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一峰心中一震,知道这个美若天仙的圣姑已经识出自己的身份来,不觉微微抬起头来,望着她笑了一笑。他现在的这一副模样,已与以前那刚健俊美的形象迥然而异,浑身上下,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满嘴的胡须也是乱糟糟的。这一笑开了来,非但没有任何的美感,反而显得更加怪异。
徐如莹目中掠过一抹喜悦的神采,却是一闪即逝,旁人更是不曾看出。
只听魔尊王森淡然说道:“你就是鸿儒的女儿?”
徐如莹朝着王森盈盈一礼,娇声说道:“是,莹儿见过太上教主!”
魔尊王森哈哈笑道:“当年老夫离开圣教之时,你还未出世,如今重返圣教,鸿儒已是多了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哈哈,算起来,老夫也算得是你的师公了!”
徐如莹嫣然笑道:“师公,当年您老人家执掌圣教之时,可是法令如山,公正严明,全教弟子,无不信服。”
王森大笑道:“那是自然!”听到别人讲自己的好话,心中自是大悦。其实当年他当魔教教主时,为人凶残暴戾,教中弟子自然慑服于他的淫威之下,却半点也谈不上“公正严明”。
徐如莹道:“现在,虽然是家父做了本教的教主,但师公当年传下的规矩也是不能改。”
王森颔首道:“不错。”
徐如莹嫣然笑道:“您老人家此番重返圣教,也算得本教一大盛事,教中的徒子徒孙也应为您老人家洗尘,是不是?”
王森笑道:“莹儿,难得你这般乖巧!”
他此次暗中召集了当年的一些心腹,就是为了夺回自己在教中的地位,其中最为忌讳之人就是徐鸿儒父女了。他与徐鸿儒虽然分属师徒,但徐鸿儒如今做了教主,身份和地位也在他之上,就连徒孙辈的徐如莹在教中的地位,也是与他平起平坐。
他初见徐如莹之时,尚有一些担心,心中暗自警惕。但见她对自己这般恭敬,不禁大悦,想道:原来他们父女对老夫并无戒心,真是天助我也!
徐如莹柔声道:“莹儿到来之前,就差人到这个小镇上的‘太白酒楼’订了几桌酒席,为您老人家接风洗尘,但莹儿却还有一桩教中的俗事,须得借这个地方了结。”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心中各自都在揣测她这一番话的用意。
王森脸上的笑容微敛,沉声说道:“莹儿,你有什么事,不妨当着师公说出来!”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戒意,心中渐渐感觉到不妙。
徐如莹面色蓦地一沉,如同罩了一层冷霜,目光却投向教中弟子,冷冷喝道:“登州分舵第三香堂任香主、柯执事,莱州分舵第一香堂庞香主何在?”
众人闻言,神情一凛。
庞香主、任香主与一个矮胖的老者自众人之中迈出,上前施礼道:“属下参见圣姑。”
徐如莹沉声道:“本座要问你们,在十日之前,你们分别自登州和莱州两地调走教徒达三千之数,不知是出自谁的指令?”
三人不禁脸色大变,一时竟无人敢开口回话。
原来,近年来徐鸿儒对教中弟子的管制甚严,若无教主的手谕,任何人不能调动百人以上的教众。而这次竟有人私下一次调动三千人,数目之大,当真追究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那任香主与庞香主、柯执事虽是心有所恃,胆大妄为,但在本教的圣姑面前,心中仍是忐忑不安。
徐如莹回过头来,向“白虎堂”堂主宁不归问道:“宁堂主,不知我教七大律令的第五条第八节是什么?”
宁不归自后面站了出来,大声说道:“凡本教弟子,若无教主口谕,不得私自调动各地香堂弟子达百人以上,否则,交于刑堂拿办。”
白莲教七大律令的内容不多,在场所有的教众都已熟记。此时,经“白虎堂”堂主宁不归口中道出,场内顿时鸦雀无声,心里都是明白事态的严重。
庞香主三人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向魔尊投去。
王森蓦地长笑道:“本教的七大律令,老夫倒也是清楚得很,却几时多出这些小节来?”
