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昕裴深挚目光的注视之下,郦清清总有一种濒临溺毙的窒息感,仿似深深的无力,又仿佛是无尽的纠缠,纠缠而令人挣脱不开。
可是她想挣脱,在离开他这件事情上,她已经固执地走了很远,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头,而现在他所做的这一切,无疑都在搅乱她的心思。
在一切现实条件都不可能改变的情况之下,她该如何面对他如此盛大而沉重的热爱?
也许,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视而不见,佯装无知无觉地逃离他身边。
陆昕裴又何尝没有想过这一点,也许他在赌,赌她的心疼和不忍,甚至是赌她的一丝恻隐。而这一刻,面对她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抗拒,他内心的痛苦仿如涨潮,丝丝缕缕地浸漫上来,但他宁可相信,这一切的根源都是来自于他对她的贪心,他早就想过,即便经过了今晚,最大的可能还是维持现状,她仍然不会改变决定。
那么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开始等她。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急着痛不可抑?
郦清清已经迅速做出了决定:“陆老师,殷黎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赶过来,肯定有条件今天晚上返回去,我现在出去跟他一起走,再见。”
说完她抬脚从他身旁绕过去,还没走到客厅,陆昕裴从她背后追上来,“清清,从现在开始,换我等你!”
她脚下一顿,到底转过头去说了一句:“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但是陆老师,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爱,又谈何爱人?”
然后她走过去拿起沙发上的大衣和包,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一转过玄关,迎面看到殷黎霆手上拿着那只被她抢过来,后来又在混乱之中不知道掉在了哪里的手机,正背倚着大门口的立柱,津津有味地看着什么。
见她出来,他立即抬眼打量她,“呦,我还打算再看两遍呢,你这就出来了?还有三分钟呢!”
郦清清根本懒得搭理他,直接走下台阶,穿过花田中间的那条鹅卵石小径,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子。
直到殷黎霆跟上来,两个人先后上了车,车子启动,她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殷黎霆果然是开直升飞机来的,飞机就停在之前那架航班降落的同一处私人停机坪上。
升空时,巨大的嗡鸣声震得她耳朵难受,大约因为五官相通的缘故,她鼻子好像又流血了。
郦清清一只手捂着鼻子,右手去包里翻纸巾,别别扭扭地,纸巾没摸到,包反而掉到座位下面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火了,抬脚踹在旁边殷黎霆的腿上,他瞬间从放下的椅背上弹坐起来,正要发作,一看她的样子,很快明白过来。
殷黎霆一边弯下腰去帮她捡包,一边骂骂咧咧:“你这个笨女人,谁让你冲过来的,就算我体力再差,也不可能打不过那个姓陆的!”
他也是一只手。
等她没好气地一把从他手里抢过纸巾,迅速捂住了鼻子,他却跟着凑过来,伸手捏住了她的鼻梁,顺便又用裹着纱布的左手替她擦了擦上嘴唇。
他离她很近。
机舱里噪音很大,他说话的声音应该也不小。
“你这个样子,明天怎么跟楚亦暄的父母一起吃饭?”
她不做声。
而他竟然在笑:“那就不吃了怎么样?”
她还是不做声。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反正我从头到尾也没有打算让你们平平淡淡地吃完一顿饭,一个佟莎丽应该已经足够让你爸妈……”
郦清清终于忍无可忍,猛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殷黎霆,再让你睡一次,你不要,陪你三个月,你也不同意,你就那么想娶我吗?你不知道结了婚还可以离婚吗?你也说结婚是人生大事,为什么不娶一个真正爱你的女人!就算你天生贱骨头,喜欢向高难度挑战,是不是也该找个正常的,有心的女人。陆昕裴就是一个例子,就算我曾经怎么喜欢过他,今天也一样被我远远甩在脑后,就算他做再多事,就算他一直站在原地等我,我也一样不会回头。殷黎霆,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任何时候首先想到的都是我自己!而你,我根本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你又期待我能对你做出怎样的回应?”
殷黎霆大概没料到她会突然站起来,替她捏鼻梁的那只手还扬在半空中,见她气势汹汹地瞪着他又吼又叫,连脸色都没有变一变,只管收回了手,仰头望着她,等她把话说完,才轻飘飘地回了一句:“你爱我,这就是回应!”
她扯着嗓子喊:“你口口声声说我爱你,我就真的爱你吗?我爱你,为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除了陆昕裴生日的前一天晚上,其他任何时候,任何一次见面都是你在强迫我,你在威胁我,我什么时候主动招惹过你?我现在肯跟你一起回来,除了想让陆昕裴彻底死心,更不希望我爸爸被无聊的人骚扰。你习惯把别人的被迫当成是回应,把别人的无语当成是默认,随便你,你脑筋不正常,你感知神经错乱,这些都是你的事!如果你再这样胡搅蛮缠,下一次,我绝对不会让你找得到我!”
