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问叹道:“老夫真的是老了,白发苍苍,皱纹满布,哪似莫兄弟,看上去风度翩翩,还是与年轻时一般的模样!”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莫依目光一转,又向平一峰道:“对了,莫某也该离开了。平小兄弟,三年之后,莫某在南海千千岛恭候大驾!”
平一峰心中一震,“晚辈届时一定前往拜访!”
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微微动容,心里明白,这个当今武林第一剑已认定平一峰三年之后必成为自己的强劲对手,才主动前来与他订下三年之约。
汤问哈哈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莫兄,不知三年之后,你这天下第一剑之名是否还能保住!”
莫依悠然笑道:“倘若能觅得一个能与莫某匹敌的对手,莫某虽败无憾!”语气一转,又拱手道:“汤兄,在下告辞!”正欲离去。
忽听一人叫道:“莫大侠,且慢!”
莫依循声望去,但见三少爷柳长风自人群之中疾步行至,不禁愕然道:“不知柳三少有何见教?”
柳长风近前施礼道:“还请莫大侠借一步说话!”
莫依脸上露出惘然之色,跟在柳长风的身后。二人径走到两丈开外的一具尸体旁,莫依看出那是一具女尸,人虽已气绝,但容貌娇好,依稀面熟,似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一对十五六岁的少年男女正跪在尸首的旁边,那少年脸上淌着泪水,那少女却将头埋入死者的怀中,纵声痛哭。
莫依沉思半晌,心中一震,蓦地想起一个人来,但这女子与心目中那人只是轮廓相仿,绝非同一人。
柳长风叹道:“今日柳长风能死里逃生,全赖这位姑娘挺身相救,她不仅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柳长风此生惟一的红颜知己。不知柳长风的这一席话,是否已勾起了莫大侠内心深处的回忆?”
莫依禁不住浑身一颤,脸上一阵苍白。
柳长风继续道:“此人姓姬,名素语,乃‘藏剑山庄’庄主。‘藏剑山庄’姬氏原是西域小月氏国皇族后裔,流落中土,百年来,子子孙孙都肩负着光复故国的大任。但为了完成这个心愿,须得练成一身好武功。姬家历代以来,保存着一柄上古神剑,也就是传说之中始祖轩辕氏的‘轩辕神剑’。姬氏虽有神剑,却无一套上乘的剑法。
“论剑法,武林之中自是以南海千千岛家传的绝世剑法号称天下第一。当年素语的祖父为了盗得莫氏上乘剑法的秘籍,携剑潜入千千岛上,结果被当时的岛主抓获,不仅夺去神剑,人也被关入岛上的水牢里,直到一月之后才放出。老人家赶回‘藏剑山庄’之后,遗命素语的姑姑姬湘云接任庄主之位,然后便逝世了。”
莫依甫一听到“姬湘云”这三个字,目中异芒一闪,脸上不禁露出忧伤至极的神情。
柳长风继续道:“姬湘云为了完成父亲的心愿,在接任庄主之位不久,便传位与素语,扮做丫鬟进入千千岛,结果被莫大侠所看中,与其结为夫妇,但是,后来她的身份终于又被发现......”
莫依长叹一声,扬手止住了柳长风的话,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一些事,柳三少爷,请问湘云在哪里?莫某要见她。”
柳长风黯然叹道:“她已过世了。”
莫依身子顿时又是一震,泪水终于流出来。
柳长风道:“她为了练成绝世武功,仗以光复故国,结果走火入魔,废了双腿,后来江南柳家欲攻占‘藏剑山庄’,姬前辈又被迫出手,终于伤重而亡。死后还留下了一个儿子,名叫莫泥儿。”
莫依目中异芒大炽,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震撼,喃喃道:“莫......泥......儿......”
柳长风道:“莫大侠,现在‘藏剑山庄’之中,只剩下姬采棠姑娘与莫泥儿小兄弟了,阁下是他们在世间上最亲的人,从今以后,就劳你照顾这两个孩子了。”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到了莫泥儿身旁,柔声道:“小兄弟,快来见过令尊!”
莫泥儿缓缓转过头来,漠然望了莫依一眼,却不站起。
莫依凝望着自己的儿子,身形一震,颤声道:“泥儿,你就是泥儿?来,到爹爹这边来......”
