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红灯,车子缓缓停了下来,慕少祺转过头来郑重其事地说:“清清,这些都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事。殷黎霆现在的风险,只在上面那些大佬们的翻手覆手之间,一旦他的行为被定性,他真正要面临的绝不是几年牢狱之灾这么简单的事。”
郦清清顿时心慌得几乎麻痹,殷黎霆自己也说过,当前的局势很微妙,一切还要看王侯爸爸背后再高一级的人,是想彻底断了这一支势力来自保,还是另有打算。
她强自镇定下来,等到胸口抑制不住的一阵惊悸缓过去,才问:“不管是官场上的事,还是政治立场上的事,要给一个人定性,总要讲求实证吧?”
车身重新启动,慕少祺单手打着方向盘,“他参与了,这就是最大的实证。至于法律层面的事,不过是对外的一个官方说法,这一个星期以来落马的那些官员,被曝光之前,哪个不是清正廉洁的人民好公仆,哪个不是兢兢业业的百姓父母官。你以为他们最大的罪责是新闻里面说的如何聚众腐败,但其实如果他们上面的人继续稳坐其位,也许同样会爆出另一桩惊天大案,只不过人员名单就不是普罗大众现在看到的这一大串了。”
“政治角力,原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别以为时代变了,其实只是把玩权利的人变了,形式变了,载体变了,游戏规则是永远不会变的,成王败寇,亘古通今!”
这么一说,她心里更乱了,也就是说不管陆昕裴手里面的东西有多少分量,也不管沈致远另外还掌握了他的什么纰漏,就算这些不利全都被抹去,他的处境也仍然拿捏在别人的手中,半点由不得自己做主?
郦清清忍不住又是一阵心慌气短,明知道慕少祺说的也许都对,明知道殷黎霆自己也许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可她就是不能接受,或者说不愿意接受。
一定还有办法的!
一定还有办法可想的!
“慕少祺,你想办法帮帮他,好吗?请你舅舅跟他上面的人求求情,我也会去见沈太太,请她帮忙劝说沈先生,让沈先生也去跟他背后的人说说好话。如果有你外公,你舅舅和沈先生三个人一起出面力保他,情况一定能有转机的,对不对?你不是说过吗,从来没有见过钱办不到的事,反正他有那么多钱,不是有一句话叫破财消灾吗?不管需要多少钱都可以,只要能保住他!”她说:“慕少祺,算我求你了,你一定要想办法帮他!”
慕少祺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复杂:“郦清清,你真的爱上他了?”
“是,我爱他!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都爱他,不管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我都爱他。我爱他!”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惊着了,原来这才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吗?从前一直不敢正视,如今却是这样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了。
忘了是在哪里看过,真正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她现在就是这样吗?
难怪殷黎霆总是说她不诚实,总说她是撒谎精。
而现在,当她想要诚实的时候,当她再不能对着他撒谎的时候,却要用一个更真实的谎言来圆这些谎……
慕少祺大概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他什么时候停的车她不知道,连她自己什么时候流了满脸的泪,她也不知道。又过了一会儿,慕少祺反应过来之后顺手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见她还呆坐着,索性凑过身来扳正了她的肩膀:“第一次见你哭,竟然是为了那个殷黎霆。”
郦清清回过神来想接过他手里的纸巾,他却不肯了,一边长叹了一口气,一边举手给她擦眼泪,口中却是说:“我错过了什么?你不是一心一意要跟楚亦暄假结婚,然后去马里兰学摄影的吗?早知道每天穷追不舍你会动心,我干嘛退到旁边去坐冷板凳?早知道死缠烂打你会动心,我干嘛每天空落落地围着T大兜圈子?”
“郦清清,你让我太有挫败感!”
又说:“先是帮陆昕裴,现在又让我帮那个姓殷的,你怎么都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你是不是打算给我颁一个史无前例的奖……中国好情敌?”
郦清清不由得精神一振:“慕少祺,你答应了?”
慕少祺却是“哼”了一声:“我答应帮就一定帮得了吗?你既然把我想得这么神通广大,怎么还能看得上那个姓殷的?他是比我有钱,是比我有路子,但他胆子太大,读了几年军校就敢走这条路,当我们这些从小混军区大院的根正苗红都是老爷子们从大后方捡回来的穷人家的孩子吗?玩政治,光有胆量和眼光远远不够,得有底子!”
