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安逸府。
慕容靥没想到,这一走,再回来已过了一个时节。
“帝宫里还算太平,后宫里唯一的大事,就要数邵贵妃那一胎,将要足月,估摸这几日便要临盆,太医院日夜精心的侍候着,眼下一切平安。”
思夸台上,慕容靥临风而坐,黄昏时候,天际柔美,映着台下一片桃林绵延回转,微风吹过,缤纷如雪。
孔雀蓝在旁侍候,此间正一面给她斟茶,一面交代着这些日子帝都里的情势。
手指一而再划过白瓷茶盏的边缘,却始终无意饮上一口,慕容靥远远的着目桃花之上,目光深邃的持续了许久,末了像是忽然回神,缓缓道:“藤原信姬,哦,现在该是叫藤原幸姬了,她可有打什么不该打的主意?”
藤原信姬,早在最开始处置浔阳反叛之时,藤原家衡便已为这个至亲妹妹寻思好了退路。前些日子在长安时,慕容靥便接到了消息,得知这位在最后关头及时反水,助大燕正统稳固国业的东瀛藤原氏当主,私下秘密上书崇宁帝,成功将曾为浔阳王侧妃的妹妹藤原信姬改头换面,易了个藤原幸姬的名字,以此将其过去一笔抹杀,仍以东瀛藤原氏女的身份,送入了当今皇上的后宫,获封正二品充仪。
要说古往今来,叛臣反王之妻被纳入后宫的也是不少,而藤原家衡此举,虽说是为了妹妹,然也算是表明了对大燕正统的忠心。但怨就怨这位藤原充仪的心性很让安逸公主怀疑,连带着这点子异邦外臣的忠心,也显得不那么可贵了。
孔雀蓝知道她此话所指是什么,点头回道:“您放心,皇后殿下那里将云然小姐照拂得很好,就安顿在中宫之内,藤原氏并无近身的机会。”
慕容靥听了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可见眼下的平安无事,还不足以让她就此放心。
隔了片刻,孔雀蓝又道:“美人巢的事,绿也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与浔阳战时,艳娘将这些年收罗来的朝廷重臣的那些个把柄都翻找了出来,本想物尽其用,然她自知这些事情不好自己行事,便想行声东击西之术,暗地里叫三千妩去办,架不住三千妩从来都是我们这边的人,”说着,她从袖中抽出一副卷轴,上呈过去,嘴角晕起一抹得意浅笑,“这些东西,到我们手里,真个是轻而易举。”
美人巢,这个帝都里消息最为旁多复杂之地,自浔阳起兵,她便派薄荷绿暗地里过去盯着,配合着早先在那里安插的几个细作一起行事。若说往日还不确定那与众不同的老·鸨子艳娘是谁的人,那么此番其少主慕容赉一声反令,便叫她再也无处可遁了。这条由平夫人一早埋藏在帝都中的大线,至今为此方才动用起来,说起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可谓城府不深。
接过孔雀蓝呈上来的卷轴,不必看,她也知道里头记载的是什么。将满朝文武的‘罪状把柄’略一掂量,如此够分量的东西让她心里瞬起一阵怒火,反手狠劲往汉白玉桌上一拍,声音之大,让孔雀蓝赫然一怔。
这是才回来不到半日,可一向缜密细心的孔雀蓝却已经看出了安逸公主的不对劲--神游物外,肝火躁动,想是此番远行,并不顺心罢。
忖度一瞬,孔雀蓝浅笑劝道:“世俗中人,总逃不过贪欲二字,您也犯不着动怒。”
慕容靥阖眸压了压火气,随即将卷轴交给孔雀蓝,吩咐道:“用心挑个地方,仔细着收起来。”
“婢子明白。”
想了想,她又问:“你信里说,艳娘已经给平夫人送回去了?”
那艳娘,她也是这一回才知道,原来早年曾是随着平夫人嫁入慕容家的陪嫁丫头,及至日后慕容陀夺爵幽禁,平夫人便秘密将她分派出去。这些年她潜伏帝都金粉之中,也难得对主子始终是一片赤诚。
孔雀蓝回道:“是,同藤原家衡打了招呼,对外借了藤原氏的名儿,只说是指派来侍候平夫人的旧婢,另外藤原家衡也以聊慰亲心的名义孝敬了这位姑母许多东西。艳娘见平夫人这做主人的都已如此,自然无话。”
“美人巢的其他人做了如何处置?”
