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柳长风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她的泪水才潸然而下。
莫泥儿与姬采棠都看到了她眼中的泪,同时看出她内心的忧郁,他们都想追出去,但姬素语阻止了他们。可二人素来古灵精怪,如此过了两日,乘姬素语不注意之时,悄悄地溜出了“藏剑山庄”。
他们这次出来寻找柳长风,正是为了他们的大姐姬素语!
正当莫泥儿与姬采棠在争执不休之时,一个伙计模样的汉子走了过来,喝道:“两位小朋友,这里可不是玩耍之地,尔等快些离去!”
莫泥儿闻言大怒,喝道:“贵酒楼既打开门来做生意,难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我们兄妹二人是来吃饭的,大小也算得是客人,你却要赶我们出去,真是岂有此理!”
姬采棠叫道:“是啊,狗眼看人低嘛!”
那伙计脸色一变,腰背立时直了起来,沉声喝道:“好狂妄的小辈!”说话之间,脸上露出腾腾的杀气。
徐如莹的神情微变,低声道:“这个店小二的一身功力不错,看来那两个小朋友有危险了!”言下有出手相助之意。
平一峰双眉一蹙,应道:“且慢,看一看情形再说。”
莫泥儿见那伙计露出一副凶神恶煞般的样子,却不觉害怕,脚下一溜,已靠近窗口边的一张桌旁,一个不小心,右肘骤然将桌上的一个酒樽自敞开的窗口撞飞出去。那酒樽飞出窗外,远远向下抛落,正巧下面自院门外之抬进一顶大轿。
那顶大轿甚是华丽,四个轿夫各据一角,高矮相仿,步伐整齐划一,显然绝非寻常人家的轿夫。
大轿的两旁,各有一人随行,皆青衣小帽,一副仆人打扮。
却说那个酒樽自窗口抛下,直向那轿顶坠去,那酒楼的伙计追至窗口,探头一看,不禁脸色大变,失声惊呼。
眼见酒樽就欲坠落于那轿顶之上,右首那青衣小帽的仆人大袖微微向上一扬,那自空而落的酒樽立时似被一股无形的大力所吸,化做一道白芒,疾向他大袖之中射去,消失不见。
大轿未丝毫停滞,继续向院内客房行去。
这一连串的变化虽是一闪即逝,平一峰与徐如莹却是尽收眼底。平一峰神情微动,现出激动之色,用一种细不可闻的声音道:“他来了!”
徐如莹问道:“平大哥,你已知道那人的身份?”
平一峰点了点头,说道:“平某感觉出,那轿内之人正是魏忠贤那老贼。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徐如莹心中一震,脸上不禁浮起一抹愁云。
魏忠贤竟然在此处与努尔哈赤麾下重将拜重楼秘密相会,显然有不可告人之密,倘若让他们相互勾结,我中原的锦绣山河就危在旦夕矣!
莫泥儿见被自己撞出窗外的酒樽被那人大袖一挥,便凭空消失不见了,心中亦是骇然,失声叫道:“哎呀,那人好厉害的功夫!”
那伙计闻声回过头来,脸色已变得铁青,沉声喝道:“小子,你这是找死!”
声音未落,一拳迎面击出。
拳势来得甚疾,莫泥儿身后乃是几位客人,不能闪避,眼睁睁地望着那斗大的拳头由远而近。
这时候,剑光忽起。
一剑自左侧递至,疾刺向那伙计喉下的“天突穴”。
那伙计只觉眼前剑光耀眼,剑气泛肤生痛,再也顾不得伤人,急抽身而退,在丈外站定,惊喝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莫泥儿危机一过,顿时跳了起来,大骂道:“少爷正要问你,你们这是什么店?是黑店吗?连店小二也要动手揍人,嘿......”
那伙计目中凶芒毕露,厉声道:“小子,有种报上名来!”
莫泥儿蓦地大笑起来,哈哈笑道:“说出来吓死你,狗奴才,你听好了,少爷便是当今仁风侠骨、英雄盖世、无敌天下的柳三少爷柳长风的朋友,怕了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心中都是一震。
近日来,柳长风大闹京师,刀败龙门落日之事早已传遍江湖,其声名更是如日中天。
平一峰目中精芒一闪,举目望向莫泥儿。
自从京师城外一别,再也不曾见到柳长风一面。
柳三少的朋友,也就是他的朋友!
他不禁长吸了一口气。
柳大哥,你在哪里?
