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一峰厉声道:“好一个不识时务,适者生存!当今朝野上下,早已是忠奸不分,大明的锦绣河山,早晚是要毁在尔等这些乱臣贼子的手上!”
田尔耕狂笑道:“平公子,你果然乃有令尊之风,刚正不阿!”话音一落,已然出手。
他的双手本隐藏大袖之中,此时袖影倏地在平一峰的眼前张开,有如两片灿烂的云彩。
平一峰神情极为凝重。
近些时日以来,他的武功虽是精进神速,大有一日千里之势,但面前的敌手却是当今锦衣卫中的第一高手,一身魔功早已名震天下。自己所悟的剑法,是否能与眼前这纵横一时的魔道高手一争高下?
这时候,他已看见了田尔耕的手。
袖影飞扬,田尔耕的手便自重重的袖影中探出。
这一抓,他掌心顿时生出一股旋转的力道,将方圆丈内的草皮扯得揭地而起。
平一峰如置身于风雨飘摇之中,整个空间都充满了一股邪异的气机,江山也为之黯然失色了。
他心中充满了悲愤的感觉,举目望剑,剑光璀璨。
一股凌厉的剑芒直冲而出。
剑气破风生啸。
田尔耕心中一震,身形急退。
剑光更是大盛。
如影相随。
田尔耕足不沾地地退出数丈,剑锋已迫及胸肋,剑气泛肤生痛。他蓦地沉喝一声,身形蓦地一旋,长剑立时自他肋下划过。
剑破衣襟。
田尔耕的足尖却乘势在地上一点,地面的泥沙顿激扬起来,犹如暴风骤雨一般袭向平一峰。
平一峰倏地长啸,长发与衣袂齐舞。
泥土沙砾甫一接近他的周围,便立时被一股无形的气劲弹开了去,身形却自地上拔起。
田尔耕身在空际,忽觉眼前剑光耀眼,每一剑皆循着一条奇妙的轨迹刺来,妙到毫巅。他心中不禁暗叹,剑法精妙如斯,莫可敌矣!但他到底也是锦衣卫之中排名第一的高手,临危之际,方显出他的绝世魔功。
当平一峰剑势逼至眉梢,田尔耕的一袭宽大的锦袍倏地膨胀数倍,如同一个巨大的圆球。
平一峰的每一剑皆刺入那膨胀的锦袍内,剑气迸发,那如球的衣袍顿时爆裂开来,碎屑四下飞扬。
田尔耕的身形犹如星丸投掷,急剧向右侧滑落,着地时,脚下轻浮。
他终于在平一峰的剑下,全身而退。
平一峰在短短数招之间,便将这个名满天下的锦衣卫第一高手逼得几乎无立足之地,众人皆是吃了一惊。
平一峰的剑术精妙如斯,已隐然具有一代宗匠的雏形。
田尔耕这一退,正好与少林叛僧慧因并肩站在了一起。
两人互视一眼,迅速形成联手之势。
两人本来分别是正邪两道上久负盛名的顶尖高手,自视极高,今日平一峰竟能令二人联手,试问天下之间,有几人有如此殊荣?
平一峰横剑而立,意气风发。
他突然想起当年父亲对阵沙场时那种千夫莫敌的盖世豪情。
父亲音容安在?
他两道锐利的目光逐一自眼前的敌人脸上扫过,每一个人脸上那份惊讶的表情都清晰反应在他的视觉之内,他的心中不禁大是快意。但九泉之下的父亲,是否愿意看到今日自己与朝廷对抗的情形?
沉思之间,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徐如莹已悄然走到他的身旁。
她的身材曼妙,目光轻柔,自有一种飘然出尘的气质。
平一峰望了她一眼,心中一片宁静。
徐如莹柔声说道:“平公子,如莹与你并肩对敌,如何?”
平一峰大笑道:“好!”
当他说出这一个字的时候,心里有一种感觉:曾几何时,自己与这个魔教圣姑已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北风怒号着,掠过广袤的原野,撩动阵阵的旌旗猎猎作响。
一股凌厉至极的杀气迅速自场中弥漫开来。
田尔耕与慧因和尚蓦地长啸一声,双双向上跃起。二人皆是当世之中屈指可数的高手,联手一击,当真可令风云变色,石破天惊,即令四大无上宗师亲至,也不敢轻撄其锋!