莫泥儿蓦地大声叫道:“我没有你这样的爹爹!”说完,自地上跃起,扭头往人群中跑去,眨眼已不见踪影。
莫依急忙对柳长风道:“柳三少,烦你派人将姬姑娘及庄主的灵位护送回‘藏剑山庄’,不日莫某自会带着小儿赶到那里。”声音未落,白影一闪,已向莫泥儿消失的方向追去。
无果见场中大势已定,将被汤问点了穴的慧因和尚自地上提起,正欲离去,忽然一个负剑的青年大步走了过来,朗声道:“在下平一峰,见过无果方丈。”
无果大师目中精芒一闪,将平一峰上下打量了一番,颔首道:“阿弥陀佛,原来是平施主!”
平一峰道:“大师,在下......”
无果大师打断他的话,缓缓道:“佛门广大,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字,那肉舍利乃经本寺数代高僧熏陶,已是通灵之物,既然平施主得到他,也算是与佛门有缘,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平一峰心中大喜,稽首道:“多谢大师慈悲。”
无果单掌一揖,提起慧因和尚,飘然而去。
只听他的声音自风中传至:“若谓缘无果,而从缘中出,是果何不从,非缘中而出?”
徐如莹自旁走了过来,问道:“平大哥,无果大师怎么说?”
平一峰道:“他有一些话我虽听得不太懂,但我知道,他说我是与佛门有缘,从今以后,平大哥就不用再因为这肉舍利的事烦恼了。”
徐如莹轻笑道:“哎呀,老和尚说你与佛有缘,不就是劝你去当和尚?”说完,似想起什么,脸上不禁飞起一抹红晕。
平一峰摸摸头,说道:“当和尚我是不会去的,即使出了家,也定然是一个酒肉和尚。”
这时候,围观的江湖人物已渐渐散去。
柳长风与平一峰这次重逢,自是欣喜至极。但江南柳家自柳鹤亭与柳长谋死了之后,只剩下柳长风与柳长婴两兄弟了,柳长婴疾病缠身,自是不能出来主持大局。柳长风虽然喜欢无拘无束,也不得不着手亲自打理一切。他这时才体会到大哥柳长谋虽然野心极大,但在统筹管理方面,也不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午时一过,柳氏兄弟也急着回江南处理一些事务了。古菁自然是跟着柳长婴,平一峰与柳长婴是同患难过来的朋友,此时见他病情大为好转,也是为他高兴。
在龙象峰的山脚下分别的时候,柳长婴牵着古菁的手,走到平一峰的面前,说道:“听菁儿说,‘神农谷’是一个如同世外桃源的地方,过一段时间,我准备与菁儿搬到那里去隐居。你们有暇,就到那里来找我们吧。”
徐如莹道:“也好,我心里很羡慕你们。对了,菁儿姑娘,我与令尊相处了一段日子,情同父女,你回去之后,别忘了也代姐姐在他老人家的坟前上一炷香。”
古菁低下头去,虽未说话,却也未反对。
江南柳家的人走了之后,徐如莹也遣散了魔教中的弟子,然后对平一峰道:“平大哥,我也要回本教的总坛去了。”
平一峰心中一惊,道:“这么急?”
徐如莹道:“本教自师祖叛乱以来,教中纲纪混乱,有很多的事务等着我回去处理,这次前来太原时,家父也曾出面阻止过。”
平一峰沉默半晌,忽抬起头来,目中流露出深刻至极的情意,大声说道:“莹儿,你能不能不走?”
徐如莹闻言,娇躯一震,轻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平一峰自怀出取出一个玉箫,那是徐如莹上次离去时送给他的,平一峰此时取出来,举在徐如莹的眼前,柔声说道:“这支玉箫,我觉得还是你吹来动听一些。平大哥希望,在今后每当月朗星稀的夜晚,你能时时用这支玉箫为我吹奏,好不好?”
徐如莹目中不禁湿润起来,颤声道:“你......你不是很喜欢龙门姑娘吗?”
平一峰叹道:“我想清楚了,我与龙门姑娘之间,不过是相互敬重,与男女之间的感情是截然不同。这些日子以来,我时时想起你,我希望你能为我留下来。”
徐如莹向前踱了几步,望向青黛的远山,幽幽地说道:“平大哥,你知不知道,本教的教规森严,凡当选为本教圣姑的人,是终身不得谈论婚嫁,否则,就要付出很惨痛的代价?”