两个人隔空对峙,机舱内灯光不明也不暗,他嘴角明显红肿,连下巴也是肿的,脖子上被她咬伤的地方还贴着纱布,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他脸色不对。
她出其不意地一转话锋:“是我的手机,对吗?你在我手机里装了定位软件,对不对?”
他不做声。
所以她果然猜对了!
难怪上次在医院里他拿走了她的手机,后来却特意派人送到她家里来,一定就是那时候,他在她的手机里动了手脚!
牛鬼蛇神!
无孔不入!
这下郦清清更加火大,她的手机呢?在大衣口袋里,还是包里?
在陆昕裴的别墅里挂了他的电话,听到门铃声响之后,她又惊又恼,顺手将手机扔在了沙发上……对,在包里,她出来之前有回客厅的沙发上拿大衣,拿包,手机被她顺手扔进了包里!
她松开捂住鼻子的手,也不管鼻血是不是还在流,俯身一把从他腿上抢过自己的包,将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地翻倒在自己的座位上,从中准确地抓起那只万恶的手机,对准机舱顶部用力抛上去,嘭啪一声巨响,瞬间淹没在机身仿如闷雷的持续轰鸣声中。
手机垂直砸下来,落在旁边的过道上,屏幕已然粉碎。
殷黎霆只管坐在位置上看着她,半晌儿才开口:“你要是嫌不够,我这里还有一只,你也一起摔了!”
说罢还真的就掏出手机来作势递给她。
郦清清手捂着鼻子气呼呼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里恨不能喷出火星来,将他一脸不咸不淡的表情给烧成焦炭!
“少岔开话题!你不是一向敢作敢当吗?怎么,不敢承认了?我在飞机上明明关机了,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收回了手,抬眼盯着她:“查到陆昕裴承包了哪家航空公司的飞机,就能查到你的目的地。”
骗人,海城这么大,他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通过任何其他途径查清楚她的具体位置,他们的行程也根本不具备被查证的条件。
除非追踪器!
但重点是她在飞机上明明关机了!
“就算你查到了海城,又怎么知道陆昕裴会带我去哪里!”
他不以为然:“我查了他一个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哪里有房子。”
她不信:“你到底说不说实话!”
殷黎霆瞥了一眼静静躺在过道上,屏幕表面已经支离破碎的手机:“我让老七在你手机里装的GPS芯片自带备用电源,即使是在关机的情况下,也能让黑客坐在电脑跟前通过卫星坐标信号搜索到你最新的实时位置。”
这才解释得通,他为什么确定她就在陆昕裴的别墅里,这才解释得通,他为什么连一分钟的弯路都没有走,连一分钟的时间都没有耽误,前后脚功夫就追到了陆昕裴别墅的大门口!
她简直毛骨悚然!
他凭什么时时刻刻监视她的行踪?她是他的私有财产吗?他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她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不忿,正想接着破口大骂,忽然感觉脚下一晃,瞬间重心失衡,人也跟着站不稳,惯力向前收也收不住,眼看她整个人就要迎面栽倒下去,殷黎霆连忙起身接住了她。
她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怀里。
还不止,也不知是直升机转弯的惯力实在太大,他也没站住,或者他根本就是故意的,等她反应过来,两个人的姿势是他向后跌坐在座椅上,她正好压在他身上,而他闷哼了一声之后索性躺倒,“你真的很喜欢在上面!”
郦清清脑子一热,扑腾着就要站起来,他却更快调整了姿势,手臂一收将她压下来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她一时挣脱不开,心里一急,又想张嘴咬他,却同时发现他身上烫得骇人。
又发烧了?
稍一迟疑之间,她背上的力道松了,他放开了她,她立即顺势一撑手肘站起了身来,却不知碰到了他哪里,只听见他疼得嘶嘶吸气。
活该!他不是很能打吗?
“你去哪里?”
“系好安全带!”
她权当没听见,直接走过去,在另一侧双人机位中靠窗的座椅上坐下来。
殷黎霆也跟着坐起身来,身子前倾探看了她一会儿,竟然什么话都没有说,很快又躺了回去。
“最快也要飞一个半小时,我睡一下,差不多时间叫我。”
然后就没有再听见他的声音。
整个机舱里回荡着轰隆隆的嗡鸣,静下心来仔细分辨,又好像是割草机作业的声音。
当她就一个人靠着舷窗平静下来,看着窗外黑茫茫的天色的时候,她心里面在想什么?
这一整天下来跟打仗一样,先是慕少祺,然后是颜雪,接着是陆昕裴,最后是殷黎霆。
她顿时有一种三天不想开口说话的疲累。
真的累,从心里面累出来!
可是这一切都不算完,就像殷黎霆说的,她这个样子,明天怎么跟楚亦暄的父母一起吃饭?即便单单是郦冒勋和盛茗薇问起来,她也不知道今天晚上这个故事又要从哪里编排起!
还有楚亦暄,她又该怎么对他坚持她所谓的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