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内心深处,也说不出吴三桂的做法是对还是错,古往今来,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一个千古不变的道理。他心中的思绪一时紊乱至极,不愿再听下去了,缓缓叹道:“你走吧!”
吴三桂闻言一震,心中一阵狂喜,但脸上却不敢表露丝毫端倪,苦笑道:“平世兄,不管你今日怎样看吴三桂,吴三桂的心里仍将你当做是最好的朋友!当今朝廷虽然内忧外患,有如大厦将倾,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平世兄何苦一定要与朝廷作对呢?”
平一峰调过头来,目光如电地落在吴三桂的脸孔上,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日,平某虽然放你回去,却并不表示赞同阁下的所作所为。道不同,不相为谋,吴大将军,你要好自为之!”
吴三桂心中一凛,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匆匆向两人抱拳别过,一鞭抽在坐骑上,往来路疾驰而去。
平一峰怔怔地目送着他的背影,眼中这才流露出深刻的感情。他却不曾预料到,正是因为他今日的感情用事,才令吴三桂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坐大。到了大明末年,他竟然为了一己的恩怨,将明朝大好河山双手奉送给女真人,但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过了半晌,平一峰方回过头来,望向身旁的徐如莹,却见徐如莹秀眉微蹙,脸上露出沉思之色,不觉异道:“徐姑娘,你在想什么?”
徐如莹闻声抬起头来,低吟道:“如莹的心中不解,吴三桂乃是镇守山海关的重将之一,这次领兵出现在此处,究竟是为了何事?”
平一峰略一思索,说道:“通常内地出现大队的官兵,除了平定地方上的一些暴民叛乱,再无他由。”
徐如莹花容色变,失声道:“叛乱?”
平一峰点头道:“不错,根据他们所取的路线,应该是往莱州方向。”
徐如莹面现忧色,说道:“平公子所言极是,他们正是赶往莱州与登州两地,因为在数日之前,魔尊重返教中,乘家父不在,密令这两地的香主将当地所有教众召集起来,欲密谋造反。此事定然被东西两厂的番子查知,报上朝廷,遂遣吴三桂率大军来剿。”
平一峰问道:“贵教在两地的教众有多少?”
徐如莹沉吟道:“约有三四千人之众。”
平一峰叹道:“仅三四千人之众,就要兴兵造反,岂不是拿那些无辜教众的性命当儿戏?”
徐如莹道:“如果家父身在教中总坛,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但魔尊急于重掌教中大权,做起事来,自然是不顾及后果了。朝廷对此事之反应亦是奇快,还未到揭竿而起之时,大军已经开至此处!”
平一峰叹道:“以三四千之众来对付朝廷训练精良的铁甲骑兵,又何异于螳臂当车?况且这次随军出征的,还有西厂之中一等一的高手,有他们出手牵制魔尊等人,那三四千人的下场自是可想而知了!”
徐如莹脸上露出戚然之色,说道:“两地教众虽然已追随魔尊做出叛离圣教之事,但到底也是我教中弟子,如莹岂能忍心撒手不管?”
平一峰问道:“徐姑娘的意思是......”
徐如莹断然道:“平公子,如莹欲回去参战,与本教弟子共存亡!”
平一峰闻言,方自大惊。
徐如莹又道:“如莹此番回去,不是与官兵正面对敌,而是与其周旋,尽量减少本教弟子的损失,平公子,你不用替我担心。”
平一峰叹道:“徐姑娘,平某也不知该怎样劝你,总之......你这样做很危险......”
徐如莹苦笑道:“如莹心里明白,所以,你......没有必要帮我......”
平一峰心里烦乱至极,讷讷道:“平某......”
徐如莹接着道:“对了,你不用说了,你是堂堂正正的平大将军的公子,应该与我们圣教是死敌,又怎能帮我们对抗朝廷呢?”
平一峰大感头痛地道:“徐姑娘说得对,在这件事情上,平某是不能帮你!”
徐如莹的心中虽是明白他的难处,但听到他亲口说出这一句话,娇躯竟不禁一颤。却闻平一峰继续说道:“平某虽不能帮你,但也不愿让徐姑娘去送死啊!”
徐如莹讶然道:“平公子,你......”
平一峰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徐姑娘与魔尊一系已势同水火,如果再行回去,他们定然也要对你不利。而朝廷官兵也决计不会放过你,你左右逢敌,又怎样救这些教中弟子?”
