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清清本来想说不会，他绝不会一气之下娶了阮琴云，因为如果他还肯对她生气，那就表示他对她还有想法，可是从那个晚上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给过她任何音讯。
应该说那天晚上他把她从浴缸里抱出来之后，就没有再正眼看过她一眼，最后还把她一个人丢在了医院里。
其实她更担心的是，即便他对她失去了全部的耐性，对她彻底死了心，他也一样不肯娶阮琴云。
他说过，一辈子最厌恶的就是被人威胁，被迫向人低头，阮琴云一开始算计他不成，现在又成了沈先生摆在台面上逼他服软的一颗棋子，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娶她？
于是她摇了摇头：“如果有谁能说服得了他做他自己不想做的事，这个人一定是沈太太。沈太太从他十岁那年开始抚养他，他很敬爱沈太太，沈太太也一直当他是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如果沈太太知道了这其中的原委，绝对不会由着他跟沈先生对抗，她一定有办法让他娶阮琴云的。”
舒岚问：“那你呢？他娶了阮琴云，仍然做他的远东集团副总经理，而你一辈子被陆昕裴绑在身边？还要偷偷给他生孩子？”
“陆昕裴会眼睁睁地看着你给殷黎霆生孩子吗？”
郦清清当然想过这一点，只是现在有没有孩子还不一定，而且眼下最主要的就是先稳住陆昕裴，何况他口口声声要一个机会，他要心甘情愿，他一定要以他自己认可的方式，才肯接受她永远不可能再回过头去喜欢他这个事实。
如果一定要说这是一场交易，也许她不能确保公平，但是至少会尽力去做。至于孩子的事，如果真的有了，时机也成熟了，她应该也不会对陆昕裴隐瞒。
也许很残忍，但这是她的一颗心做出的选择，再多的理智也无可奈何。
如果陆昕裴不是这样执着，不是一定要用这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作为交换，才肯答应保持缄默，不公开他手里头的东西，她当然会跟楚亦暄协议结婚，就像舒岚说的，如果她真的要给殷黎霆生孩子，选择一段协议婚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她一时难为情：“还不一定呢！也许没有呢！”
“那你到底是希望有，还是没有？什么时候的事？”舒岚欲言又止，到底还是问了一句：“来不来得及吃药？”
见她不说话，舒岚又伸手一撩头发，然后支起手肘，身体前倾靠近她：“清清，你确定想好了吗？你真的要偷偷给殷黎霆生孩子？孩子可是一辈子的事！你是怕他真的出事进去了，想给他留个念想？可是这会不会也太疯狂了一点！”
舒岚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清清，什么时候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郦清清虚晃一笑：“这就是爱吗？我也不知道，好像我发现得有点迟。我是怕他真的躲不了这一劫，所以才不想让他有遗憾，他说让我给他生一个孩子，然后等着他，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心里好像没有一点儿反对。”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温柔如水：“舒岚，我好像连想都没有想，就觉得应该这样做！”
舒岚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到底长叹了一口气：“你已经决定了？”
“你准备怎么跟你爸妈解释？该不会如果陆昕裴能接受，你就打算尽快嫁给他吧？楚亦暄呢？虽然是协议结婚，你这样中途变卦，他没关系吗？清清，如果你真的决定这样做，至少要把所有的事都提前想好，现在的局面太复杂了，你一个人怎么能面对这么多的状况？如果我今天不是这样刨根问底，你是不是打算连我也瞒着？”
她心里多少有些乱，她当然也知道之后有可能会面临什么。但是就像她刚刚说的，当殷黎霆说那番话的时候，她心里头并不抵触，做出这个决定她好像也没有怎么挣扎过，就好像是她理所当然应该这么做。
这个感觉十分不可理喻，用舒岚的话说……太疯狂，可她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只要一想起他说，我想跟你结婚，想让你给我生一堆孩子，想跟你一直就这么生孩子，生到老，还有那一句，生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一身雪白，纯洁美丽，她的心就会立刻柔软得一塌糊涂，根本没有办法理智而现实的去思考这件事。
至少，她不能主动扼杀了这种可能性。
她说：“还不一定有没有孩子呢！”
窗外夜色正浓，满城灯火遥望着无际的星空，星星并不多，偶尔有飞机飞过，闪闪发亮的机身仿如一片簇拥相移的璀璨星群。
