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她久不出声，也许是因为察觉到了她正在往回收的情绪，殷黎霆的脸色明显在变，而她却由始至终只看到英气逼人的一张脸，仿如立绘画一般的五官线条，深邃而硬朗，两道飞扬入鬓的剑眉，一双丹凤眼又细又长，内勾外翘，说不出的锋芒养眼。
其实，他长得很好看！
那么，就让她贪恋这一刻，把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唇，他的下巴，细致入微的镌刻进她的脑子里，即便余生再无相交，也足够她铭记到很久，很久以后……
他却出声打断了她以目光为笔，在心中对他的一张脸的反复临摹：“你想离开我？如果我娶了阮琴云，你绝对不会再跟我有任何瓜葛，有乔爱诗这个例子在，你绝对不可能再跟一个结了婚的男人纠缠不清，所以，你想离开我，对吗？”
郦清清顿时胸口堵得难受：“不算离开，我们从来也没有在一起过，不是吗？我正在交往的对象是楚亦暄，很快就会跟他订婚，这些你都知道，不是吗？”
“殷黎霆，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并不爱你，也不会嫁给你！”
他眸光一冷，手臂加劲往怀里一收，她的额头撞到了他的下巴，他的声音就在她头顶：“你骗我，你怕我不娶阮琴云，沈致远就会对我不利，所以你才故意这样说，你根本就是爱我，不希望我出事！你以为你拒绝了我，我就会向沈致远低头，就会同意娶阮琴云吗？你以为你能拒绝得了我吗？”
她顺势抵在他胸口，并不挣扎，“这是我认真想了一个月的答案，你可以不接受，但是你改变不了我的决定！”
殷黎霆反对：“我不同意！”
“你娶不娶阮琴云都跟我没有关系，如果你不娶阮琴云，沈先生真的对你做出什么事，你只怕连自顾都不暇了，又有什么机会能够像从前一样纠缠我？”她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难以置信：“殷黎霆，为了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女人，冒这么大的风险，值得吗？”
他扶着她坐起来一些，稍稍扳正她的肩膀，一双墨黑的眸子坚定不移地看着她：“现在还不知道沈致远手里头究竟有什么，也许他只是虚张声势！就算他手上真的有料能把我逼到绝境，也得掂量掂量他是不是真的承担得了这个后果，他敢动我，我自然有办法从他身上讨回来！”
“他的弱点太多，一个远东就足够他瞻前顾后的了！如果不是王侯的爸爸出事，十个沈致远联起手来也不见得是我的对手！”
他的目光笼着她：“清清，我说了，只要你肯为我生孩子，就算我真的进去呆上几年，我心里也不会觉得遗憾！我殷黎霆一辈子最厌恶的就是被人威胁，被迫向人低头！除了你，这辈子我就没有对第二个女人动过结婚生孩子的念头！但是我既然对你动了这个念头，你就一辈子别想跑！”
“我明天就去见你爸爸，把话跟他说清楚，我有把握，就算我真的进去了，你未婚先孕，他也绝对不敢动我的孩子，不敢逼你嫁给别人！”
她心尖尖上潮湿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丝丝缕缕的酸楚浸满上来，就快要没至她的鼻端，几乎令她无法正常呼吸。
咫尺之间，四目相对，也许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舍不得！也是这一刻，她才清清楚楚的体会到了不同，如果说陆昕裴曾经满满当当的在她心里住过一阵子，后来她把他连人带影子一并硬生生地剔除掉，是痛不可言。那么如今，要把一个分明已经长在了她心里的人当做从未生根萌芽过，她要怎样自欺欺人才能做得到？
乔爱诗没了，她追悔噬心，之后跟陆昕裴分手，却并不算是一个勉强的决定，至多算是一件明知道会有困难，但却真心期待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是遵从她当时情感意愿的当机立断。她的确曾经真心喜欢过陆昕裴，但是她绝不希望一辈子活在乔爱诗死亡的阴影里，绝不希望自己一辈子被这种罪疚感揪住不放。
不管是因为天性冷漠自私，还是爱得不够，她选择离开陆昕裴，完全是一个发自内心的决定！
可是如今，在她眼前的这个人，这种仿如一眼万年的两相对望，还有她心中关也关不住，生怕一不小心就会从她的呼吸，从她的目光之中溜脱出来的眷恋。
郦清清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去，再不能多看他一眼，一时间心中仿佛地动山摇，她真的做得到跟他一刀两断吗？
殷黎霆却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清清，给我生一个孩子，然后等着我，好吗？”
霎时间，她心中百转千回，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不止是沈致远，还有陆昕裴……
再相望，她已经收敛了眼中所有的情绪：“不好！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给你生孩子，更不可能像你说的未婚先孕，也不会等你！我爸爸还没有出院，如果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跑到他跟前去胡说八道，我拦不住，但是如果我爸爸因此而情绪激动，身体再多出一丁点问题，我会恨你一辈子！”