徐如莹心中一震,垂下头去,低声道:“那么,你又叫如莹该怎么办?”
平一峰沉吟道:“为今之计,只有找到令尊,以令尊在教中的号召力,才能将贵教的损伤减少到最低限度,不知徐姑娘意下如何?”
徐如莹犹豫道:“但是家父尚在辽东,距此千里之遥,一时之间,哪里找得到他?看来,只有动用本教的‘千里传音’,才能与他联系上。”
平一峰奇道:“千里传音?”
徐如莹说道:“‘千里传音’是本教危急之时,与教主联络的一种方式,我们在这里发出消息,两个时辰之后,家父便会收到,这就如同朝廷设在边关的烽火台一般。”
平一峰咂舌道:“当真是如此神奇?”
徐如莹正色道:“这是本教秘传的联络方式,寻常的弟子也不明白其中奥妙。只是如此一来,远水是否能救得近火?”
平一峰叹道:“徐姑娘,现下也只有试一试了!”他原对魔教中人厌恶至极,只因为近日来与徐如莹相处,这种印象才有所改变。
徐如莹目光向四下环视一周,说道:“此间距麒麟镇只有数十里路程,我们须得到镇上找到我教中弟子,稍做布置,才能使用‘千里传音’的秘技。而平公子的这一身装扮,也是该换一换了。”
平一峰笑道:“徐姑娘,我现在是穷得很,身无分文!”
徐如莹脸上没由来地一红,娇嗔道:“平公子是怕我圣教贫困潦倒,不能招待朋友吗?”
平一峰大笑道:“好极,好极,有了姑娘这种有钱的朋友,吃、穿、住、行都已无忧了。”
徐如莹的脸上倏地现出异样的神情,低声道:“平公子,你我患难相交,不如叫我莹儿好了!”
平一峰心中一动,讷讷道:“莹儿......”
徐如莹应了一声,道:“平大哥......”
两人的目光蓦地相接在一起,浑身一震,都有一种触电的感觉。
一时之间,气氛竟变得窘迫起来。
六、 金蝉脱壳
麒麟镇原本是位于北方偏远之地的一个小镇,但自明成祖迁都于北京之后,受其影响,这个昔日微不足道的小镇得以迅速发展起来,到了天启年间,各种作坊相继兴起,商客云集,繁荣一时。
这个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名叫“鹏程客栈”,生意兴隆,也是白莲教设在此间的香堂。
以徐如莹圣姑的身份,到了这小小的一个香堂,自是备受礼遇。
徐如莹着人安排平一峰去澡堂洗刷之后,自己却随着那香主出去了。
平一峰也知道自己并非魔教中人,因此徐如莹行事须得回避一番。他已有许多日子未曾进过澡堂,这一进去,便耗上了整整一个时辰。那名侍奉他的魔教弟子又请来一个理发匠人,将他的胡子通通刮去,接着奉上一套蓝色的文士衫。他装束妥当,这才出了澡堂,顿觉外面的空气也清爽了许多,似乎又寻回久违的那一分洒脱。
徐如莹已在大堂上等候,见到平一峰自堂外走进,只觉眼前一亮。她这是第一次在青天白日里得窥心上人衣冠整齐的全貌,心中不禁有若鹿撞。
平一峰却未觉查出她眼中的异样,笑道:“莹儿,你的事已办妥了吗?”
徐如莹应道:“消息已用本教的‘千里传音’送出,估计家父定能在两个时辰之内收到。”
平一峰叹道:“所谓救人如救火,但愿令尊赶回之时还来得及!”
徐如莹眉宇之间不禁浮现出一抹忧郁。
这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须臾,一个洪亮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属下钱世宝拜见圣姑。”钱世宝是“鹏程客栈”的掌柜,亦是魔教派驻此地的香主。
徐如莹淡淡道:“钱香主请进!”
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胖子疾步自门外走进,躬身上前道:“属下参见圣姑!”
徐如莹玉臂一挥,说道:“罢了,钱香主,你有什么事?”
