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如莹不禁心中一震,只觉一股强烈无比的气机迎面冲至。
袖手旁观的魔尊王森终于出手了。
魔尊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清晰地响起:“莹儿,你与你的父亲一样,对本门武学的领悟都有极高的天分,师公还真是舍不得出手毁去你!”
徐如莹抬头望去,只见魔尊以足尖点落在一个叛教弟子的头顶,俯瞰着自己,黑色如漆的衣袂迎风狂舞,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无比的魔力。
徐如莹蹙眉叹道:“师公,家父是你老人家惟一的嫡传弟子,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魔尊蓦地狂笑起来,笑声铿锵,衣发齐扬。
狂笑声中,王森厉声说道:“因为这所有的一切本来就是我的,都是我的,谁也不能将它夺走!”
徐如莹望着他血红的双眼,深深感受到他内心的癫狂。
魔尊的话音一落,场中的气机顿时更为凝聚起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在瞬息之间接近了许多。
徐如莹向平一峰等人低呼道:“快走!”
宁不归、肖世情、平一峰等人顿时结成一线,往后疾退。
魔尊倏地长啸起来,如一朵墨云般飞临众人的头顶。众人只觉眼前一黑,一股沛莫能御的力道自上而下压至。
徐如莹清叱一声,娇躯向上跃起,人在空际,左手拇指与中指相接,右手向外拂出熏身形顿时疾旋起来。
众人之中,有人惊呼起来:“妙相莲台!”
原来,在魔教之中,每一代圣姑都须得修炼成两项护法神功,一项是“兰花拂穴手”,另一项便是“妙相莲台”。这两种高深的武学也只适合于女子修炼。
魔尊在空际长笑一声,说道:“孺子也堪与老夫争雄!”
声音落时,徐如莹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手。手掌肥硕,竟大逾寻常数倍,不禁失声惊呼道:“朝荣夕灭!”
她见过父亲修炼这种魔功,知道其威力是非同小可,自己远非其敌,急忙自空中滑落。
魔尊狂笑声不绝,手臂竟陡然伸长两倍,径向她如花似玉的脸孔抓至。
徐如莹心中大震,双手倏地向外拂出。
正是她的两大护法神功之一的“兰花拂穴手”。
她的手法曼妙至极,正好拂中魔尊那只巨手的“列缺”、“外关”、“偏历”数穴。
魔尊的掌势微微一滞。
徐如莹的双手顿如触蛇蝎般弹开,两股冰寒彻骨的劲气自双臂传上,直浸入心脉,胸中立时难过得要命,樱唇一张,喷出一口鲜血来,人往后跌去。
魔尊见徐如莹已伤于掌下,哈哈一笑,巨掌虚空一抓,那掌心竟生出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徐如莹娇小的身躯吸向自己的掌心。
平一峰见状不禁大惊,急忙从后纵身跃上,双手扯住徐如莹的双足,运劲往后一甩。
徐如莹娇躯一震,顿时脱出魔尊的魔爪。
魔尊心中一惊,目中厉芒大现,他料不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乞丐竟有如此的功力,举手之间便将徐如莹从自己的手中夺了过去,当下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平一峰哈哈笑道:“你要知道老子的身份,就要猜上一猜了!”
他见对方魔功盖世,当真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料想自己得到肉舍利的消息早已传遍武林,人人争着寻找自己的行踪。
魔尊脸色一变,冷哼道:“你既不愿说,那倒也罢,就做一个无名鬼也无妨!”说完,长啸一声,衣发飞扬,双掌疾拍而出。
平一峰大笑道:“来得好!”
他知道,任凭自己的武功如何精进,在招式上也是及不上魔尊,但论到内力深厚,自己却未必在魔尊之下。他见魔尊欲与自己比掌力,心中自是乐意至极,当下长笑一声,舞着双掌,迎了上去。
“砰!”
四掌相接。
平一峰的身形仅是晃了一晃,魔尊却禁不住退出半步,脸上露出骇然之色。
平一峰心中大喜,凭魔尊的盖世魔功,也是胜不过自己,看来自己的功力当真已至惊世骇俗的地步了。
魔尊涩声道:“好功力,尊驾原来并非本教弟子!”脸上的神情惊疑不定。
方才两人的四掌相接之时,魔尊就已感觉出平一峰体内的功力浑厚纯正,连绵不绝,显然乃是佛门正宗。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眼前人影一晃,一人已飘上前来,喝道:“老教主,休要让他逃脱,此人就是平一峰!”
