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太说:“清清,黎霆这孩子在外头为人怎么样,我这个做姑妈的不敢说,但是她对我,对张婶,那是真的没话说。一个肯用心孝顺长辈的人,真的成了家,对自己的妻子也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何况连我都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你。琴云……也不是不好,说起来我们家还欠着他们家的情分,黎霆跟我说她摔倒流产的时候,你也在场……”
“哎,琴云的心思也是太重了一点,但是对一个女人来说,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怀孕生孩子,这个打击确实是太大,太惨痛了,我也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所以,我也劝过黎霆,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毕竟是自己做过的事,该承担责任的时候还是要承担。虽然琴云以后都不能再生孩子了,但是现在医学发达,如果他们想要一个有自己基因的孩子,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郦清清端坐在那里听着,尽管心里焦急,但她却没有想过要打断沈太太,不单单是不礼貌的问题,大概是沈太太一开口就说起殷黎霆孝顺,于是她心里自然而然地冒出了一个念头,能从沈太太口中多听说一点他的事,也是好的。
“可是黎霆就是不肯,连考虑都不肯考虑,不管我怎么劝,他都不松口。他说了,要么一辈子不结婚,要么就跟你结。你大概还不知道,我和沈先生一起跟你爸爸见过一次面,你爸爸话虽然说得客气,但是意思我听得很明白,在你爸爸看来,黎霆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结婚对象。”
沈太太迎面看着她,语气亲和,诚挚的目光之中不乏期待:“清清,你也是这么以为吗?你爸爸说你下个月就要正式跟楚家的公子订婚,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们黎霆吗?”
郦清清心中蓦然一痛,却只有将话题引出来,“沈太太,我今天来找您,的确是为了殷黎霆。不过我接下去说的话可能会超出您的想象,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肯定不会冒昧地过来打搅您,待会儿您不管听到什么,都请冷静。我已经托了朋友在打听了,我相信您也一定会帮他的,我们一起想办法,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
结果自然不出她的所料,沈太太根本不知道殷黎霆现在的处境。
但沈太太毕竟不是一般寻常妇人,震惊过后,沉思过后,她很快镇定了下来,“我这就让安娜订机票,今天晚上就赶回去。”接着又说:“就是黎霆这一向不肯向人低头的性子……我只怕他不听劝。”
沈太太这么一说郦清清就更加确定了,即便是她清清楚楚的知道了这其中的始末,亲自出面劝说,也绝不可能简简单单说上两三句话就改变得了沈先生的心意。
这一点其实是明摆着的,这样庞大的家族,加之沈殷两家关系中的暗礁,何况沈先生还有一个季桑榆。沈太太和沈先生之间或许相敬如宾,或许相互尊重关爱,但绝不可能做到夫妻同心,或者应该这样说,如果沈先生真正在意沈太太的感受,他根本不会这样对付殷黎霆。
这样的婚姻关系,何尝不矛盾,不悲哀?
郦清清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沈太太,您跟乔老先生熟识吗?就是乔晸的爷爷。”
慕少祺说过,殷黎霆胆子太大,暗中做的竟然是这等妄想翻天的事,若是在古代,这种风险大概等同于是把脑袋提在了手上吧!尽管她有所顾忌,生怕沈太太因为一时太过担心而精神紧张,但毕竟是这么大的事,她不能不把话说透彻,她也相信沈太太绝对听明白了。所以就算沈太太一贯再怎么从容冷静,此时此刻,也免不了神情凝重,面色如愁云:“你是希望我找乔老先生想想办法,对吧!不过乔老爷子年初已经内退了,前阵子乔晸的小姑姑没了,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之间受不了打击,病了有些日子,听说上个月刚被乔晸的大姑姑接到荷兰去住了。”
又说:“按理是该去请老爷子帮忙,就怕……”
她知道沈太太没有说完的话指的是什么,就怕乔老爷子和乔队长在针对殷黎霆的立场上,于公于私都完全支持沈先生的做法,这样一来,挽回沈先生的态度还是关键。
“乔老先生年后应该就会官复原职,而且,请乔老先生回来主持大局的人,并不是沈先生背后的人。我朋友还说,这就表示目前整件事还没有到最后一锤定音的时候。殷黎霆自己也说过,现在的局势很微妙,一切都还要看王侯爸爸上面的人,是想完全斩断这一支势力来自保,还是另有打算。如果我朋友的猜测没有错,现在的情势正是表明了王侯爸爸上面的人,手里头还有筹码。”
郦清清只管把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毫无保留地说出来:“沈太太,这件事我们或许应该分两头来行动。一方面,您一定要劝殷黎霆顺着沈先生的意思,只有让沈先生的心意顺了,才有可能帮他说话,求情。两位乔先生那边,我朋友也会想办法,乔老先生这两天就会从阿姆斯特丹回来,您如果方便,还是要尽量接触一下。现在事态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层面,我们都只是从旁猜测,推断,就算有沈先生,两位乔先生,他们三个人一起帮着殷黎霆说话,最终的结果也还是要看最上面的人的意思。”
“另一方面……”她犹豫了一下,满目坦然地望着沈太太,到底还是开了口:“沈太太,您可能要随时准备一些钱,也许我们很快就会需要用钱,我已经自作主张地跟我朋友说了,请他想尽一切办法,动用一切关系,不管需要花多少钱,只要能保住殷黎霆,我们都肯。”
沈太太也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几经变幻,更多的还是一种欣慰:“清清,你心里头是有我们黎霆的,对吗?”
