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夜森然,瞰袤台上灯火辉煌,明灯长映百里而去,照得八方黑暗也沾染了些萧飒。玄色的身影在这样的光景中尤其显眼,然而林漓走上去时,第一眼见到的却是男子脚边横七竖八的酒坛子。掐指一算,林二公子默默叹了口气。
这是安逸公主离开的第四天。也是霍将军拿起酒坛子的第二天。
林漓有些恍惚--多年不同这人过从,自己都要忘了,这世上还有千杯不醉这回事。
“派出去送人的手下都回来了,现下已将人平安送到了长安。”看了他一眼,林漓转头远望,半晌又接了一句:“你可以放心了。”
霍清邃佝偻着伏在台栏上,过手的酒坛子一只接着一只,眼睛却是清明如初,毫无醉意。不知想什么想了片刻,他偏头掬着满目疑惑看向林漓,问道:“如今,若是你一人出门遇到沙阵,还能活着出来吗?”
林二公子不屑一笑,“你真当我这些年都没出过家门吗?”
情绪不明的轻哼了一声,霍清邃深吸一口气,将酒坛子递过给他。
接过来灌了一口,林二公子便利索的又给他传了回去,“一口就得了,多了指不定要睡几天。”
鄙夷的斜了他一眼,霍大将军摇头叹道:“你说荒漠不及中原开化,可你自己却没活出来塞外的糙野,反倒越来越小心了。”
闻听此语,林漓眸色渐沉,负手伫立,心中徒添几分惆怅。
“你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均是我林家的产业,大家大业,小时候听着是骄傲,可到了该担起这份家业的时候,才明白什么叫如履薄冰。”垂了垂眸,依稀忆起故人,他声音都沉了两分,“直到大哥死了,我才明白,为什么当年他非要入你瀛寰盟。”
“‘与其豪门巨室,富比石崇,不如落魄江湖,一世轻松。’……这些年,我日思夜想,终于品味出当年他说这话时的痛快,可惜,他却再也不见了。”
霍清邃浅淡一笑,轻轻颔首,“你想得很明白,却因着这片大家大业的束缚,注定了放不下。”
林二公子哼笑一声,侧目望向他,“你不也是这样?”
“我?”
他挑眉点头,唇畔微微一勾,“你想得比谁都明白,什么都明白,也什么都放不下。”
话音落地,两人对视许久,终究,将一切情绪融于默契的一场大笑里,林二公子抢过酒坛子牛饮几口,胸腔透气,莫名的痛快。
片刻,眼里氤氲上几抹醺然,林漓叹了口气,缓缓道:“邃哥,我跟你唯一的共同之处,应该就是肩上的责任--家族传承下的责任。我们的每一个选择、每一个决定,都围绕着这一个目的--成全这份责任。所以即便你我是完全不同的两样人,但只因着这一个共同之处,便衍生出无数的相同之选。”说着,他无奈一笑,“或许就因为这个,这些年无论我怎样怪你怨你,也都不曾真正恨过你。”
身躯一震,一股热意在心头化开,霍大将军不易察觉的轻点了下头,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