平一峰与徐如莹并肩傲然而立,身形不动若山。
少林寺的绝学与魔教神功果是非同小可,两相结合之下,其攻势几臻完美无瑕之境!
平一峰全身功力瞬息提升到极致。
两个敌手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清晰地反应在他的视觉之内。
他的心中不禁暗暗叫苦,慧因与田尔耕联手一击,实已胜过魔尊的不世魔功!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柳家四少爷柳长婴,心中一阵温暖。
吾皇之步,千军莫阻。
吾皇步!
平一峰的身形微微一晃,倏地出现在慧因二人之间。
二人心中一震,忽觉眼前剑花夺目,无数细小的光点自四面撞击过来,立时先机尽失,化主动为被动,各展其能,应付对方如同水银泻地一般的攻势。
两人联手之势竟在一招之间被破。
在这一招之中,平一峰竟同时用上“吾皇步”与自己新创的“碧血剑法”,当二者合而为一之时,成为了武林中真正最上乘的剑法。
田尔耕与慧因的脸上皆露出骇然之色。
敌手遇强则强,简直是莫测高深,教人有莫可抵御之感。
肉舍利的神奇,当真是匪夷所思!
他们却不知道,平一峰的武功之所以突飞猛进,虽与误服肉舍利有莫大的关系,但也因为他对武学有一种近乎天然的敏锐感,才能在短短一段时日之间,得窥上乘剑道的奥妙。这其中的情形,当真是无比玄异。
正当慧因与田尔耕二人全力应付平一峰之时,一旁的徐如莹出手了。
徐如莹乃是魔教之中地位尊崇的圣姑,其武学上的修为绝不在慧因二人之下。两条白练倏地自她的袖中掠出,疾卷向慧因二人。这两条白纱由极其珍贵的天蚕丝所织,用以做兵器,可柔可刚,非内功臻绝顶之辈不能控制自如。
慧因与田尔耕二人各自发出一声长啸,分别向左右退去。
二人皆是当世顶尖的高手,说退便退,身法快捷至极,当真疾若飘风。
平一峰目中杀机大盛。眼前二人皆是十恶不赦之徒,助纣为虐,正道中人无不除之而后快。
就在他欲乘胜追击之时,军中又传出一声尖锐的号叫,紧接着,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起,尘烟蔽日,大地也为之震动。
平一峰二人心中一凛,举目望去,但见四周骏马飞驰,人影憧憧,近万数的铁骑一齐调动,顷刻之间,竟将四周围困得如同铁桶一般。
田尔耕与慧因却乘机回到坐骑之上,消失在重重金戈铁马之间。
平一峰出身于将门,自小熟读兵书,深谙战阵变化之道,心知眼前这阵形正是“十面埋伏”,玄奥异常。
“十面埋伏”与“一字长蛇阵”、“八卦阵”属古今三大奇阵之一。
数百年来,“八卦阵”的精要早已失传。当年平一峰的父亲在世之时,便擅长“一字长蛇阵”变化,想不到吴三桂这贼竟然也精于此道。
平一峰剑眉微蹙,不禁暗自焦虑,他知道,任你神功盖世,也休想在这固若金汤的“十面埋伏”大阵之中全身而退。他的目中倏地射出两道闪电似的光芒,向四周望去,正好见到身披甲胄的吴三桂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也正向这边望来。
两人的目光凭空相接,皆是一震,犹如激起漫天的火花。
平一峰抬头望向长空,一抹乌云正飘移过头顶,他的目中充满忧伤的神情。耳边忽听得徐如莹幽幽地叹道:“平公子,你若逃得了,就自行离去吧,不用管我。”她的语气甚是平静。
平一峰心中一震,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功力,配以举世无双的“吾皇步”,全力突围,或许有一线生机。
但是,临危之际,自己怎能弃她而去?
平一峰目中倏地露出坚毅之色,凛然说道:“平某若独善其身,此生休想有片刻快活!”
徐如莹秀丽的娇靥上焕发出奇异的光彩,在她的心扉深处,愿意放弃尘世间一切荣耀和地位,一生一世与他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平一峰蓦地长笑一声,身形自地上拔起。
紧接着,一声雄浑的声音喝道:“放箭!”一语未落,四下劲弩声响起,箭矢如雨齐发。
“嗖嗖嗖!”