平一峰道:“我知道,这件事我会亲自向令尊提起,一切的惩罚,由我来承担。”
徐如莹蓦地回过头来,目中露出深刻的感情,叹道:“不必了,既然如此,我就回总坛,与爹爹说一说,希望他老人家念在我是他女儿的分上,成全我们。”
平一峰伸出手来,紧握着徐如莹的双手,动情地叫道:“莹儿......”
四、 还婴大法
拜重楼率领着两名“天狼神宫”高手,进入了魏府。
在前面带路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公公,手持拂尘,走起路来腰肢轻摆,下盘轻浮至极,显然是不谙武功。
拜重楼三人跟在他后面,一路穿廊绕廓。他的功力是何等的深厚,沿途不时察觉在各楼檐屋角处人影隐约,步步皆布满了杀机。心想,外间有传言说,这魏忠贤九千岁的府邸守卫森严,胜逾皇宫大内,如今看来,果是名不虚传!
正在思忖之间,已随那公公到了一座大门紧闭的大殿之前。那公公转过头来,冷冷说道:“拜将军,请在此稍候,容咱家进去通禀一声!”
拜重楼心中暗道:“这魏忠贤好大的架子,自己也是大金国一代名将,要见他一面,也须得接二连三地通传!”但又想到如今时势不同,只得忍气吞声,含笑道:“有劳公公了!”
那公公转身上了石阶,左右两名锦衣卫为他推开大门。那公公进去了片刻,才又从殿里走出,朗声道:“九千岁有请拜将军入殿!”
拜重楼见这个要死不活的阉人居然也对自己官腔十足,不禁心中暗怒,心想就是当今大明天子见了自己也没这么大的排场!这魏忠贤自己想当皇帝,当真是想疯了,连手下的一个小小传话的奴才,也是这般目中无人!
他乃是一代宗师级的人物,自是不屑与一个奴才一般见识,举步向大殿走去。
这大殿甚为宽广,里面檀香袅袅,氤氲流转,雕梁画栋,盘龙卧虎,一切的布置设计,俨然是一个小小的龙廷。
一个锦衣大袍的中年人正倚坐在上首一张宽大的檀木椅上,那两旁的扶手上雕龙刻凤,龙嘴设置精妙,吞云吐雾,那云雾的香气浓郁,熏然欲醉,正是采自西域诸国的供品“龙涎香”。
那锦衣中年人自上而下,俯视着拜重楼与座下两大高手自殿外走进。悠然笑道:“拜将军别来无恙了!”声音浑厚而洪亮。
拜重楼闻声不禁一怔。虽然那人容颜大变,但从他的面容轮廓之间,已判断出那锦衣中年人赫然就是当今大明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他与魏忠贤有过数面之缘,却不知为什么,此番见到对方容颜大变,心中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遥遥一揖道:“拜重楼恭喜九千岁神功大成,一统天下!”
魏忠贤纵声大笑道:“说得好!本座若能成就这千秋的基业,惟拜将军首建奇功,哈哈哈!”他说出这一段话时,声音变得时而浑厚,时而尖细。
拜重楼脸色又不禁一变,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躬身道:“拜重楼何德何能,岂敢居此大功!”
魏忠贤脸色一沉,问道:“拜将军不惜以身犯险,潜入京师之地,谒见本座,不知所为何来?”
拜重楼叹道:“九千岁可曾知道,我家大汗已于前一些时日驾崩?”
魏忠贤脸上故作愕然之色,说道:“哦......”
拜重楼道:“大汗与九千岁乃是君子之交,此番他遭奸人所害,致使当日与九千岁之盟无法前续,拜重楼冒险潜入京师重地,便是恳请九千岁借兵十万,让拜重楼率师回国,将凶徒一举成擒,以慰大汗在天之灵。同时,大明大军一举击败了皇太极,更能使九千岁名动海内!”
魏忠贤大笑道:“好,拜将军果然为努尔哈赤大汗忠贞无贰,本座心中佩服至极,只是......调动本朝兵马,此事非同小可,本座恕难从命,还请拜将军见谅!”
拜重楼脸色一变,沉声道:“九千岁把持大明朝政多年,区区十万之数,亦不能调度,实叫拜重楼难以信服。”
魏忠贤发出一阵尖锐至极的笑声,道:“拜将军何必强人所难呢?”
拜重楼冷哼道:“拜重楼既然来此,亦不曾打算空手而回。十万精兵,在下是非借不可!”
