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内轰鸣不止,舷窗外的夜空是一片黯淡的青灰色。
郦清清忍不住从头回想,短短两个月,她的生活怎么会面目全非成现在这个样子?
曾经她以为,在那个月光不甚皎洁的春夜邂逅陆昕裴,而她顺从自己的心意,在主动开口验证了他对她的感情之后,从一句我等你开始,经历这样一场盛大而隐秘的爱恋,是她二十一年的生命里发生过的最美好的事!
到如今,不管是因为乔爱诗的死,还是郦冒勋的强烈反对,又或者是殷黎霆无孔不入的威胁堵截,无论从心理上或者形式上,她距离陆昕裴越来越远,这都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苏郁莹说她欠陆昕裴一个态度端正,明明白白的分手,那么经过了今天晚上,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已经清清楚楚,他们回不到从前,也不可能重新开始!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相见不如怀念。
如果不是今晚的这一次相处,也许她永远没办法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意义。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陆昕裴在她潜意识里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沉重的代名词?他的痛苦,他的深情,他的温柔,他的执着,仿佛统统都被灌注了一种令她喘不过气来的重量,从前一见了他就会源源不断地从内心深处流淌出来的欢喜,让她忍不住嘴角上扬,一颗心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那种情不自禁的想要光着脚在阳光下跳舞的愉悦,如坠云端的轻盈……全都不见了,消逝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明明还是他,他又根本不再是他。
就是这种纠缠不明的感觉,令她没有办法畅通无阻的感知他,接受他,回应他,甚至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逃开。
尤其,当她知道他竟然为她做过这样工程浩大的一件事,知道她错误地低估了他对她的感情,知道他竟然那么早已经为他们的未来做好了长足的准备,她内心震动,却无法正常感动,确切地说,是不知道该如何感动!
如果陆昕裴更早知道,即便三五年之内,他都不能顺利跟乔爱诗离婚,她也仍然愿意对他付出她的全身心;如果她更早确定,他的那些若即若离和克制,都是源自于他对她的珍视,是为了更早给予她一个光明正大的未来,他们之间的结局,就一定会有所不同吗?她就不会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一条离他原来越远的路吗?
可是她已经不由分说地这么做了,她一心以为他们之间就是没有缘分,而也许只到今天晚上,她才明白与其把这一切归咎为缘分,不如说是人为错失。
纵然缅怀,纵然遗憾,纵然心痛犹如雪片一般纷纷扬扬,她又有什么能力让一切重来?
乔爱诗永远不可能死而复生!
而如今,就像她自己总结的那样,她的确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回头意味着什么?即便是重新开始,在一切现实状况都不可能得到挽回,甚至早已经变得更复杂的情况之下,这两者根本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也不可能具备任何意义。
她宁可相信,陆昕裴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即便一时难以割舍,也很快会重新想明白。
所以她要做,反而是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心,就像她对陆昕裴说的那样,一切都不会改变,她明天仍然会按照原定计划,在双方父母面前和楚亦暄商议订婚。
经过了昨天下午和楚亦暄的交谈,她完全有理由相信他的回国绝非偶然,除了有郦冒勋的孜孜不倦,蓄谋已久,也许更有他得知了楚亚贺当年对雷旭阳的所作所为之后的心理转变。
站在她的角度,楚亦暄的确是郦冒勋在她毫不知情的状况之下帮她选的,他也的确出现在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机。乔爱诗没了,她急着跳脱出对陆昕裴的情感眷恋,更急着摆脱那种夜夜无法安睡,罪疚犹如千万只蚂蚁啃噬人心的巨大精神压力,还有当时她从来没有过的生理错乱,让她无法不关联到2002的那一夜荒诞,因此而愚昧地以为噩运已经降临,生活随时随刻会彻底乌糟成了一地凌乱的碎鸡毛……这一切种种,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仿佛身后有什么在东西在追赶,让她无法停留,无法慢下来。
当她越是对抗不了这种没完没了的心理折磨,越是怀疑和迷茫,就会越发渴望重新找到一条出路,而且,越快越好。
而楚亦暄特意绕过长辈们的安排,开诚布公地邀请她协议结婚,即便乍听起来离经叛道得令她咂舌,却也无疑带给了她一种全新的可能。不仅仅是他提倡的一段比爱情更好的婚姻,更因为他会替她承担郦商,他能让郦冒勋安心,支持她放手去追求内心真正想要的生活。
她想不出自己有任何理由反对!