那店伙闻言一愣,接着狂笑起来,喝道:“即令柳长风在此,又能奈我何!”说着,就欲出手。
忽然,身后传出一声干咳。
那伙计身形一震,立时回过身来,低下头去,恭声叫道:“老板!”
一个华服中年人出现在楼梯入口处,淡淡地望了那伙计一眼,“阿猛,你有几分能耐,竟敢得罪柳三少的朋友?”
那伙计颤声道:“是,是......”
华服中年人目光投向莫泥儿二人,朗声说道:“既然进了‘太和楼’,就都是小店的客人。诸位,本店若有失礼之处,尚请见谅!”
莫泥儿笑道:“这位老兄,你倒会说话,罢了,少爷就不与尔等一般见识!”
华服中年人干笑一声,说道:“好说,好说,诸位请便!”说着,转过身去,又向楼下走去。
平一峰望着他的背影,气机感应之下,已知道此人的武功之高,决不在魏忠贤身边的阿七之下。
大轿笔直抬入内院。
这里较之外面的酒楼,更是清静了许多,四下绝无闲人走动。
四个轿夫抬着大轿,进入一个客厅之内,身后的大门立时合上。
右首那青衣小帽的仆人急步行至轿门,躬身撩起垂帘,自轿里跨出一个锦衣玉带的银发老人来。
此人正是当今掌管锦衣卫与东西两厂的一代枭雄魏忠贤!
魏忠贤出了轿门,在厅中站定,回过头来,沉声说道:“你们在此守候!阿七,带路!”
众人齐声应道:“是。”
身穿青衣小帽的阿七急忙抢上前去,走到正中悬挂的一副太祖皇帝的画像之前,伸手揭起挂像,在正中的一块方砖上轻轻一按,只听一阵“咄咄”的声响,当中的墙上竟缓缓现出一道高约两米的门户来。
阿七躬身道:“九千岁,请进!”
魏忠贤点了点头,长袍一撩,举步跨入门内。
里面是一条窄小的甬道,沿道石阶往下延伸,甬道的两旁石壁之上,每隔数步的距离,便设了一个油灯,灯火闪亮,倒也不觉黑暗。
约往下行了三十阶,向右首一转,眼前顿时出现一个空间宽阔的密室。室内烛火辉煌,其中古玩、玉器、字画,一应俱全,琳琅满目。
一人正站在东首角上的木柜旁,仔细端详着木架上摆设的一个青铜古鼎,悠然神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蓦地回过头来,迎上前两步,一揖下跪道:“拜重楼参见九千岁!”
魏忠贤哈哈一笑,左袖微拂,说道:“拜将军,不必多礼!”
拜重楼乘势站起,魏忠贤这才有机会看清他的容貌。但见这个名震域外的“天狼神宫”的一代宗师,却是面容清癯,神态飘逸,俨然一个中年书生的模样,心知对方的一身武学上修为已臻化境,早到了神光内敛的地步,旁人若不知其身份,是决计看不出他身怀上乘武功。
二人分别在木桌的两旁落座。
两名随从侍立于拜重楼的身后。
魏忠贤两道冷电似的目光迅速扫过拜重楼随从的面孔,气机感应之下,已对他们各自的武学修为有了一个深刻的了解,知道这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都远胜于自己身边的阿七,心中不禁暗凛,“天狼神宫”威震边塞,果然是名不虚传!
魏忠贤笑道:“拜将军威震域外,深为大汗所倚重,今日得睹容颜,幸何如之?”
拜重楼淡淡道:“不敢,九千岁雄才伟略,威凌天下,荣登九五之尊,也是指日可待!”
言罢,两人相视而笑。
笑语一落,魏忠贤说道:“当年,本座与大汗缘悭一面,迄今二十余载,不知大汗贵体安好?”
拜重楼脸上现出黯然之色,叹道:“近年来,我国大军乘胜挥师南进,横扫辽西,势如破竹,不料,数月前于宁远一战,却遭惨败,大军至此,难有寸进。这个宁远守将袁崇焕虽不过一介文弱书生,但文治武功,却远在当年的熊廷弼之上。大汗锐气遭挫,加以年事已高,顿一病不起。国事皆交由第八皇子皇太极处理。”
魏忠贤目中射出两道耀眼的光芒,嘿然道:“几年前,本座应大汗之请,设计令辽东经略熊廷弼死于非命,却想不到那老鬼临去之前,竟将袁崇焕这个籍籍无名之辈推荐到那皇帝小儿的面前,成为今日之大患。此人不除,他日必然阻挡本座君临天下之大计。”
拜重楼大笑道:“哈哈,九千岁与我们大汗果然是同道中人,连见解也是一般无二。大汗如今卧病在床,犹念念不忘与九千岁之间的约定,希望能在有生之年,与九千岁里应外合,挥师入关,推翻朱家皇朝的天下,共同成就一番大业。是以,除去袁崇焕是迫在眉睫!”
