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乱梦,第二天早上醒过来,郦清清只觉得自己好像根本没有睡过一样。
而她不知道的是,当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的时候,殷黎霆却是一刻不停地赶到了几百公里之外的璃城。
楚亦暄知道她要出门,事先安排了司机和车子到家里来等她,还是那个司机。
司机应该已经从楚亦暄那里听说了前天晚上她遭遇的事,所以一见了她立即拘谨起来,一个劲地自责是他太大意了,以后一定会更小心谨慎云云。
楚亦暄很细心,一大早已经让司机替她补回了电话卡,当司机把新手机递给她的时候,她心里仿如被刺了扎一下,犀利的一缕痛感直冲心底。又是一只一模一样的手机,里头却再没有一张能够随时让殷黎霆找得到她的GPS芯片了。
本来她打算先去医院看过陆昕裴之后就去酒店跟盛茗薇见面,车子刚刚开到医院大门口,先接到了岑沁悠打过来的电话。
其实岑沁悠不打这个电话过来,郦清清也是预备主动打电话给她的。
急诊住院部九楼是重症监护病房,她在玻璃窗前站了一会儿,刚准备转身离开,护士走出来说陆昕裴醒了。
医生赶过来进行了检查和评估之后,确定以他目前的体征状况,算是正式渡过了危险期,下午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陆昕裴的父母看上去十分般配,父亲温文尔雅,母亲娴静大方,大概从陆昕裴第一声叫她的名字,对着她伸出手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其实郦清清根本没有把握,不知道自己的表现算不算是恰如其分,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跟他们相处,不单单是陆昕裴的父母,面对陆昕裴,她更是如此。
即便是看着陆昕裴这样虚弱地躺在那里,用如此眷恋而深情的目光反复凝望着她,用他微凉而细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将她的手握紧,她也丝毫没有办法投入。因为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殷黎霆说过的话,如果陆昕裴不是事先知道阮琴云找人绑架了她的事,怎么可能会比他先一步找到她?
这是最大的疑点。
还有郦冒勋和楚亚贺突然被璃城法院传唤的事,她相信殷黎霆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揭露这件事。反倒是陆昕裴,他既然能查到楚亚贺当年收买佟莎丽去引诱雷旭阳出轨这件事,再进一步仔细翻查当年雷旭阳所犯的那个案子,从而掌握了整个案子其实是跟楚亚贺和郦冒勋有关,这绝对是有可能的事。
该怎么形容这种分裂的感受?他为了跟她重来开始,为了跟她在一起,甚至不惜恐吓她,不管不顾地揭发她的至亲,倘若他真的做出了这些事,只一句……他已经被她的决绝折磨得扭曲了心智,她就能释怀吗?
最后她是找了理由离开的,陆昕裴的母亲把她送到病房门口,她几乎是逃一样地走掉了。
跟岑沁悠约的是下午两点,她特意选了离盛茗薇住的酒店最近的一间咖啡厅。
郦清清到的时候岑沁悠已经到了,岑沁悠剪了短发,极短,前额和耳朵全都露出来,但是并不令人觉得突兀或者不合适,反而越发显得她的一张脸明媚如画。
“郦小姐好像更喜欢喝茶。”岑沁悠端起茶壶给她倒茶,“在外面,只能凑合喝一下了。”
其实她饿了,于是按铃叫来服务员点了一份戚风乳酪蛋糕,一杯鲜牛奶。
就算吃饱了也不能开心,至少会更有力量吧!
岑沁悠一直等着她吃完。
郦清清低头喝了一口茶,茶凉了,入口只觉得涩苦:“岑秘书,机票帮我订好了吗?”
岑沁悠问:“郦小姐确定要这样做吗?”
郦清清迎面与她对视:“岑秘书如果肯早一点把话跟我说明白,那天我就不会冲进去赶走阮琴云。”
岑沁悠的眸光不易察觉地轻晃了一下:“那天的事……”
“岑秘书这样做也是想帮他,不是吗?”她说:“岑秘书手里的那份现金名目,还没有交给沈先生吧?”