一时之间,劲弩漫天飞舞。
平一峰凌空挥剑。
剑挥出,经他灌以举世无匹的内力,剑气纵横。剑芒所及,有如摧枯拉朽一般,断羽齐飞,无一支利箭能射进他周围三尺之内。
他的身形因此而稍做停滞,眼见欲往下坠去,左掌忽地向四周空处连击数掌,身体借力竟又凭空弹起丈高,如箭矢一般向吴三桂疾掠过去。
擒贼先擒王。只有将军中的统帅挟持,方可安然退出阵外!
在一片密集的箭雨之中,平一峰与吴三桂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
吴三桂宽大的脸孔现出慌乱之色,又沉声喝道:“火攻!”军中的号令,一向都简洁有力,通常不会超过五个字。
随着一声令下,阵中又相继抛出数百计的火球。
火苗熊熊,油汁四溅。
那火球原来是用取自西域之地的黑油浇在棉团上,那黑油只须沾及人体,便会乘势迅速蔓延,直到将人烧做一堆焦炭,方自熄灭。
平一峰深谙其中奥妙,见状也是一惊,更不敢有丝毫怠慢,身体忽地坠下三丈,足尖一点地面,身形又疾旋起来,一时之间,周遭气劲流转,如同卷起一个旋涡,那些空中飞舞的火球随他旋转不息,却无一点火渍能沾及他的衣襟。
他的身形狂舞,带着一个圆形的火柱冲天而起。
到了四五丈高的空际,双臂一振,气劲自体内狂涌而出,火球立时向四面激打而去,铁甲骑兵之中顿现出一阵混乱,官兵将士的身上纷纷着了火。
平一峰却借这一瞬间,横越数丈的距离,身剑合一,疾向坐骑上的吴三桂冲去。
剑光霍霍,破空而啸。
忽自两旁跃起两条人影,一左一右疾迎了上来。
平一峰早已看清楚,来人正是田尔耕与慧因。
二人虽是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但两人联手之势,自己也无制胜的把握,如若让他们缠上一时,教吴三桂从容隐退于千军万马之间,那时再欲擒下他,更是难如登天!
平一峰心念至此,身形斜掠,足尖恰好点在一个铁甲骑兵的头顶上。
他足下有了借力之处,举步凭空向前踏出。
慧因与田尔耕二人都是一怔,他们都知道平一峰精于一种奥妙至极的步法,只当仅能在地面上施展,不料他竟在这时凭空踏出。
二人只觉眼前人影一闪,顿失对手的所在。
就在这眨眼之间,平一峰已仗着天下无双的“吾皇步”,自两人的缝隙之间掠过。
平一峰避过二人联手一击,已将与吴三桂之间的距离拉近至五尺许,眼见就要得手,忽自吴三桂身后闪出四人。
其余的卫兵皆是身披甲胄,但这四人却是青衣小帽。
四柄长剑如同蛟龙出海一般疾卷过来。
平一峰忽觉眼前剑花满天,以他现在对剑法敏锐的洞悉力,已分辨出眼前这四大剑客是分别出自当今武当、青城、昆仑、海南四大名门剑派的高手。
四剑齐出,当真如同铜墙铁壁一般。
这是一个上乘的剑阵。
他心中暗叹,吴三桂果然不愧是一代人杰,竟然能将这些出身于各名门正派的顶尖高手网罗在自己麾下,在这一点上,连当年的父亲大人也是不及。
前冲之势骤然止住。
他的功力已臻化境,这番说停便停,丝毫未曾露出勉强之色。右手长剑由下而上划起,挽出数朵剑花。
剑花忽然绽放开来。
四大剑客的脸上都露出惊骇之色。
平一峰连人带剑向前撞进,以举世无匹的内力和奥妙至极的步法竟硬生生撞破了四大剑客所布下的剑阵,掌中长剑划起一抹耀眼至极的光芒,终于落在端坐在骏马上的吴三桂大将军的颈项之上。
这两个昔年意气相投的挚友,终于在这等特殊的情形下,又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了!