那钱世宝一双细目瞥向坐在一旁的平一峰,略一迟疑,却迟迟说不出话来。
徐如莹微微一愕,旋即知道其中原由,淡淡道:“这位平公子乃是本座的朋友,你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钱世宝忙应道:“是。属下已探得消息,当今满洲大汗努尔哈赤的麾下重将拜重楼已到我们麒麟镇上。”
平一峰与徐如莹闻言都是一震,皆因那拜重楼之名,实是太过响亮。
明万历十一年,努尔哈赤以祖、父遗甲十三副起兵,开始了统一女真各部的事业。他先后建州女真苏克素符、浑河、完颜、哲陈、栋鄂及海西女真哈达、辉发、乌拉、叶赫等部,创建了八旗制度,订立行政和法规,选拔人才,创制文字,设立议政王大臣。
明万历四十四年,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称汗,建国号为“金”,史称后金。
后金的建立,立即威胁到了大明对辽东的统治,所以在万历四十六年,明军十余万人兵分四路征伐后金,后金却以六万的兵力败明军于萨尔符。又于天启元年,乘胜攻取沈阳,五年之后,迁都于此,并迅速度卷了辽西大片的地区。幸亏大明出了一位袁崇焕大将军,将后金拒于宁远城外,破坏了努尔哈赤夺取全辽的计划。
而在名震中外的萨尔符一役之中,战绩最为突出的,就是努尔哈赤座下两大爱将之一的拜重楼。此人武功盖世,谋略过人,在萨尔符一役之中杀人盈千,与努尔哈赤第八子皇太极并称为“后金双杰”。
但最为重要的是,他出身于关外的另一个神秘的门派———“天狼神宫”。“天狼神宫”位于黑龙江以东的布库里山,那里是传说之中女真人的发源地,在女真人的心目之中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数百年来,“天狼神宫”与漠北的“大漠派”遥相对峙,拜重楼也成为了数十年来关外武林惟一有资格挑战“大漠神”耶律胤的绝顶高手。
现在,拜重楼竟然暗中潜入关内,到底意欲何为?
徐如莹抬起纤手,撩动披散在胸前的几缕青丝,脸上现出了沉思之色,轻声问道:“拜重楼此人非同小可,他带了多少人来?到底有何目的?”
钱世宝一双肿泡泡的细目之中流露出精明干练的神色,应道:“回圣姑,拜重楼的身边只带有两个随从,却都是罕见的高手,功力恐怕皆远在属下之上。他们于今日子时入住‘太和楼’,至于他们的目的,属下就不得而知了。”
徐如莹沉吟道:“太和楼?”
钱世宝忙道:“本来在这麒麟镇上的所有客栈之中,是以本教‘鹏程客栈’的规模最大,但新近却在城镇的中心地段又增添了一家‘太和楼’,分别经营有酒楼、住宿、妓院等。‘鹏程客栈’的生意也是被他们抢去了不少。”
徐如莹秀眉一蹙,问道:“这家‘太和楼’的东家是何来历?”
钱世宝惶恐道:“属下也是费煞了心思前去打听,只知这个东家姓杨,是来自京城的富商,行踪极是隐秘,极少在生意场上露脸,属下也摸不清他的底细。”
徐如莹淡淡说道:“这也不能责怪于钱香主,这个姓杨的老板的来历料想也是非同小可,那拜重楼放弃麒麟镇上首屈一指的‘鹏程客栈’不入,却偏偏住进新开的‘太和楼’,岂是偶然?”
平一峰蓦地笑道:“莹儿说得果然不错,不仅这拜重楼来意不善,就连这家‘太和楼’亦是甚觉可疑。”说着,伸了一个懒腰,自座上站起。
钱世宝的脸上不禁露出惊异之色。
这青年与圣姑之间的神情如此亲密,却不知是何来历?他久闻本教圣姑素来孤芳自赏,从不对年轻的男子假以辞色。而本教律条有规定,凡被选为本教圣姑的女子,须得终身守身如玉,不得谈论婚嫁,否则,将被废去全身武功,然后逐出白莲圣教。
他心中虽是有所疑惑,但地位卑下,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当下说道:“是,是,属下立刻派人混入‘太和楼’,监视那拜重楼的一举一动。”
徐如莹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以拜重楼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学修为,岂是洞查不出周围有人监视?钱香主,你吩咐下去,本教弟子绝不可轻易靠近‘太和楼’,以免打草惊蛇!”
钱世宝愕然道:“不知圣姑另有何安排?”
徐如莹回过头来,目光投向平一峰,淡淡说道:“就让本座与平公子亲自往‘太和楼’一行,一探虚实!”