徐如莹笑道:“师公自是不知,当年您老人家退位之后,家父接任教主之位,恪遵本教律令,与本教各大堂主、长老共同增添了一些新的条款,凡教中弟子都须得遵守。”
王森叹道:“你爹爹这二十多年的教主果然是做得很好,只是这次调动的命令是老夫所下,庞香主他们也不敢稍有违抗,怪不得他们,你还是饶了他们吧!”
徐如莹愕然道:“师公在圣教之中,自是德高望重,但这些年来教内的变化,却是并不了解。庞香主、任香主、柯执事在本教的职位颇高,竟然明知故犯,无教主的手谕行事,已是触犯了教中的律令,是丝毫纵容不得的!”说着,转过身来,喝道:“肖长老,将他们拿下!”
肖世情应声上前,道:“谨遵圣姑法旨!”声音一落,向前扑出,挥掌点向三人的“肩井穴”。
庞香主三人大惊,呆呆地站在原地,竟是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一道强劲的掌力自旁涌至。肖世情心中一惊,斜地里跃开,回头望去,出掌阻拦之人正是魔尊王森。
王森面沉若水,冷然说道:“肖世情,你欲与老夫作对?”
肖世情惊道:“老教主何出此言?”
王森蓦地大笑道:“老夫欲重掌圣教,不知肖长老是否愿继续追随老夫?”
此言一出,肖世情等人心里都是一惊,他们虽然早已洞悉魔尊王森的意图,但此时经王森自己道出,便更成为叫人不能回避的事实了。
徐如莹也未曾料到魔尊王森竟然当众将自己的意图说出来。二十多年前,他虽然是教主的身份,但现今却只是太上教主,在教中的地位与圣姑相等,仍是要受当今教主徐鸿儒的制约。此时,他说出这番话来,众人心下更是明白,魔尊王森已正式向徐鸿儒宣战了。
徐如莹心中虽然骇然,脸上却丝毫未露出半点端倪,慢条斯理地道:“师公既愿意重登教主之位,那也未尝不可,只是此事须得等家父自辽东回来之后,再作商讨,不知师公意下如何?”
魔尊王森狂笑道:“莹儿,你小小年纪,竟也同师公耍起心计来。老夫活了一大把的年纪,岂会被你蒙骗过去?等你爹爹回来,就算老夫是你的师公,焉能留得性命?”
徐如莹与肖世情、宁不归等人脸色不禁一变,知道今日之事,再无扭转的余地。
徐如莹叹道:“师公在本教之中原也是德高望重,竟然做出如此倒行逆施之事,我等也是无话可说。”回过头来,向肖世情等人喝道:“肖长老、宁堂主,我们走!”
她到此地之前,早已听到风声,知道魔尊王森欲招集教中旧部,重掌魔教。但肖世情与宁不归两人虽然当年也是追随王森,这二十多年来,却与父亲交情匪浅,决不会有背叛父亲之举。
她的话音一落,肖世情等人迅速靠拢过来,形成一个联手对敌的阵式。
徐如莹环顾身旁的十几人,除肖世情与宁不归是长老和堂主的身份,其中还有两个执事、三个香主,余下的便是一些寻常的魔教弟子,较之魔尊一方,实力是大大不如了。
平一峰也乘势靠近徐如莹的身旁,宁不归等人自是识不出他的身份,只当是教中的一个地位卑下的弟子,心想,此人虽然貌不出众,却也志节高尚,如此危难之际,仍是愿意誓死追随圣姑。
徐如莹忽然侧过头来,望了他一眼,眸子之中透出几分忧郁的神情。
平一峰心里明白,她是担心自己的武功低微,无端被卷进这场魔教权位之争的风波中,恐不能全身而退。他的心中顿时淌过一股暖流,亦向她眨了眨眼睛,做了一个鬼脸。徐如莹虽是大敌临前,心中却也充满了喜悦,脸上不禁漾出了淡淡的笑容,宛如一朵刚出水面的白莲。
魔尊王森厉声笑道:“肖长老、宁堂主,想当年您们追随老夫南征北战,纵横天下,今日竟敢背叛老夫!”
宁不归凛然道:“今日圣教之教主乃是徐教主,再非当年的魔尊。当年你老人家对属下恩重如山,但徐教主胸襟广阔,乃我教百年来罕见之才,必然中兴圣教,属下决不会背叛当今教主!”