郦清清顿时想起那天半夜在沈家大宅，殷黎霆身上发着高烧，脖子上被她咬伤的地方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味，他俯身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一路抱到了那张四五米宽的大床上，然后拿遥控器启开了天花板，全玻璃幕顶之外的夜空越来越开阔，像一幅随手打开的墨色卷轴，而她应声一抬头，一眼就看到了漆黑夜幕上的漫天繁星。
其实许多着名的亮星都出现在冬季，那一晚的夜空，真正是星罗密布，争相辉映，丝毫不比她看过的任何一个夏夜星空逊色，甚至更加静谧，美丽。
“如果真的有了，我也会为这个决定负责到底。陆昕裴一直让我给他一个机会，他不相信这个机会根本就不存在，也许通过这件事，他能够真正接受我和他之间早已经结束了，既不可能回头，更不可能重新开始的这个事实。至于楚亦暄，其实他自己也很清楚，不管是事实婚姻还是协议婚姻，我和他之间都有一条永远不可弥合的裂缝。何况他已经做了决定，以他主动向我爸爸提出退婚，换取陆昕裴在股东大会上对他的支持。舒岚，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吧，如果当初我没有那样心无旁骛的等过陆昕裴，他今天绝不会这样执着于心；如果当年楚亦暄不曾亏欠过我姐姐，他绝不会在证实了他爸爸对雷旭阳做过那样的事情之后，仍然决定回国来接手郦商，甚至跟我协议结婚。”
舒岚的脸色明显有动容，也许是替她心疼，大约因为喝了酒，又联想到了自己身上，她眉心浅浅拧着，一双明眸亮如点漆，眼波流转如云，嘴里低低复述她的话：“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一转眼又迎面看着她：“那你对殷黎霆呢？”
缓了缓，郦清清才开口：“也许殷黎霆也一样，如果他没有一次次地搅扰我，没有一次次地介入我的生活，也许我还困在乔爱诗死亡的阴影里，夜夜做着同一个噩梦，不把自己熬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根本不敢上床睡觉。是他的出现，让我的生活有了更多的措手不及，我在疲于应付他的同时，不知不觉就把乔爱诗的死放在了一边。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钻到我心里来的，等我发现的时候好像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当他不存在，来不及挣脱他的影响。”
她说：“舒岚，也许我到现在仍然不确定什么是爱，但是我不能看着他出事，也不能主动抹杀他想要孩子的这个希望。”
舒岚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似忽然悲从中来，也可能她多少有些醉了，举手托腮怔忪了一小会儿之后，她又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果断地冲她一举杯：“好！你既然已经决定了，我也不拦着你，但是不管怎么样，你做任何重大决定，发生什么事都得告诉我一声！要是这回真的有了，我可必须做这孩子的干妈，如果你爸爸因此大发雷霆把你赶出家门，你就跟我一块挤出租屋去。如果陆昕裴敢要挟你不要这个孩子，我绝对第一时间冲过去把他骂得狗血喷头。还有那个楚亦暄，他要是不替你和你爸好好看着郦商，咱们也决不能轻饶了他！”
一时间，气氛很似有几分悲壮的煽情，哀而不伤。女孩子之间的要好往往是最没有道理可言的，天生就有一种护短情结，就像舒岚，郦清清心里很清楚，不管她真正决定要做什么，舒岚都会站在她身边支持她。就算当初她不顾世俗地等着陆昕裴，就算后来她离经叛道地选择跟楚亦暄协议结婚，就算如今她带着一条道走到黑的勇气和决心，匪夷所思地想给殷黎霆生一个孩子。
就算她做了这么多分分钟毁三观，分分钟让人瞠目结舌的事，舒岚也仍然选择理解她，鼓励她，甚至维护她。
郦清清不由得眼眶一热，方才心里面某个地方又开始窸窸窣窣透风的那股寒意，仿佛一下子就被冲淡了，融合了。
而舒岚闭上眼睛将杯子里的酒一口气喝掉，重新看着她，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仿佛盈满了水雾：“三个月之前，陆昕裴生日的头一天晚上，我还陪你在这里喝酒壮胆，跟你说什么两情相悦，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结果你睡错了殷黎霆，去了一趟苏梅岛回来之后乔爱诗没了，然后楚亦暄回来了，你明明是逃避陆昕裴，逃避对乔爱诗的内疚才一门心思地想要跟楚亦暄协议结婚，最后却还是躲不过爱上了殷黎霆。
清清，你说爱情到底是什么？我以为我和秦长军从高中时代一路走来，早已经是相濡以沫，至少不会像其他情侣一样经历什么大学毕业的劳燕分飞，结果呢？他的心还是飞了，飞就飞了，还飞得这么不着边际，扑朔迷离，你说，那个沈大小姐能接受他的一颗拳拳之心吗？你说，我是该装聋作哑地等着他回头是岸，还是该轰轰烈烈地跟他大吵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