他盯着她看一会儿，忽然勾唇一笑：“也许已经有了！”
而她只管迎着他的目光：“你想多了，上一次我吃了药。”
殷黎霆眸光蓦地一冷：“还有今天，你信不信我三天不让你出门？”
她语气淡然：“就算真的有了，我也一定不会要！”
他的脸色彻底变了：“我说要就要！”又说：“我不会娶阮琴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那你就不娶，等到你真的出了事，不需要我离开你，我也一样可以重新得到自由，不是吗？”她看着他：“殷黎霆，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当初陆昕裴为了跟我在一起想尽一切办法让乔爱诗签字离婚，可是乔爱诗死了，我就算再喜欢他，却还是因为不想背负这个罪名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跟他分手。我从来都没有主动喜欢过你，尽管我们睡了一次又一次，我也没有爱上你，反正第一次是早已经睡错了的，第二次，第三次又有什么困难？你睡过那么多女人，难道每一个都爱过吗？睡和爱的区别，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浴缸里的水越发凉了，他的体温却还一直暖着她，两个人仍然是这样近距离的袒露相对，仍然是这样交叠在一起，她身上也还是酸痛难耐，不刻意去看也知道，他在她全身上下留下了多少密密麻麻的痕迹，这一次的，还有上一次的……
这种感受几乎让她有一种精神分裂的错觉，两个人明明是呼吸相吸的，他明明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而她明明不愿意看到他冷脸，明明不愿意看到他失望，却偏偏要拿出最事不关己的态度：“你今天跟我说的话，我当做没有听过，你是什么样的人，在做什么样的事，这些都跟我无关。我不会给你生孩子，更不会等着你，我有自己的生活，绝不会因为跟你睡了几次而打乱这些规划和安排。我要跟楚亦暄结婚，等我爸爸身体好了，我还要去马里兰学摄影。你没猜错，我跟楚亦暄的确是协议结婚，我爸爸看中他，想让他继承郦商，条件就是他回来跟我结婚。从一开始楚亦暄就没有对我隐瞒这一点，而我决定答应他，一方面的确是为了逃避陆昕裴，正好也摆脱你，但是更重要的是跟他协议结婚之后，我就可以放手去追求我想要的生活，我不用管郦商的事，我爸爸可以安心，而他不会强迫跟我做事实夫妻，更不会让我给他生孩子，我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甚至如果我有一天遇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也可以开诚布公的向他提出离婚。”
忘了是在哪里看过，不断的重复会产生一种力量，此时此刻，也许她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这种力量，于是她只能干巴巴的重复说着这两句他不爱听的话：“殷黎霆，一个月之期的答案我已经给你了，你接不接受，还想怎么做，我都随便你，但是，我不爱你，就是不爱！不管你信不信，这一个月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不爱你，不会跟你结婚，更不会给你生孩子！”
她的一张脸就在他怒意翻滚的一双眸子里，那里面仿佛飞沙走石，瓦砾横飞，而她唯有更坚定：“如果你不娶阮琴云，最大的风险是什么你很清楚，但是这对于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你失去了人身自由，就没有机会再来纠缠我，勉强我了！殷黎霆，我从来没有把你打算在我的生活之内，你的前途和将来也跟我无关，就算你坚持不娶阮琴云，我也不会因此而感动，更加不可能等着你！”
不知道是水冷的缘故，还是殷黎霆周身都凝起了一股无形的寒意，尽管两个人肌肤相亲之处仍然是体温熨着体温，可她却只觉得冰凉，就好像是身体某个地方突然透进了风，一路凉到了心里去，而这风，分明就是从眼前这个人的愤怒之中化身而来的。
殷黎霆终于忍无可忍，扶住她肩膀的一双手越来越用力：“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是不是就算我把心掏出来给你，你也是不屑一顾的？你姐姐跳楼一尸两命，是因为楚亚贺花钱收买了佟莎丽去勾引雷旭阳，有几个男人能甩得掉送主动上门来的女色！你姐姐当时怀着孩子，有轻度抑郁，所以才会一时想不开。乔爱诗吞药，也不单单是因为你介入了她的婚姻，她当年就曾经出过轨，陆昕裴为了逼她离婚抖出了这件事，她觉得连最后的尊严也保不住，才会选择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还有你那个闹跳楼的女同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根本不是真心想死！就算她们一个个为了男人要死要活，就算爱情扭曲了她们的心智，那也都是她们的事！我绝不会让你经历这种事，你说你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婚姻，我就给你一心一意，我爱给你看，我娶给你看，就算要冒再大的风险，哪怕是逢场作戏，我也不肯娶阮琴云！郦清清，你到底有没有心，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