“殷黎霆说,如果上个星期五之前你没有把这份东西交给沈先生,现在这份东西,就一定还在你手上。”
岑沁悠表面仍然是一副荣宠不惊的淡定,除了脾气秉性,这大概也是她多年养成的职业素养,但她以为,殷黎霆早就知道岑沁悠是沈致远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这一点,岑沁悠自己恐怕早就是心知肚明的。
两个都是明白人,两个都是揣着明白撞糊涂的聪明人。她还记得殷黎霆说的那句……七年了,我可是一天没有岑秘书在身边都不行,岑秘书这一走,我可怎么办。
她相信,殷黎霆对岑沁悠的信任绝不是盲目的,这也是她主动约岑沁悠出来见面的原因。
“殷黎霆说这些年你夹在沈先生和他之间一定没有少糟心,不过,他相信你,绝不会在现在这个时候,仍然选择拿这份东西换得你自己的一身轻松,远走高飞。”
郦清清正视着端坐在对面的人,“岑秘书,我今天约你出来,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真的清楚殷黎霆现在的处境。”
听她把话全部说完之后,岑沁悠沉默了半晌儿,然后才迎上她的目光:“郦小姐还希望我帮副总做些什么?”
外头是晴天,日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她手边,虚晃晃的几点浮光,她抬起头来轻轻一笑:“想尽一切办法稳住沈先生,让他相信殷黎霆会低头。”
岑沁悠端看了她一会儿:“好!”
出了咖啡厅往盛茗薇住的酒店走过去的路上,郦清清接到舒岚的电话,说她订不到票,这个春节就不打算回家过了,还问她肯不肯收留。
她没有问起秦长军,只邀请舒岚来家里守岁,让她做好长肉的准备。
舒岚在电话那头笑,她也笑,不知道是阳光太刺眼,还是风吹迷了眼睛,挂了电话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又掉了眼泪。
跟岑沁悠见面之前楚亦暄给她打过电话,还是问她打算怎么跟盛茗薇说郦冒勋被璃城法院传唤的事。
她主张实话实说,楚亦暄也不反对。
盛茗薇的震惊是在意料之中,但她并没有把话说得太确凿,至少没有表现出她更早就已经确切知道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因为上次她们一起在珠宝店碰到过阮琴云一次,她对盛茗薇解释起她被绑架的事倒是比梅姨容易许多。
还有陆昕裴。
“清清,既然你已经决定跟那位陆先生重新开始,就要尽早把话跟亦暄说清楚。现在这个时候,妈妈恐怕也不方便去医院看他,你如果觉得合适,代妈妈问候他一声。”
郦清清点了点头:“谢谢妈妈。”
尽管她选择了有所保留,但其实她心里一直很犹豫,而且她有预感,这一次的璃城之行,郦冒勋和楚亚贺之间怕是回不到从前了。
究竟是被动地等着整件事被掀翻开来,还是由她现在主动说出来?
犹豫了许久,她到底还是问:“妈妈,楚亦暄的爸爸当年是不是也追求过你?”
盛茗薇明显怔忪了一瞬,“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是你爸爸告诉你的?”
她摇头,同时虚晃一笑:“你们谈过恋爱吗?”
过了一会儿,盛茗薇才开口:“没有。亚贺当年的确对我表白过,不过当时我眼里只有你爸爸,所以很坦然的拒绝了他。”
郦清清忽然问:“妈妈,我好像一直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会跟我爸爸离婚?”
“很多人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倒不想用这句话来做总结,如果真的要有一个理由,只能说是我变了,或者说是我当时太年轻,根本没有想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就答应了你爸爸的求婚。”
“清清,妈妈并不适合婚姻。”
她犹豫了一下,才问:“妈妈,你跟Ken分开了吗?”
盛茗薇莞尔一笑:“嗯,他上个月刚刚结婚了,新娘是一个很漂亮的法国姑娘,他们很般配。”
“你不爱他吗?”
“爱。但是相比起失去他,我更害怕改变。有时候我们其实很难分清楚,我们究竟是爱一个人,还是爱因为多出了那个人而拥有的一段不同以往的人生。但是妈妈很肯定,妈妈最爱的始终是自己的这种生活状态,至少目前我并不打算改变。阿Ken很好,但是他也没能让我有勇气重新开始一段婚姻关系,在他这个年纪,他也有他自己该做的事,譬如继承家族的企业,譬如结婚生子,所以我们只能同走一段路。”
隔了一会儿,盛茗薇问她:“清清,你确定你是因为爱,才决定跟那位陆先生重新开始的吗?”
“感动,歉疚,惶恐于失去,被失而复得的情绪所左右,这些并不见得就是爱。” 她说:“清清,妈妈总觉得你有心事。”
郦清清就那么笑了一下:“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跟我爸爸说,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仍然像之前一样反对我们。”
大约是见她精神不好,盛茗薇让她脱了鞋子和大衣躺到床上去,累了就睡一会儿。
到楚亦暄过来接她们之前,她倒真的迷迷糊糊眯了一个来钟头,期间盛茗薇一直就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