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楼的病房门口,靠左手边的第三间,门口站着两个穿制服的保安。
郦清清一看这阵仗,心中陡然一沉,左脚不小心踢到了右脚,绊了一下,好在慕少祺及时扶住了她。
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房门从里面拉开了,出来的人迎面看见她,上前两步:“清清,你来了。”
她立即问:“楚叔叔,我爸爸怎么样,怎么会突然间晕倒?”
楚亚贺看了一眼她身边的慕少祺,又看了一眼邹梅:“小邹,你先去把隔壁房间收拾一下,带慕先生过去稍作休息。清清,你跟我进来。”
郦清清以眼神跟慕少祺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跟着楚亚贺进了病房。
郦冒勋躺在病床上,人还没有醒,脸色看起来十分憔悴,嘴唇也显得有些苍白。架子上挂了满满的三大袋盐水,她看不懂标签上医生的处方字和印刷英文,只盯着那透明的冰凉液体,一滴一滴地输送到父亲的身体里面去。
这么多年,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生病,除了五年前,接到郦菁菁出事的噩耗,整个丧礼期间父亲一直强撑着悲恸,最后终于病倒。
独独那一次,她见过父亲一夕之间两鬓生出白发。
除此以外,其他的任何时候,她几乎没有再见过父亲的病容,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虚弱到需要急救和氧气管。
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急跳,实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楚叔叔,我爸爸得了什么病?”
楚亚贺温和地看着她,似乎在想该怎么说。
“清清,两个月前,你爸爸检查出有听神经瘤,是一种常见的颅内肿瘤,良性。”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他今天晕倒跟这个肿瘤有关吗?”
“医生初步诊断,可能是颅内压升高引起的晕厥,而且,你爸爸这两年血压一直比较高,双重压力之下,人体产生了急性休克反应。”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懂!清清,你不要太担心,亦暄半个小时之前已经上飞机了。”
郦清清很意外:“亦暄哥哥要回来?”
“唔!清清,有些话楚叔叔或许不该说。明年你就毕业了,也是时候该好好想一想到郦商来帮忙了。菁菁走了以后,你爸爸就只剩了你这么一个女儿,你总不会真的以为你爸爸想把郦商交给外人吧?”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对了,我联系不上你妈妈,你也帮忙联系一下。”
她的脑子还是转不过来:“楚叔叔,您让亦暄哥哥回来,是亲自给我爸爸动手术吗?”
楚亚贺的脸色染上了几分凝重:“还要等进一步的会诊结果,看你爸爸的身体是不是适合立即动手术。之前的方案是保守治疗,因为这种纤维瘤有一些可能的并发症,最棘手也最常见的是脑脊液漏,手术过程中,一旦脑干粘连部分的切除稍有差池,极有可能引起小脑功能性障碍,以及不可逆转的肢体瘫痪。”
“是肿瘤的位置不好吗?”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任何手术都存在风险,开颅手术各方面的风险系数就更高了!我的意见是,一切后续治疗方案,等亦暄回来以后再和你爸爸做进一步的商定。”
她就知道情况不会像他一开始说的那么简单,否则也不会立即让楚亦暄赶回来了。
大约是为了宽她的心,楚亚贺走过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清清,你爸爸毕竟也是六十岁的人了。人的身体就像一部机器,马不停蹄地运转了这几十年,大大小小都会有一些毛病。你爸爸倒是不太当一回事,只不过,他心里最记挂的还是你和你妈妈。”
她心里头乱得很,有一种瞬间失掉了主心骨的彷徨,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楚叔叔,我已经联系了颜小姐,请她采访结束后第一时间回电话给我。”
“唔!这几天你们进出医院也要注意一些,这里是公立医院,人多嘴杂。等亦暄回来以后,我们马上安排转院!”
郦清清胡乱点了点头,楚亚贺又额外叮嘱安慰了她几句,然后落脚无声地走出去,关上了门。
整个病房瞬间沉寂了下来,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仰头望着点滴管里的透明液体,数不清的负面情绪纷至沓来,齐齐鼓胀在她心头,转眼又一股脑儿地冲至眼底,令她只想流泪。
两个月之前,父亲还兴冲冲地跟她说起陆风集团在海城的海湾别墅生态城,说如果他们达成合作,等她一毕业就可以参与到那个大项目中去。
那时候,父亲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吗?
还有他的高血压,已经两年了,她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这种后知后觉实在是太糟糕!
她不禁上前拉了拉父亲的手,大概因为挂着盐水,触手的温度凉得令人心惊。
郦清清轻轻伏在床沿,替父亲掖了掖被子,然后就听见了响动。
她连忙站起来,靠近床头:“爸,您醒了?”
郦冒勋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左右转了转头,视线的焦点渐渐落在她身上:“是清清啊!爸爸是不是吓到你了!”
“爸,您生了这么严重的病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连梅姨也瞒着,您这样做,只会让我们更担心!”