平一峰闻言一惊,大喝道:“苗人王,你竟然以德报怨,非君子所为!”
苗人王笑道:“老夫原也不是什么君子,你却要与老夫讲恩怨道德,那不是自寻烦恼吗?”
魔尊大笑道:“原来阁下就是当年平云重之子,难怪功力这等深厚。你来得正好,天下间的英雄好汉都在寻找你呢!今日你自投罗网,当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心中快意已极。
平一峰的目光扫过四周,见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自己,跃跃欲试,心知这些人皆非善类,无不对自己垂涎欲滴,一时之间,不禁遍体生寒,寻思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若落在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手中,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心念至此,身形倏地往后退去,恰好退至徐如莹的身旁,俯下身去,将斜卧在地上的徐如莹拦腰抄起,反手负于背上,长笑一声,胸中涌起万般豪情,直向西北方向撞去。他绝不能让徐如莹落入魔尊的手中,否则,徐鸿儒教主之位危矣!
对于这个魔教教主,他虽然不曾见过,但从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便可得知,徐鸿儒此人虽是魔道之人,但胸襟之广阔,自是比眼前这个凶狠暴戾的魔尊要胜出几筹。有他继续做魔教的教主,天下间的百姓也少受一些兵祸战乱之苦。
他的身形一动,四周的叛教弟子立时拥了上来,人人脸上都露出贪婪之色,只盼着能在混乱之中咬上他一口,也胜过服用许多的灵丹妙药,或是苦练十载。
平一峰顿时有一种落入狼群的感觉。以左臂揽着背上的徐如莹,他沉喝一声,右掌向外划出,一股浑厚至极的掌力立时狂涌而出。
这一掌之势,竟将当先几人劈飞了去。
他一招退敌,众叛教弟子的心中顿时为之一凛,皆裹足不前。
平一峰乘势疾冲,刚迈出两步,忽然头上劲风压顶,一股包容至大的邪异气机将他罩住。
眼前尽是拳风掌影,每一拳都奥妙至极,实非他一身武学能够化解。
魔尊再度出手了。
魔尊一出手,正是采用了“以己之强,攻彼之弱”的战略。
平一峰与徐如莹被困在这种至强至大的魔功之中,体内的水分欲脱体而出,肌肤受到严重的挤压,几已扭曲变形。若非平一峰内力深厚,两人早已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他不禁倏然长啸,啸声铿锵,有若穿云裂石。
脚下一步踏出。他起步时,神色从容,自有一股沉稳如山的气势。
魔尊却顿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犹如被网住的鱼儿轻轻地一挣扎,便脱网而出了。他心中的惊诧更是无以复加。
紧接着,一股皇者的霸气迎面冲来。
平一峰终于迈出了他的第一步。
吾皇步!
吾皇之步,千军莫阻。
平一峰适时迈出了初学乍练的“吾皇步”,他心中自然生出一种睥睨天下的豪情。
虽千万人,吾往矣!
魔尊心中大震,只见平一峰背着一人直冲过来,足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端是捉摸不定,但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
他怒啸一声,宽大的衣袂“呼”地飞扬起来,直升过头顶,如离弦之矢,疾掠向平一峰。
平一峰的眼前倏地乌云蔽日。
天地之间,顿时失去了光彩,失去了方向,连敌人的影子也是失去了。
只是一片漆黑的天幕。
他不禁微微一怔,下一步将踏向哪里?
就在这一犹豫之间,至少有四道掌风、五股拳劲击在了他的身体上。
他身躯顿时狂震,足下打了一个踉跄,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体已负重创。
又有少许邪异的气劲透过平一峰的身体,传至徐如莹体内。徐如莹“嘤呀”一声,小嘴一张,一口热血也喷在他的颈部。
平一峰的颈部一热,神志顿时清醒过来。柳长婴曾说,“吾皇步”之要旨,在于“处变不惊,临危毋乱”。无论面对何等强劲的敌手,置身于何等险要的环境,都不能自己乱了方寸,失去了气势。
平一峰毕竟是初学乍练,在魔尊强大的魔功之下,略一迟疑,顿时攻守失拒。他的对手是何等人物,抓住了这一稍纵即逝的机会,令他身受重创。
但,他立时清醒了过来。
平一峰顿时想起了自己的责任,自己有许多的理想、许多的大志、许多的心愿还未完成,自己现在还不能死!在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许多人的眼睛,有慈祥的母亲,大义凛然的父亲,豪气干云的柳长风,寂寞孤独的柳长婴......