她记得郦冒勋曾经提过一次,慕家祖上曾是赫赫有名的一方军阀,虽然从慕少祺爷爷那一辈开始慕家已经弃政从商,做生意也一向十分低调,以乔家的高门大户,慕少祺的父母也绝对称得上是门当户对。
慕少祺的家底,由此可见一斑。
所以慕少祺说的话,她是毫不质疑的。
慕少祺重新启动了车子,右转驶入环岛,准备上高架桥:“早几年我外公就想让我到部队里去,说我表哥性子不行,将来他和我舅舅的这些关系恐怕还得交给我,是我爷爷一直不许我进这个圈子。其实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我身上就挂着公职,是我外公内退之前特意帮我安排的,我每个月还有工资呢!”
见她不说话,慕少祺侧目睨了她一眼,“算了,我知道你现在也没心思听我说这些。你让我帮殷黎霆,让我舅舅跟上面的人说好话,我尽管去试试,你说拿钱消灾,我也尽管找我外头那些朋友去打听打听,但是这件事,多半还得看殷黎霆自己能拿出多少诚意来。”
“你能替他做主吗?”
郦清清立即转头看他,不等她问什么,他又说:“你脑子转得倒是真快!听我外公的意思,沈致远的确也算是一个能在上面的人跟前说得上话的角色。殷黎霆到底是沈太太的亲侄子,又是从小跟着沈太太长大的,沈太太要是劝得动沈致远最好,如果劝不了,就看他自己怎么表现了。沈致远想动他,无非是因为远东集团内部沈殷两派常年来的派系之争,沈致远想把远东交给沈婉茹,殷黎霆无疑是最大的阻力。我还听说沈致远一直想让他娶那个阮琴云……他是因为你,才不肯娶那个阮琴云的,阮琴云找人绑架你,也是因为他,对不对?”
慕少祺忽然停顿了一下,“不对,要是他真的娶了那个阮琴云,你怎么办?”又问:“难不成,你又要给他做小三?”
郦清清立即摇头:“他知道我绝不会再跟有妇之夫搅合在一起,我跟他已经断了。”
这个时间点,高架桥上并不堵车,又是出城方向,车速快而平稳,她听见车窗外呼哧而过的风声,听见自己心里乱哄哄的嘈杂声,又想起殷黎霆说的那一句……郦清清,我疼你,爱你,不是给你机会来践踏我的真心的,你最好懂得适可而止,心疼得一片模糊。
慕少祺却是说:“你看你现在这样,像是跟他断了的样子吗?”
“他肯断吗?”
郦清清唯有快刀斩乱麻一般地将自己从这种纠缠的情绪之中抽脱出来:“ 我已经当着他的面说了要跟陆昕裴重新开始,他迟早都会断的。”很快又说:“慕少祺,你有什么路子都要尽量想办法走一走,不管我能不能替他做主,你都要不遗余力,不管事情有什么进展,你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好半天之后,慕少祺才点了点头。
她心中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激:“谢谢你,慕少祺!”
“你可先别急着谢,我只能说尽量试试,能不能帮得上忙还不一定,要怪就怪他犯的事太大!”
末了,慕少祺到底还是说:“郦清清,我说你怎么就这么不长进,刚从一个火坑里爬出来,这么快又跳到另一个火山口里去,你让我怎么说你好!”
进了家门不等梅姨开口,她就主动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遍,这种时候,她实在没有精力编故事。
“梅姨,我没事,他们也不是真的绑架勒索,大概就想把我关起来,吓唬吓唬我!”
梅姨却是一个劲地摸眼泪:“清清,你说我们家里这阵子究竟是怎么了!你爸爸人都还没有出院就被请走了,说是要请他去协助调查雷旭阳当年犯的那桩案子。你又遇到熟人掳劫绑架这种事,清清,你老实告诉梅姨,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是那位陆先生,还是上次来过家里的那位先生?”
“什么人也不该拿绑架这种事来吓唬人!”
郦清清一时语塞,只有避开这个话题:“亦暄哥哥去机场接我妈了,现在他们应该正在路上,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跟我妈说我爸爸的事,亦暄哥哥会直接把她送到酒店,我现在去给他们打个电话。”
见梅姨的眼泪还在往下掉,她一把抱住梅姨撒娇:“梅姨,我好饿,辛苦您去厨房给我做点吃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