太和楼。
这座集酒楼、住宿、妓院为一体的建筑,果然是气派非常。采用了传统对称式的建筑风格,左右各修建了一栋两层许高的楼阁,分别经营妓院和酒楼,中间敞开了一道大门,上面高悬着一横匾,题了“太和楼”三个描金色大字,笔力遒劲,隐然有大家风范。
大门的两边挂了一副对联,上联题道:举杯庆四海歌舞升平。下联道:把盏歌天下繁荣昌定。门里是一条三四丈长的甬道,进去是一个大院,左右都是厢房。平一峰二人早已打听妥当,院落之内便是客栈,拜重楼等人就入住客栈之中。
未到晌午时分,楼上座头几已满坐。
两人飘然上楼来,选了一个靠后院的窗口落座。从这里望去,整个后院的布局尽收眼底。
果然是好大的排场,但见里面院落重重,竟有三进,屋宇排列有序,院中古柏参天。这“太和楼”的创建时日尚短,这些四时的花树,显是自山里移植而来。因此,单论客栈的规模,“太和楼”的客栈仍是及不上“鹏程客栈”,但说到其中的布局和环境,却是“太和楼”的客栈稳胜一筹。
两人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打量着四周。过了片刻,一个伙计打扮的汉子走了过来,向两人哈腰道:“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平一峰两人皆是久经江湖之人,一眼便看出这伙计虽然一副谦卑的样子,但下盘凝重,目中精芒闪烁,显然是具有不错的武功底子。两人佯作不知,随便点了几样酒菜,又将头调开。
不多时,酒菜已送了上来。
两人用了一阵酒菜,却仍不见院内有可疑之人进出。就在这时候,只听得楼梯口传来一阵“噔噔噔”的声响,疾步冲上两个人。
这两人分别是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约在十五六岁之间。男的肩负长刀,女的手提长剑,英气勃勃的样子。
这对少年男女上得楼来,就举目左右打量了一番,似是未找着自己所欲寻之人,脸上都露出失望的神情。那少女怏怏说道:“小泥儿,你说过三少爷会在这酒楼上,怎么不见他在这里?”
少年哼道:“脚长在他的身上,我怎知道他会在哪里?”
少女跺着脚骂道:“死小泥儿,烂泥儿,你竟敢骗我!”说着,伸手便欲打去。
少年忙退出两步,惊叫道:“哎哟,表妹,饶命!”
少女“砰砰”两拳落在少年的身上,怒气未休地道:“哼,看你还敢不敢骗我!”
少年用一只眼斜瞥着她,低声道:“我知道你的心里着急,但小泥儿也急着找他学武功呢!”
那少女说道:“柳三少会教你武功?你也不照一照镜子,看自己是怎样一副德性,练武之人要讲武德的,柳三少若传授武功,也一定是传授给本小姐。”
少年双手撑在腰际,怒道:“姬采棠,你这个大花痴,竟敢小觑于我!你不要忘了,我们这次出来寻找三少爷,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可怜的大姐!”
原来,这二人正是“藏剑山庄”的莫泥儿与姬采棠。
在十多日之前,江南柳家在大少爷柳长谋的策谋之下,欲将“藏剑山庄”占为己有,却遭柳三少爷柳长风出手阻拦,以致功败垂成。柳长风不惜背负着背叛江南柳家之名,救下“藏剑山庄”,也是机缘巧合,参悟了隐藏百年之久的战神武学之秘。
至此,他的刀法臻刀道的巅峰!
他在“藏剑山庄”守候了数日,阻拦了几拨闻讯前来寻找战神秘籍的武林人物,待事态平息之后,才辞别了“藏剑山庄”众人,再次踏上了漫漫的江湖路。
柳长风离开“藏剑山庄”之时,庄主姬素语却未有片言挽留,只是于后院之中抚琴相送。琴声宛转缠绵,柳长风从未想过这个外表刚烈的女子竟有如此高超的琴技,他更未想到,姬素语这是此生首度为一个男人抚琴!
姬素语的内心知道,柳长风这样的人,决不属于“藏剑山庄”。
她不敢有所奢求。
自少女时代起,她就接掌了整个“藏剑山庄”,在她纤弱的双肩上,更担负了光复故国的重任。
现在,这个梦灭了,自己也应该好好地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