他心中大喝道:我不能死!
这些人的影子又倏地自眼前远去,消失在无尽的虚空中。
天地仍是一片漆黑,暗流激涌,杀机弥漫。
生死悬于一线之间。
这时候,寂寞的天宇似乎有一道闪电划过。
电光所至,石破惊天。
这一道闪电是如此地熟悉,如此地亲切!便是在他走火入魔之前,曾在自己的脑中有如昙花一现的那一道闪亮的光芒,也是千百年来练武之人突破上乘剑道的惟一契机!如今,这一道契机再现,犹比第一次来得更为清晰。
平一峰再也不让它在眼前飞逝,心神紧紧地系在了那一道闪亮的灵觉上。
“轰”的一声,头顶犹如陡然炸开了一道天窗。
天地无限明净。
平一峰只觉自己孑然伫立在天地间,眼前尽是剑花飞舞,每一道剑光都划出一道优美至极的轨迹,然后融会成一剑。
一股强劲无比的力量蓦地自丹田生出,直涌上肺部,沿手太阴肺经而出,途经右臂时,已酝酿成一股锐利无比的剑气。
他手中无剑,便以指代剑,倏地一剑刺出。
剑光闪烁。
剑气纵横!
凌厉的剑气撕破了漆黑天宇。
魔尊那件灌注魔功的黑袍猝然在空中爆裂开来,化做碎屑四下飞散。
漫天都是耀眼的剑光。
魔尊身形大震,斜斜掠退数步,脸色有些苍白,眼中露出骇异的神情。他虽然不明白在平一峰的身上发生了何种变化,但他已深刻地感受到敌人的力量似是在瞬间增强了数倍。
他虽是退得极快,却仍是被凌厉的剑气所创。
剑光倏然一敛。
平一峰背着徐如莹,傲然屹立于场中,目视蓝天。
天空淡淡,万里无云。
他的脸上有几分的激动,几分的欣喜,还有几分的悠远。
他的身躯挺拔如剑,浑身上下都透出一代剑道高手的锐利之气。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在踏入无上剑道的里程之中,又大大地迈近了一步。
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大侠莫依。
大侠莫依,这个傲立于剑道巅峰之上数十载的剑道宗师,自己虽然与他素未谋面,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是越来越近了。
他倏地长笑一声,垂下头来,目中射出两道锐利的精芒,一一扫过众人的脸孔,眼中清晰地反应出每一张脸孔上流露出的惊讶和恐惧。然后,目光落在两丈开外的魔尊的脸上,悠然笑道:“魔尊魔功盖世,平一峰领教了!”他体内已然重创,嘴角血迹依然,但他的笑容却灿烂无比,犹如春阳融化冬雪。
魔尊目中厉芒一闪,脸色变得无比狰狞,狂笑道:“好,好,果然是后生可畏,老夫当真小觑你了!”
平一峰侧过头来,望了徐如莹一眼。徐如莹虽然面色苍白如纸,嘴角却仍是带有淡淡的笑意,星眸中更有几分灵秀之气,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他淡然一笑,带着几分倦意说道:“徐姑娘,我们走!”话音未落,身形已动。平一峰大步向前冲去。
魔尊怒喝道:“哪里去?”双掌疾拍而出。
他先时曾为平一峰的剑气所伤,心中仍有余悸,此番出手,自然是谨慎了许多。
平一峰却不走避,迎面撞去。
魔尊只觉眼前倏地人影一花,对方竟然从自己固若金汤的掌风拳劲中穿过,毫发无损。
魔尊心中大震,厉呼道:“拿下他!”他叫的对象自然是苗人王与凌问诗两人。在他座下的众多高手之中,只有这两人才有资格向平一峰出手。
苗人王与凌问诗已一起出手了。
不是出手,而是联手!
两人皆是魔教中一等一的大魔头,二人联手之势,当今武林,谁敢轻撄其锋?