王森怒笑道:“好极,好极,冥顽不灵!老夫也不用念及昔日情谊了,哈哈哈!”狂笑声中,衣袂与长发无风飞扬起来,声音竟如金石相击,震得众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肖世情等人心中不禁骇然,知道魔尊的魔功已臻极高境界。
众叛教弟子见了魔尊的威势,心中大为振奋,暗想:徐鸿儒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哪里及得眼前的魔尊威风?本教雄霸武林之日业已不远矣!
任香主纵身跃上前去,涎着脸嘿嘿笑道:“徐姑娘,你不过也是仗着你爹的势力,才得以登上这圣姑的宝座,今日老子便把你拿下,抱回去入洞房,这圣姑不做也罢!”说完,笑声更是猖狂起来,充满了猥亵之意。
他本来是色中的饿鬼,暗中垂涎徐如莹的美色久矣,只是忌于她的身份,才不敢妄动。今日既然已背叛徐鸿儒,再也没有顾忌,心底这份潜藏已久的心思,就立时流露了出来。
他淫荡的笑声瞬息响遍了全场,每个人都听见了,却无一人应合。
原来,圣姑的地位在魔教之中甚是尊崇,众人虽然已背叛当今的教主,但心中对白莲圣姑的敬畏也是根深蒂固的,一时还扭转不过来。
徐如莹鼻中冷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平一峰在她身旁感受出她心中的怒意,哈哈大笑道:“老淫棍,你这张嘴臭得很啊,不如让老子用牛粪为你堵上!”
他这一出声,众人的目光皆转向他,却都不知他的身份,见他这一身打扮,只道他在教中也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弟子。
任香主怒笑道:“小子,你是哪一个香堂的弟子?”
平一峰闻言心中一怔,心想:我又算得哪一个香堂的弟子呢?当下笑道:“老小子,你猜一猜,老子是哪一个香堂的弟子?”
任香主怒喝一声,纵身跃起,直扑了过来,口中骂道:“你既然要寻死,任某就成全你!”双手箕张,凌空扑至,势道劲急。
平一峰一眼就看出这人原来是淮南鹰爪门的高手。
他的心中全无惧意,知道自己若在一个月之前,或许远非对方的敌手。但在这段日子以来,自己的武功无一日不在突飞猛进之中,对方的武功虽高,自己也决不会放入眼里。
正欲凝神应敌,眼前倏地白影一闪,徐如莹的娇躯已挡在面前,出手接下了任香主全部的攻势。
两人这一交上手,众叛教弟子立时自四面围了上来。
苗人王径行至肖世情的面前,笑道:“老肖,当年我们三大长老之中,老岳早逝,只剩下你我二人,今日你我之间,是否也要兵戎相见呢?”
肖世情冷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虽然相交多年,但彼此的心思,都是明了得很!”
苗人王大笑道:“是啊,两个时辰之前,你我还是走在一起的好兄弟,转瞬之间,我们却站在了不同的阵营之中。”
肖世情清癯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忧伤,叹道:“出手吧!”
话音未落,苗人王已全力出手。
他一出手,就是自己仗以成名的“三尸脑户掌”!
魔尊王森负手卓立于圈外,仰望长空。
半个多月以来,他运筹帷幄,终于迈出了重掌魔教大权的第一步。此时,心中却生出一种悲哀。
徐鸿儒是他当年最得意的弟子。二十年后,他却要在魔教之中与这个最得意的门生一争长短。
真是世事难料啊!
一张娇美的脸孔隐约自脑中浮现。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只有重掌魔教,自己才有能力令那个女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想到这里,他不禁仰天悲啸。
三、 大侠莫依
众叛教弟子纷纷自四面围了上来。
白莲圣姑徐如莹双掌挥舞,姿势曼妙至极,犹如漫天的飞花。她的对手是以任香主为首的四大高手,四大高手的武功都是香主级数,她却仍是游刃有余。
敌人虽人数甚多,但能令她有所顾忌的却只有一人。
那人伫立在圈外,负手望天,仿佛在思索一些什么。
平一峰站在徐如莹的身旁。对他来说,这是一场糊涂之战。他名不见经传,上来招呼他的都是一些虾兵蟹将,以他现时的功力,自是应付自如。他的目光不禁投向圈外的魔尊王森,心里明白这个老魔头才是敌阵之中真正的高手。
老魔头何时才发出他的雷霆一击呢?