“你也喜欢他,对不对?”
刚刚一进来花房,她就在沈太太细心的提醒之下摘下了围巾,脱了大衣。此刻,她上身只穿着一件高领的粗棒针织毛衣,其实室内温度是恒温的,也不知道是四周亮闪闪的太阳光,单看着就令人觉得周身暖洋洋,还是因为对面沈太太殷切的目光,她顿时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热意直冲心头,一张脸也不自觉的晕红了。
沈太太问:“黎霆喜欢你,你也喜欢他,我要是劝他娶了琴云,你怎么办?”
郦清清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太太却是接着说:“黎霆跟我说过,你年纪虽然小,却是个十分有主见的姑娘,你爸爸妈妈在你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姐姐结了婚又遭遇不幸,所以才养成了你外冷内热的性子。其实我们黎霆也是这样的性子,表面上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其实他真是个热心肠的孩子。你可能不知道他爸爸妈妈是怎么走的,换做是其他十来岁的小孩子,见过了那样的场面,大概一辈子都缓不过来。当时我还担心他会出现心理问题,怕他得自闭症,没想到最后却是他反过来安慰我。他说,他知道爸爸妈妈绝不是不要他了,他们只是有他们想做而必须做的事,他们生他,养他十年,对得起他。从今以后,他要做的就是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他们给他的这条命,他要把他们来不及过完的岁月也一起活下去。”
“我虽然一向不太约束他,但我也知道他从前是爱玩,女朋友是一个接一个地换,没个常性。他过了三十岁我就总劝他,也该收收心找个好姑娘成家了,他不急,我还急着抱侄孙。他原来一贯的口气就是,没人爱他,他跟谁成家。我就问他,你那么多女朋友,难道就没有一个爱你的。他说她们哪里是爱我,那是爱我的钱。后来我干脆就说,那就凑合找一个你爱的,反正咱们家也不缺钱,人家姑娘爱钱,你有钱,正好。”
沈太太脸上晕染着一种令人动容的神采,有欢喜,有欣慰,是一般父母说起自己孩子的时候,神情中特有的那种骄傲,自豪,当然也有一些无可奈何。
“他第一次抱着你冲到我屋里来的时候我就在想,这回啊,他八成是动了真心了。果不其然,他说你怀孕了,还说要跟你结婚。你是不知道,那天晚上你们走了以后,我可愣是乐呵得一晚上没有睡着觉。”
“那几天我一直催着他早点到你家里去提亲,约你爸爸出来,我们两家人正式见个面,尽快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虽说过了没几天,他说你检查出来没有怀孕,但是我看他对你心思可是只多不少。后来你们迟迟没动静,我就猜到有可能是你爸爸不同意,毕竟我们黎霆在这一方面,确实没有一个好名声。”
沈太太言辞关切:“照现在的情形看,你对黎霆的心思也不会比他对你的少。以他目前的这个情况,只怕没有哪个姑娘肯往这个火坑里跳,但是你却这样处处为他着想,帮他想方设法。你们之间有这样的感情,我这个做姑妈的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为你们的将来考虑!你刚刚让我一定说服黎霆娶了琴云,顺了沈先生的意思,但是我还是要再多问一句,要是他们真的结了婚,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