颜雪并没有说错,她并不见得迫切需要一个丈夫,从心理上,她也永远不可能把楚亦暄当做丈夫,他们是盟友,伙伴,借由一段协议婚姻,在当下和未来,各取所需。所以,即便是在她得知了楚亚贺一手主导了雷旭阳的出轨,郦菁菁当年的婚变背后竟然有着这样一段匪夷所思的隐情,她也仍然选择相信楚亦暄,仍然选择继续协议。
做出这个决定,除了理智上所侧重的静观其变,更重要的是她很清楚,她和楚亦暄之间,至多也只会是一个协议关系。既然是协议,白纸黑字写明白条款就是保障,在这一点上,楚亦暄已经充分展现了他的诚恳,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再怀疑。
如果说陆昕裴对于她而言,是真实情感意愿上的独断专行,不可回头,楚亦暄毫无疑问就是多重外力和巧合综合作用之下的合理选择,那么殷黎霆呢?
殷黎霆的存在对于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曾经无数次的质疑过他们之间究竟拥有怎样的孽缘,而事实上直到现在她才肯认真面对,他们之间的一切纠缠都是他的刻意为之。
仔细想一想,除了2002的阴差阳错,还有慕少祺从几百公里之外的临省接她回城的那天中午,在餐厅门口的偶遇,其他的哪一次交集,不是他的蓄意为之?就算圣诞节那天,他在路边强行拖了她上车,也是因为他买下了郦冒勋紧急处理掉的临院路上的那套房子,如若不然,他又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从一开始,他就毫不掩饰他对她的兴趣,从一睡到底,到奉子成婚,她忍无可忍之下一退再退,从再睡一次,到陪他三个月,而他却异常坚定在结婚这件事情上。
面对他一次又一次的威胁恐吓,她明明是恼怒愤恨的;面对他一次又一次地动手动嘴,她明明是膈应嫌恶的;任何时候,她对他的神出鬼没都是如临大敌,从来没有一分钟放松过戒备,绝大多数时候都恨不能扑上去将他的一张嘴撕个稀巴烂。
可是,为什么当陆昕裴低头想要亲吻她的时候,她脑海里会跳出他的脸?为什么在他们两个人打架的时候,她的全副心思都在他受伤的左手上?
这些差强人意的情绪反馈究竟是怎么形成,并准确传递到她的认知意识里的?
或许,是她并没有能够真正封闭自己的心?
乔爱诗的死分明让她对男女之情产生了极大的质疑,令她无数次地懊悔于自己的轻率,否认爱情本身的意义;她分明一心一意地想要回到从前一个人无拘无束的生活里;她分明迅速投入到了对未来生活的计划当中,在她连续十天呆在家里挂盐水的那段期间,她和楚亦暄已经达成了诸多共识,譬如什么时候结婚,为什么选择马里兰的学校,什么时候正式开始递交入学申请,甚至是前半年的婚姻生活应该怎样合理表现,才能让双方长辈对于他们新婚不久就开始两地分居生活的决定不会有太大的意见和干涉……
也就说,对于摒弃爱情,履行一段协议婚姻这件事,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形式上,她都做到了当机立断,勇往直前,甚至是心无旁骛。
那么殷黎霆,究竟是什么时候突破她思想的铜墙铁壁,见缝插针地钻到她心里去的?
这不科学,这实在没有道理!
是不是时至今日,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对这个潜移默化的结果视而不见了?
因为他在影响她!
他竟然会毫无预兆地从她脑子里跳出来!
她竟然会担心他!
大约不止今天,如果没有他一次次的胡搅蛮缠,也许她在面对楚亦暄的时候,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她为什么会彷徨?为什么会不止一次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能力实践一段协议婚姻?为什么会迫不及待地想要逃到马里兰去?为什么竟然会在一两个瞬间萌生了,也许适当地爱上楚亦暄才是目前唯一的出路的荒诞逻辑?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于因乔爱诗自杀死亡而造成的一切阴霾纠缠的逃离,已经演变成了对殷黎霆穷追不舍的逃离?
倘若她还能正常的感知,甚至是回应爱情这件事,譬如每次一听到谁说吃面,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半夜在医院里摸黑守着她;譬如某个时刻,她脑子里一旦突兀地浮现出他的脸,瞬间就都能感受到那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飞扬入鬓的凌厉锋芒;譬如上一秒钟她还在担心他会不会因为手伤而吃亏,下一秒钟已经不假思索地冲过去挡在他身前;譬如刚才她发现他身上那么烫,现在就没有办法不去记挂这件事,就做不到视若无睹……如果这一切,都算是她对他的回应,又代表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