魏忠贤略一沉吟,缓缓说道:“三日之前,本座接到密报,贵国国师耶律胤在宁远大营内现身,出手行刺袁崇焕,事败而退,不知可有此事?”
拜重楼道:“九千岁果然是明察秋毫。不错,耶律胤是皇太极一系之人,这次行动,也是奉了皇太极的命令行事,不料那袁崇焕的身边早有高手潜伏,不仅武当、昆仑数派的一流剑手纷纷现身,而且连魔教教主徐鸿儒也出了手。”
魏忠贤闻言一震,失声道:“魔教教主徐鸿儒?”
拜重楼道:“若非有这等级数的高手出手,在皇太极如此周密的计划之下,袁崇焕焉能得保住性命?”
魏忠贤狐疑道:“徐鸿儒素来与朝廷作对,岂会出手救下袁崇焕?”
拜重楼道:“你们中原人所说的同仇敌忾,也不是全无道理。徐鸿儒出手救下袁崇焕,也是为了不轻易让我国大军挥师入关。”
魏忠贤蓦地一掌击在桌面之上,震得桌上的茶水四溅,嘿然笑道:“袁崇焕竟敢与叛贼私下勾结,本座定然叫他死无葬身之地!”他眼中露出凌厉的杀机,一个毒计也在他的脑中酝酿而生。
拜重楼笑道:“九千岁的心思,正合大汗之意,袁崇焕一除,大明再无可用之将,我国大军便即刻挥师入关,助九千岁君临天下。这也是大汗遣小将前来与九千岁密谋之意。”
魏忠贤面容一整,目中射出两道锐利至极的精芒,大声说道:“好,好,大汗的心思,也是本座心中所想。只是本座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我要贵门秘传的两大神功之一的‘嫁衣神功’的口诀,不知将军是否愿意割爱?”
此言一出,拜重楼及身后的两大“天狼神宫”高手的脸色皆是一变。
魏忠贤接着道:“本座欲得天下,首先须修炼成宫内数代相传的‘还婴大法’,方有君临天下之威仪,否则,以本座现在的身份,登上九五之尊,岂不贻笑天下?如今本座的大法,已练至极高的境界,只差最后一着便可功成圆满。本来前些时日,本座曾派高手前去少林盗取佛门的无上圣物肉舍利,结果走漏了风声,致使魔教中的高手倾巢出动,阴差阳错,这肉舍利竟教一个无名小辈得去了。本座只好另求他途。”
魏忠贤目光倏地一凝,又道:“‘嫁衣神功’虽是贵门的两大神功之一,但本座也是用大明朝的辽阔疆域与将军相换。拜将军,这也是你为贵国大汗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啊!”
拜重楼霍地从座上站起,在密室中来回踱了几步,沉吟道:“本门的‘嫁衣神功’未必能助阁下功成圆满!”
魏忠贤长笑道:“拜将军此言差矣,据本座所知,‘嫁衣神功’大成之后,不仅可借他人的功力为己用,而且能令人脱胎换骨。如今本座所差的最后一着,就是如何脱胎换骨了。”
拜重楼乃武林一代宗师,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魏忠贤的“还婴大法”的最后一着,就是要变回一个正常的男人。否则,日后君临天下之时,怎能以一个阉人的身份面对自己的子民?
但“嫁衣神功”乃“天狼神宫”秘传的两大神功之一,岂能轻易外传!
魏忠贤见拜重楼露出犹豫之色,也自座上站起,走到他的身旁,说道:“拜将军,你助了本座一臂之力,本座岂会不记得你的恩惠?只要本座得到‘嫁衣神功’的口诀,不日必将袁崇焕与天启小儿的人头一并送上,难道将军还要犹豫吗?”
此言一出,拜重楼也不禁怦然心动,蓦地回过头来,双目中异彩闪烁,沉声道:“九千岁此言当真?”