“我按铃让医生进来。”
郦清清一边说,一边转身去倒水,回头就见郦冒勋正打算自己坐起来。
“爸,你手上还挂着点滴呢,先躺着,等我倒好了水过来扶您!”
郦冒勋哪里肯听,只管自己腾挪着靠起来:“真当我病得动不了了,爸爸呀,还没到需要你伺候的时候呢!”
她立即放下手里的水杯和茶壶赶过去帮扶,一只手小心地托着他插着针管的左手,另一只手替他垫好枕头,嘴上却忍不住埋怨:“爸,您看你说的什么话!这是在医院,您根本不用坐起来,我把床摇高一些就是了!”
“躺久了反而觉得累。”很快又说:“还是坐起来舒服!”
郦清清听他说话的语速明显比平时慢,脸色也还是很不好,而他靠坐在那里,伸手捋了捋头发,一派既来之则安之的样子,又总让她感觉哪儿不对。
她侧过身去端起床头柜上的杯子,递给他:“爸,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接着伸手按了呼叫铃。
“唔!好多了!清清,你今天没上课吗?我听你声音好像不对,是不是感冒了?”
“爸,你别打岔!您为什么不把生病的事告诉我们?”
郦冒勋定睛看着她,“嗯哼“了一声:“大惊小怪!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纤维瘤。何况,爸爸也在积极配合检查和治疗,真的到了下一个阶段,肯定要让你知道。”
她一时无语,想了一下,才问:“爸,楚叔叔让亦暄哥哥回来了,说是已经上飞机了,您知道吗?”
郦冒勋点头:“嗯!回来好!他一个人在国外呆得够久了,也是时候该回来了!”
沉吟了片刻,又说:“清清,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既然看不上慕家的小子,这次亦暄回来,我看你们两个人正好可以试着相处一阵子。”
“亦暄也快三十岁了,听你楚叔叔说他一直不肯交女朋友,要不是知道他上大学的时候那么喜欢你姐姐,只怕连你阿姨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同性恋了。你们年轻人不是有一个词,叫做出柜。你阿姨这两年整天提心吊胆,生怕他哪一天真的给她领回来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媳妇。”
郦冒勋竟然还笑着打趣:“那么好的小伙子,可不能便宜了美国那帮洋鬼子!”
郦清清忍不住干瞪眼:“爸,您这就是乱点鸳鸯谱了。亦暄哥哥只怕都忘了我长什么样子了。人家是专程回来是给您诊病的,您可别一开口就把人家吓跑了。”
郦冒勋半点儿不以为然,缓了一缓,语气到底感慨起来:“我和他爸爸做了三十几年兄弟,要不是他当年对你姐姐太痴情,后来……我和你楚叔叔也不会放他一个人在外头这些年。”
似回了回神,又说:“他那个研究再做下去,都快成科学家了。万一等他真的成了科学家,再被那帮美国佬聘了去,你阿姨就更别指望抱孙子了。”
她适时地打了一个喷嚏,原本就鼻塞难受,就会儿倒是呼吸通畅了,喉咙却辣得发冲。
郦冒勋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有没有发烧?你一向来很少感冒,一感冒就会发烧。反正爸爸也醒了,你赶紧到楼下去挂个号找医生看一看。”
正说着,听到病房门口有动静,郦清清这会儿才想起慕少祺来,刚刚手机一直在口袋里震动,想来应该是颜雪回电话给她。
她转身连抽了两张面巾纸捂住口鼻:“爸,我出去叫梅姨进来,她都担心半天了,楚叔叔应该也在隔壁。”
郦冒勋低头喝了两口水,点头:“唔!去把你楚叔叔也叫进来,自己到楼下去看医生。”
郦清清接过水杯随手放好,又去看头顶的盐水袋:“您就别担心我了,一点小感冒而已,回头吃两颗药就好了。”
“那您好好靠着,我先出去一会儿。”
刚拉开房门,就听慕少祺正压低了声音和门口的保卫说什么。
抬眼看到她出来,目光一亮:“清清,伯父醒了吗?”
她侧身轻轻阖上门,先点头:“醒了。”
又问:“楚叔叔还在隔壁房间吗?”
“刚接了个电话走开了,我趁他不在才想偷偷溜进去看一眼伯父,哪知这两位大哥实在是不给面子。”
不等她说什么,左边那位制服先生当先开口:“慕先生,郦小姐,我们也是职责所在。楚副总特意交代过,除了郦小姐,颜小姐,邹女士,还有郦小姐的母亲,不允许其他任何人随意进出这间病房!”
郦清清之前已经感觉有几分眼熟,仔细再看他们身上穿的制服,应该是郦商大厦安全部的工作人员。
她走了两步,回转身礼貌地先后看了他们一眼:“这几天,要辛苦两位了!”
没想到两个人同时恭敬地欠身:“郦小姐,您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