苗人王用的是掌。
他平生只练有一种绝学。
一种绝学就已经够了。
这种绝学就是名震天下的“三尸脑户掌”。
平一峰曾与他并肩作战,见识过他掌法的厉害。
一掌既出,必杀一人。
凌问诗出身于魔教“红封”一脉,所擅长的武功也是掌法。
他的“大手印”已练至第七层境界。
这两个皆以掌力著称的高手联手,果真是非同小可!
两人原本并未将平一峰这个无名小辈放在眼内,但亲眼目睹魔尊在对方手中吃了一个暗亏之后,心中更是不敢有丝毫大意。
这一出手,便将各自的功力发挥到了十成。
一时之间,掌风呼啸,劲气纵横。
漫天都是掌影!
其余的教众哪里还有插手的余地,皆飞退于数丈开外。
平一峰身形未见停滞,大步向前冲去。
苗凌二人见他直撞入自己的攻势之中,心中不禁一喜。
但瞬息之中,两人脸上的笑意便僵住了,犹如在志得意满之际被人刮了两个耳光。
这怎么可能?
对手的步法玄奥难测,当真已至匪夷所思的地步,竟然能在自己两人强若暴风骤雨的攻势之下从容逸去。
平一峰仗着奇妙绝伦的“吾皇步”,自苗人王与凌问诗两大高手的联手封锁之下闯出,足下如同行云流水,自有一种连绵不断之势。其余的教众更是阻挡他不住,眼睁睁地望着他背着本教的圣姑自面前掠过。
魔尊心中大震,心知若让平一峰与徐如莹两人从容逸出,自己一番心血也就白费了。徐鸿儒自辽东赶回之后,决计不会放过自己。
魔尊心中又恼又恨。
苗人王与凌问诗是他心腹大将,自是明白主子的心思。
三人互视一眼,也不彼此招呼,便联袂紧追了下去。
这一追逐下来,平一峰胜在内力深厚,当世无匹,但背上却背了一人,所以数度被这魔教中的三大高手追上,却仗着“吾皇步”的奥妙,从容逃逸。
但是,要将身后的这三个大魔头甩掉,也绝非易事。
四人你追我赶,一路折腾下来,天已是黄昏。
平一峰只觉头部一阵眩晕,胸口也是隐隐发痛。他的心里明白,自己曾被魔尊的魔功所伤,未能及时调息,这时伤势已发作起来。如此继续狂奔下去,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
正在思虑之间,平一峰已到了一条小河边。
小河宽逾数丈,流水潺潺。
河上横架一木桥,桥面甚是狭窄,仅能容两人并肩而过。
平一峰背着徐如莹来到桥头,忽见桥中一人负手而立,俯瞰足下流水。
那人面容清逸,眉如远山,一袭宽大的白衫随风徐徐撩动。
平一峰的心中顿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那人虽然孑然一身,却同与周围的小桥、流水深深地融为了一体,再也分不出彼此来。
他心中不禁轻轻一震,心里蓦地想起两个字———自然!
柳长风曾对他说过,越上乘的武学,越是接近于自然;所谓流水潺潺,鱼跃鹰飞,皆可纳入武学的范畴。
难道,这就是千百计的武林中人毕生苦苦追求的武道至境吗?
他的目中射出两道耀眼的精芒,落在那人腰间的长剑上。
剑式古拙,虽未出鞘,平一峰却清晰地感受到剑锋上的那一股锐利之气。
他是谁?
那人似也生出感应,回过头来,淡淡地望了平一峰一眼。
他的目光悠远,悠远的目光之中又似有几分的忧郁,几分的落寞。
但他的目光甫一触及平一峰的眼神,这种悠远的、忧郁的、落寞的神情立时消失无踪了,目中却有几分的惊异。
平一峰深刻地感受到他心中刹那间的震颤,欲再望他时,他已调过头去,望向流水。
秋风瑟瑟,流水潺潺。
风中传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这时候,魔尊等人已逼至平一峰的身后,不容他再有半分的迟疑,足尖一点,已向桥上掠去。
桥宽三尺。
平一峰与那人擦肩而过。
当他与那人擦身而过之时,他已隐约猜出那人的身份。
他的心中不禁一阵激动,身形却并未停滞,疾向前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