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擎穹宫,易雪殿。
朱门未掩,落落彰显着殿内的清肃幽然,一如往昔。阔大若无边的屋室里,承尘错落,纱幕飘扬,入眼,除了红色,便是白色。
赤绣墨衣的青年长驱直入,落步无声,呼吸不闻,在空荡的氛围中仿若鬼魅一现,恍惚只一瞬上下,便已移身殿阁深处,曲指成爪,横上蒲墩上盘膝而坐的红衣男子脖颈之前--半寸不到的距离,停住。
翎羽铺叠,堆落出绝世线条,此刻静静躺在红衣男子的衣襟之上,安稳无虞。
看着眼前阖目绝美的面皮,青年有些后悔,他本不该在这个时候来,应该早一点、再早一点,早到日出之时,在这张脸最是枯败丑陋的时候来见一见他,见一见这个站在天下之巅,鄙夷着苍生万物的人。
可那个人,偏偏死在日落黄昏之际,让他没有选择。
长眸微展,露出金灿灿的瞳,暮颜的眼神极是淡漠,对着这个立意要取自己性命的青年,他吝啬似的只给了这么一个轻飘飘的目光,复又阖眸,“七年都等不及?嗯?”
语气浅淡温和,但凡对这位擎穹宫主有些了解的人听了这话,都会质疑自己是否身在梦中。
停滞一瞬,青年收回手,长身而起,退到他眼前三步之外立住,凝视着这个人。
这个人,一年之中,只有在这一天才会卸下面具;
这个人,一年之中,只有在这一天才会散尽煞气;
这个人,会在这一天安然静坐殿中,真真正正的如同一尊佛,从日出到日落,从黄昏到子夜,任天塌不闻,地陷不顾,七年不变;
他很清楚,自岁初到岁暮,周而复始,自己只有这一天才有机会取他性命,就如同只有这一日,他才会罔顾自己的身份,同眼前这人针锋相对,但同时他也很明白,只要自己还有这个机会,便绝无可能对他下手。
“七年?”许久之后,他才好似才听到暮颜的那句话,旋即便是一声冷笑,“呵,现如今已是个全胜的局了,霍清邃或许还有七年可活,可他也最多只有七年可活,尊主,你不会败,你从来都不会败。七年前如是,七年之后,也定然。是以,我要坐这个位子,至少要等到霍前尘长大,等她杀了你。”
从抬眸到阖眸,不过刹那时光,暮颜的语气波澜不惊,听不出半点怒意,“废物,这些年我是怎么教你的?天命之约,胜者如何,你不知道?”
对这个可以说是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青年,很显然,对于他此刻说的话,暮颜并不十分满意。
“那也要打得起来,才有胜者。”轻出一口气,青年眸眼微眯,给出论断:“暮颜,你这辈子,可能就是个笑话。”
线条惊艳的嘴唇轻轻一勾,他道:“你这话,才是个笑话。”
“你没有对手啊!”
浅叹而又嘲讽的语气,轻飘飘的回荡在殿中,经久不散。
暮颜手指一动,心头却莫名一笑。
对手,对手,对手--千百年过,茫茫人间,还有几个人会知道,名动天下的瀛寰与擎穹,创建之初,立世之本,其实,单单只是为了那‘对手’二字?
脚下动了两动,青年不知何时走到他跟前,躬身而下,以所能达到的最近距离死死望着他轻阖的双眸,嘴里却是云淡风轻的语气,“霍清徽是瀛寰立世以来第一个不会武功的瀛寰盟主,七年前的今天,沈水之畔,她那一跳……暮颜,你同她的对战,真的有输赢吗?如果有,你又何必等待霍清邃的成长?呵……七年,你等了一个七年才等到他年满弱冠,英雄白发,难道你还有命等待一个霍前尘吗?”
金眸赫然一亮,光烈中透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迷雾,暮颜鬼魅般的一笑,更似悠闲一般说道:“不是我,也是你。我若等不到,你同霍前尘便必有一战。”刻意一顿,他加重了语气提醒,“别忘了你的身份,若邪。”
若邪,他的身份,从他成了擎穹少宫主那一日开始,他便从未忘记过。
良久,浅漠荒凉的笑意从青年的鼻腔中一出,恍若不闻。
后退几步,朝大红衣衫的男子恭敬一拜,他道:“您放心,父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