魏忠贤哈哈一笑,说道:“一言九鼎。”
拜重楼面露凝重之色,断然道:“好,小将就答应九千岁。”
魏忠贤欣然笑道:“哈哈哈,他日本座与大汗平分天下之时,第一功臣,便是拜将军阁下。”
拜重楼漠然道:“小将此番决定,断非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让大汗早日达成心愿,使我女真人的铁骑踏遍中原的疆域。”
魏忠贤笑道:“是是是,将军高风亮节,精忠卫国,本座自是佩服之至。阿七,笔墨伺候!”
阿七应声退下,不时便呈上纸笔。
拜重楼回过身来,行至桌前,挥笔疾书。片刻的工夫,“嫁衣神功”的口诀便跃然纸上。
魏忠贤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大袖拂过,纸上的墨迹立时风干。他亲手将宣纸折叠妥当,纳入怀中。这才调过头来,对拜重楼说道:“请将军回去替本座拜上贵国大汗,就请他等候本座的好消息,本座这番就告辞了。”
拜重楼肃然道:“九千岁请!”
魏忠贤大笑一声,转身向密室门外行去。
拜重楼凝望着他的背影,面上浮起一缕冷冷的笑容。大明朝中有如此奸宦当道,岂能不亡?
大轿再次自后院出来。
平一峰心中不禁涌起一种冲动,令平家抄家灭门的大仇人就在眼前,自己当真让他就此安然离去吗?
想到此处,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周遭强敌环伺,魏忠贤及左右两大护卫高手、四轿夫更非弱者,况且暗中还有一个出身塞外布库里山的“天狼神宫”的绝代高手,自己倘若贸然出手,惟恐尚未接触到魏忠贤,便已深陷重围,脱身不得。
大轿正缓缓由内院抬出,经过酒楼的窗外。
平一峰心中盘算着,若从这窗口持剑跃下,破轿顶而入,有几成机会重创轿内之人?
正在思忖之间,气机忽然生出强烈的感应,举目向对面的屋宇之上望去。
对面一排房屋的瓦脊上鬼魅般出现一条人影,那人身材修长至极,肩负厚背长刀,一袭宽大的衣袍无风疾舞。那人甫一出现,便带出一股莫可匹敌的气势。
看到这人,平一峰顿时想起了柳长风。
但那人绝不是柳三少。
而是一个头发已斑白的老人。
那老人站在那里,却犹如伫立在群山之上。
孤傲之中,又有几分的寂寞。
那人衣发飞扬,蓦地发出一串惊天动地的狂笑,闻者耳膜无不隐隐作痛。左首楼上的妓女们纷纷发出一串串尖叫声。
大轿停了下来。
四面的屋角处悄无声息地蹿出无数条人影,迅速向院中的大轿靠拢。酒楼上的伙计也不知从何处撤出兵刃,自窗口跃下。
笑声蓦地一落,那人大喝道:“魏忠贤何在?敖狂刀来也!”声音铿锵如金石,震得屋瓦上的尘埃簌簌撒落。
众护卫更是惊骇欲绝,刺客竟然是当今四大无上宗师之一的敖狂刀!
轿内竟悄无声息。
敖狂刀脸上露出狐疑之色,仰天长啸一声,反手拔刀,刀出。
一道耀眼的刀光冲天而起。
敖狂刀大笑道:“老夫来也!”一语未落,身形闪了一闪,倏然现身于大轿的上空,一刀劈下。
顿时,地面数以百计的刀剑暗器疾迎而上,一上一下地交击在一起,断刃齐飞,敖狂刀的刀势不减,直劈而下。
刀芒所及,大轿倏地自中间劈为两半。
一条人影自轿中飞升而起,眨眼之间,刺出三剑。
剑光闪烁,疾若流光飞逝。
敖狂刀的刀芒倏地大涨,那轿中人身形顿时一震,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来,剑光立时尽敛,那人撤剑飞退,连连撞飞数名侍卫,方自站稳,却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华服中年人。
平一峰甫一见到那人的面容,不禁一震,几乎惊呼出口。
敖狂刀冉冉飘落于场中,厚背长刀戟指那华服中年人,厉喝道:“你不是魏忠贤,你到底是谁,竟愿意做那奸宦的替死鬼?”
那华服中年人躬身一揖道:“晚辈龙门落日,见过敖老前辈!”
敖狂刀狂笑道:“原来你就是龙门千浪的儿子,嘿嘿,武林中传言,‘刀长风,剑落日’,老夫只当是一时俊杰,今日一见,真是大失所望!念在你本来有重伤在身,老夫此番便不击杀于你,倘若你执迷不悟,老夫也绝不饶汝性命!”
龙门落日脸上不禁数变,心知自己已陷入欲罢不能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