初中,郦菁菁高中读的是寄宿学校,上了大学以后也是住的宿舍,姐妹俩平时见面也少。印象中,郦菁菁和楚亦暄倒是带她一起出去逛过几次街,现在回想起来也没有多少特别深刻的细节,大约就是吃吃饭,看看电影,或者陪着郦菁菁逛百货公司。
楚亦暄确实不是那种特别热络的性子,人长的很好看,跟童话书里走出来的王子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学医的缘故,举止之间总有一种令人望尘莫及的高冷,说话永远都是言简意赅,很少笑,或者说是表情寡淡,仿佛喜怒哀乐都不甚明朗!
郦清清只记得楚亦暄特别爱看书,等郦菁菁试衣服的空当,或者坐在院子里等她们收拾妥当下楼的时间,有时候是在车里,总能看到他随手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翻开来看,仿佛随时随地不受打扰。
她留意过两三次,都是一些科学或者探秘方面的书,看封面既知艰深晦涩。
在她当时看来,能读那样厚那样深奥的书的人,一定是有自己精彩而丰富的内心世界的!
郦菁菁大学念的商科,也是T大,成绩并不出彩,反而在绘画和设计上颇有天分,尤其擅长女性服装和首饰。
对此,郦冒勋自然十分不满意。
像郦菁菁自己说的,盛茗薇出国以后,郦冒勋对家庭的重心几乎全部放在了她的身上,各方面都是高要求,最多的时候,郦菁菁有四个家庭教师。
钢琴,数学,书法,围棋。
高中虽然是住校,每个月只能回家两天半,但是郦冒勋只要一有空,就会抽查她的功课。而郦菁菁从初中开始就表现出明显的偏科,数理化考试常常都是差强人意,到了高中就更加吃力。
郦菁菁当年高考的分数完全足够到实大去读设计,最后郦冒勋给T大捐了一栋图书馆,她就以特招生的名额进了T大的商学院。
其实这些年,郦清清也常常想,当初郦菁菁之所以那样义无反顾,也许不单单是对爱情的向往,更是对一种全新生活的追求。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到一段新的人生当中去,没有安排,没有剥夺,完全以她自己的意志为转移,自由而从心!
她记得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她不小心听见过楚亦暄和郦菁菁的谈话。
就在一楼的院子里,六月,正是栀子花开的季节,郦菁菁即将大学毕业,楚亦暄还在念医大。
好像是楚亦暄问她喜欢雷旭阳什么。
郦菁菁说:“亦暄,就算在你们大家看来雷旭阳一无所有,但是他至少有我想要的一样!”
楚亦暄很快问:“什么?”
“自我!”
“亦暄,我,也不是你自己选的,对吧!在我看来,你爱你的那些医学书远胜于我,不是吗?可是雷旭阳是我自己选的,我愿意跟着他去吃苦,跟着他去创造,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