天地之间,立时沉寂了下来。
所有人都停止住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两人。
平一峰手持长剑,剑锋架于吴三桂的颈项之上。他的发髻紊乱,一袭破旧的衣衫被四大剑客的剑气所碎,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条条血迹,鲜血沁透了衣襟。在这一连串的狙击之中,平一峰所受的皮肉之伤也是不轻。
但他的目光仍是炯然有神,教人不敢逼视。
吴三桂脸上现出死灰色。
多年以前,他也是一个热血澎湃、豪情万丈的好男儿,可以为家国、友情抛头颅,洒热血,义无反顾,悍不畏死。但是,那时候的情形与现在不一样。那时候,他在军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卫兵。每一个人的一生之中都会有一段有理想、有大志、有抱负、有激情的时光,那一段时光才是人的一生中最光辉灿烂、最热情激昂、最难忘的!
现在,他却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三军将帅。
他已经大志得酬,功成名就!
他应该好好地享受一下眼前的荣华富贵。
所以,他不想死。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平一峰,脸上现出复杂至极的表情,缓缓叹道:“平世兄,你已经长大了!”
他说出这一句话之时,两人的心中同时想起了一个人。
那人就是当年的平大将军。
吴三桂想起昔年的故主,心中一阵惭愧。平一峰想起九泉之下的老父,也是一阵感慨。
平一峰淡淡地说道:“你也变了!”
吴三桂心里明白他的意思。当年平大将军之所以看重自己,是因为那时候自己是一介热血男儿,心里时时想着保家卫国;而现在自己变了,不是指其他,是说自己自甘堕落,同流合污,有负当年平大将军的提拔之恩。
他的眼中不禁露出惭愧至极的神色。
平一峰又叹道:“当年,平某送君踏上千里征途,今日吴大将军是否愿意送平某一程?”
田尔耕闻言,厉声喝道:“大胆逆贼,竟敢挟持朝廷命官!”
平一峰仰天发出一串震耳欲聋的长笑,说道:“姓田的,吴三桂如今是当朝的重将,如果死在此处,即使阁下有魏忠贤这个老奸贼撑腰,回到京城以后,恐怕也是脱不了干系。”
田尔耕沉哼了一声,不敢再言语。
吴三桂目光扫过全场,大声喝道:“大家都让开!”
众官兵听令,“哗哗”一阵声响,果真让出一条道路来。
平一峰令人让出一匹战马,教徐如莹骑了;自己却与吴三桂同乘一骑,掌中长剑仍是架在他的颈项上。
众官兵见主帅受制,不敢稍有异动。
平一峰与徐如莹挟持着吴三桂自大军之中驰出,沿路见两旁军容整齐,心中不禁暗叹,当年父亲果然未曾看错,单看这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就知吴三桂这人是一个不世的将才。
两骑三人出了军中,向远处疾驰而去。
众官兵及田尔耕投鼠忌器,不敢尾随。
三人向北驰出数里,见后面没了大军的影子,这才放缓了坐骑。
平一峰将长剑自吴三桂颈上撤回,跃落马背。
吴三桂不知他下一步有何行动,忐忑不安地坐在马鞍上,望向平一峰。
平一峰站在原野上,昂首望天,缓缓说道:“当年平某当你是朋友,是知己,我们把盏高歌,纵谈天下大事,鉴古扬今,明辨忠奸。你现在有今日的成就,平某真的是为你高兴,只是你与奸宦同流,与邪道叛逆为伍,实教平某寒心,你这样做,又如何对得住九泉之下的家父?桂兄,你还有什么话说?”
吴三桂心中一震,这一声“桂兄”,乃是当年平一峰对他的称呼。事隔多年,物是人非,同样的一声“桂兄”,却不禁勾起了他多少温馨的回忆。
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思绪也是纷乱至极,最后沉声说道:“不错,我吴三桂的确是有愧于令尊。令尊一生忠肝义胆,可昭日月。他的结果是怎样?到最后,非但不曾受尽世人的景仰,还落得一个叛国的骂名!令尊与熊廷弼经略的遭遇使吴某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你精忠报国也好,碧血丹心也罢,首先须懂得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为官者自是要清正廉明,但也要学会生存之道。近年来,我吴三桂虽然与魏忠贤有交往,但吴某镇守边关,保卫大明江山,也算是鞠躬尽瘁,无愧于我大明千千万万的百姓了!”
平一峰眺望着远方的云彩,脸上露出沉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