魏忠贤愕然道:“拜将军之言,盛气凌人,想来是必有所恃!”
拜重楼大笑道:“不错,九千岁果然是一世枭雄,拜重楼这一点小小的心计,怎能逃得出您的法眼?”
魏忠贤沉吟半晌道:“本座觉得奇怪,拜将军当日传予本座的‘嫁衣神功’心法,练来练去,到了后来,总是觉得不妥,所以本座的‘还婴神功’,至今亦未大成。拜将军,你是否在愚弄本座?”
拜重楼笑道:“在下不敢,拜重楼只是在当日为九千岁写神功秘籍之时,在‘嫁衣神功’第七层口诀上漏掉两句,虽然仅是两句,却是至关重要。九千岁,只要你拨十万精兵于拜重楼,拜重楼立时将这两句口诀双手献上。”
魏忠贤嘿然道:“拜将军是在要挟本座了?”
拜重楼笑容可掬地道:“不敢,不敢!”
魏忠贤冷哼道:“拜将军果然是一代将才,本座开始时也是低估你了。不过本座在想,你漏掉那两句,是不是‘空谷涵气,大海无量’呢?”
拜重楼脸上的笑容立时变得僵硬起来,惊道:“你......你......你怎么会......”
魏忠贤悠然笑道:“拜将军心里是否是觉得奇怪?不错,本座这段时间以来,每当练到‘嫁衣神功’的第七层,就觉真气难以接续,幸好,有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指点了本座,并将‘嫁衣神功’所掉的两句口诀补上,使本座免于误入歧途。拜将军,你现在一定是很想见一见那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了!”
说完,魏忠贤双掌轻轻一拍,右侧墙上忽“吱吱”地裂开一道小门,自门中走出一人,那人身材颀长,面容苍白,年纪在四十岁之间,穿着一袭铁色衣衫。那人见到拜重楼,稽首为礼,说道:“小弟参见大师兄!”
拜重楼心中一震,喝道:“完颜师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原来是拜重楼的九师弟完颜真。完颜真在师兄弟中虽仅排名第九,自小却深得拜重楼的师尊“天狼尊者”的喜爱,武功也仅在拜重楼之下。同时,他也是“天狼神宫”之中除拜重楼之外,惟一通晓所有密传的武学心法的弟子。
“天狼尊者”逝世之后,完颜真的武功也渐臻大成之境。
这些年来,完颜真处处表现得桀骜不驯,大有篡夺拜重楼的“天狼神宫”宫主宝座之野心。
拜重楼甫一见到这个九师弟,心中不禁一凉,一切都已明白了。
完颜真笑道:“小弟是奉当今大金国皇帝之令,继大师兄之后,接任‘天狼神宫’宫主之位,并带国书前来谒见魏九千岁!”
拜重楼闻言,脸色大变,喝道:“大胆逆贼,竟敢阴谋叛乱,擅自篡夺本座宫主之位。”
完颜真吃吃笑道:“大师兄,你在骂谁是逆贼?如今八皇子已登基,改国号为天聪,大金的天下,不再是努尔哈赤大汗的天下,你如今竟敢借兵回头对付自己的族人,才是大逆不道。小弟此次奉令南行,便是为了拿你治罪!”
说到这里,完颜真向魏忠贤一揖道:“九千岁,捉拿敝国叛逆之事,就劳您动手了!”
魏忠贤笑道:“完颜特使有大恩于本座,本座岂会不知恩图报?”
完颜真哈哈一笑,转过身去,消失在那道小门之中。
拜重楼身边两个“天宫神宫”高手见眼前的情势变化之快,当真是匪夷所思,其中一人沉声道:“宫主,请你快走,我们为你殿后!”
拜重楼叹道:“师弟,今日既误入奸人陷阱,难道我们还能全身而退吗?”
魏忠贤大笑道:“不错,拜将军果然有自知之明。我魏府虽不是大内,但自问天下间没有一个地方的守卫及得这里森严,你们如若想硬闯,决计是闯不出去的,但本座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能自本座的手中逃脱,本座就任你们离开大明境内。”
拜重楼目中异芒一闪,沉声道:“九千岁是想拿我们来试一试你的‘还婴大法’?”
魏忠楼自座上站起,负手笑道:“本座的‘还婴大法’距离大成之境只是一线之间,虽然近日来得到令师弟补上的两句口诀,仍不能突破这一极限,本座也很想知道,其中的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