肖世情连出数剑,剑花飞舞,剑气澎湃。名满天下的“观澜剑法”已在剑下全力展开,果然是风起云涌,惊涛阵阵。
苗人王与他正是势均力敌!
两人凌厉无比的掌风剑气四下弥漫开来,外围功力稍弱的弟子,竟一步也不能向前靠拢。
宁不归是魔教外四堂的堂主,与教中三大长老乃是同一级数的高手。但今日他却遇上一个强劲至极的对手,便是魔教左右二使之一的凌左使。
凌左使本名叫做凌问诗,但江湖中人却背地里称他为“凌横尸”。此人当年是魔尊身边最为忠心耿耿的高手,为人阴狠毒辣,心机深沉。
这些年来,由于宁不归靠拢徐鸿儒,与凌问诗的关系渐渐疏远开来。
有一日,凌问诗的大弟子叶庄将峨嵋派掌门的关门弟子“飘香剑”薛红瑛劫回魔教,施行强暴,宁不归奉徐鸿儒之令将叶庄强行带走,两人之间的梁子从此结下了。
今日凌问诗见到宁不归,就想起死去的大弟子叶庄,不禁怒火中烧,脸色顿时变得血红,掌心也变得血红。
宁不归心中一惊,他知道这个凌左使是魔教“红封”一脉的高手,“大手印”已练到了第七层,端是非同小可。当下更是不敢大意,心想,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不是讲究君子风度的时候,趁对方未曾出手之际,单掌一揖,抢先劈出一掌。
他的这一掌,称做“阿弥陀佛掌”,是魔教几项绝学之一。
凌问诗也不闪避,举掌相迎。
两人在魔教中都是以掌力著称的好手,双掌相接,各自都是一震。
宁不归的掌沿与凌问诗的掌心紧贴在一起,却不分开,凌问诗的脸色越来越红,竟如涂丹;宁不归的脸色却是越来越苍白,头顶冒着丝丝的雾气。
旁人都是远远站着,不敢靠近,心中知道这两大魔教高手此时正各自以性命相拼,倘若有人接近,牵引场中气机,两大高手的内力便全部转注到第三者的身上。除非当今武林中四大无上宗师亲至,否则,天下之间再无人能将他们分开。
两人正值紧要关头,忽闻徐如莹清啸一声,双臂一振,任香主等四大高手立时被逼退数步。
徐如莹娇叱道:“我们走!”声音传出,肖世情等人都听得真切,奋起连出数招,招招厉害异常,将面前的敌手硬生生地逼退两步。
徐如莹的身躯自地上拔起,右手顺势一抓,已扣住一叛教弟子的脉门,将他扯了起来,向宁不归与凌问诗两人掷去。
凌问诗与宁不归两人都已将全身的内力提至极限,正处于骑虎难下之际。这时候,一遇外力气机牵引之下,两人之间顿似裂开了一道决口,两股至刚至阳、至阴至寒的内力立时如同江河倒泻般向旁侧涌出,那名被徐如莹掷出的叛教弟子首当其冲,当世魔教两大顶尖高手的强劲内力齐灌注在他的体内。
他顿时如遭电殛,发出一声惊魂荡魄的惨叫,身体立时横贯出去,撞在西首数丈开外的一棵桃树上。
徐如莹的身形未见有丝毫停滞,径掠至苗人王的头顶。
苗人王正被肖世情的长剑逼退,忽觉劲风盖顶,身形匆忙向下一坠,双掌涌出两道白茫茫的气柱,向上迎去。
他的功力本略逊徐如莹一筹,又是仓促迎敌。两股劲力一上一下相接,他立时觉得头颅之中嗡嗡一阵闷响,胸中气血翻腾,一股阴柔的劲气立时蹿入全身的每一条经络,双足深深陷入泥地之中,一袭长袍绽开数处。
徐如莹这一击,已令他受了不轻的内伤。
徐如莹与苗人王硬拼一记,胸中也是不好受,身形却借对方反震之力,凌空一个倒翻,向平一峰身旁落下。
她在瞬息之间出手破去宁不归与凌问诗两大高手僵持之局,又重伤武功强横的苗人王,这份武功修为,已到极高的境界。
她身形甫一着地,耳边忽闻平一峰惊叱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