这是她较为关心的一个问题。美人巢,这些年名望摆在那儿,朝中那些个达官显贵,多半数都在其中流连过一二,温柔暖帐之中,自我防备自然跟着减弱,这点,只看适才自己刚掂量过的卷轴便知道。这样一个地方,真要一举歼灭还是可惜的,若能为己所用,则是最好的。
孔雀蓝的回话倒是没让她失望,“三千妩已将人分出了三拨,其一是效忠反王顽固不化的,此刻都已收押了,等您处置;其二是她确认下来可以放心的,如今还如往日一般安放在美人巢里,照旧开门做生意一刻不耽误;再有便是不好说的,进一步是反叛,退一步是悔改,这伙子人倒不多,现下都安置在咱们府里,等您发落。”
慕容靥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确定都分明了?”
“您放心,她这些年没少在这上头下功夫,绿这些日子也一直在那头盯着,谁是能用的、谁是荒料,都料理的很明白。”
她点点头,手里的茶盏终于缓缓抬起了一二,眼看着就要搁到嘴边了,却又被她倏地放落桌上。
“说说叶赫。”
孔雀蓝注意到,她的眼神,在说到叶赫时,蓦然又深了一层。
看了看时辰,孔雀蓝一丝不苟回道:“叶赫王的行驾暂停淮阴,算来已有两个多月的时光了,一个多时辰前才传来的消息,说是叶赫行仗有开始准备启程的意思,看样子明后两日该就会重新上路。”
准备启程?果真自己前脚回都,那头后脚便要启程吗?慕容靥忽而意味不明的一笑,看的孔雀蓝心里一激。
转了转食指上的戒指,慕容靥悠悠问道:“帝都之外停了这么久,总有个名头罢。”
“说是王妃病体不愈,叶赫王出了名的爱妻,以此便如何也不再赶路,遣人往帝都上了几回书,一再拖延入京的日子。皇上那里也是几番传旨慰问,看那意思,倒很是上心。”
上心……慕容靥摇摇头,脸上的情绪却无多少变化,漫不经心道:“想必去过太医了。”
“是,全班太医都传遍了,说法倒都差不多,均是说王妃是水土不服勾发出了老·毛病,此类顽疾皆是治标不治本,唯有将养而已,一时也拿不出别的办法。”
想了想,她接着问:“怀德王府有什么消息?”
“萧殿下进退有度,自然避嫌得很,只是带了两封家信给王妃,再者朝太医问过两句,剩下便不曾有什么了。”
微微阖了眸,她语气渐渐松弛下来,“咱们府里去人问过太医院了?”
孔雀蓝脸色一顿,点头道:“是,我去过一次,捡了几个不同派系的太医私底下问询过一番,实话是,王妃脉象无异,不过面色不好。”
转着戒指的手指微微一定,脉象无异,面色不好,她心头一声叹笑,想道,凌嫣,多年不见,这份大礼你送得真是有心,而我,也依旧不会逆来顺受。
再睁眼时,孔雀蓝清楚的见到她眼里闪过点点光芒,随即便听她带了两分狡黠问道:“淮阴驿馆里可有我们的人?”
略略一想,孔雀蓝便道:“不多,只有两个后厨里帮忙的婆子。”
慕容靥却已满意,“这就够了。”顿了顿,她吩咐道:“叫人把叶夫人请来,你准备准备,半个时辰之后我要你连夜走一趟淮阴。”
虽不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只看她这雷厉风行的神色,孔雀蓝便已不再耽搁,领了命,转身便去行事。
正在慕容靥既有觉悟的感慨着之后一段时间内的日子都不会安生之时,葡萄紫从下头上来,近前行了一礼,脸色并不算好。
“公主。”
慕容靥来不及看她,只还在那儿想着一些有的没的,短促的丢下一个字:“说。”
葡萄紫小心的看着她,眉眼一直紧张的蹙着,吞吞吐吐道:“……逍遥殿下,来了。”
心跳蓦然漏了一拍。
半晌,她点头,“请到金樽殿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