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之中的魔教弟子奉命为柳长风造起声势,以对抗江南柳家,此时见功亏一篑,纷纷叫道:“不能认输,不能认输,柳三少武功盖世,怕什么,出刀啊!”
却有另一批人喝道:“哪有儿子打老子的,没道理,没道理......”
声浪此起彼伏。
柳神通向柳鹤亭道:“掌门,如今那叛徒已认罪,你还犹豫什么?”
柳长谋的心腹弟子也齐声道:“请掌门下令将叛徒柳长风拿下,以便服众!”
柳鹤亭长叹一声,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奈的神情,过了半晌,才道:“长谋,你去将长风的穴道封住吧!”
柳长谋早已看出他心中的不舍,知道柳鹤亭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产生了怀疑,更加强了他速战速决的决心,缓缓调过身来,柔声道:“三弟,你也听到了,是爹令大哥点了你的穴道。”
柳长风淡淡道:“大哥请!”
柳长谋脸上浮现出几缕阴森的笑容,用手指摸了摸鼻头,笑道:“得罪了!”
柳长谋身形一晃,已欺至柳长风的身前,右手倏地挥出,瞬息之间,便点遍了柳长风全身上下十余个穴位。柳长风顿时全身气血凝滞,手足酸麻,不能动弹分毫。
平一峰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柳长谋的动作,渐渐地,神色大变,沉声道:“不好,是他,果然是他。这是一个阴谋!”
徐如莹等人惊诧道:“平大哥,你在说什么?”
平一峰道:“我知道柳长谋的身份了,他原来是两厂的人,一切都是他布置的,是为柳大哥设的一个陷阱。昨晚,我所见到的那黑衣蒙面人就是柳长谋,当时,他虽然蒙着脸,但是他那用手指摸鼻梁的动作却是一模一样,而且说话的声线也极为相似。平某敢肯定,那个黑衣蒙面人一定是他。”接着将昨晚所见一切简短地叙述了一遍。
姬采棠听罢,急道:“如此说来,柳三少岂不落入了两厂设下的圈套之中了?我们快出来揭发他!”
徐如莹双眉微蹙,沉思半晌,说道:“此事关系到柳三少的性命安危,非同小可,姬姑娘少安毋躁,一切静观其变!”说完,又招来那位白香主,吩咐道:“白香主,你吩咐下去,大家要密切注意周围是否有东、西两厂的人活动,并随时准备动手劫人!”
白香主得令而去了。
平一峰等人见徐如莹临危不乱,调动有度,俨然有大将之风,心中的顾虑顿时去了几分。当下又向场中望去,却见柳神通正向柳鹤亭禀道:“掌门,叛逆柳长风既然已拿下,当立即处死!”
柳鹤亭沉吟道:“四弟,不如等押解回江南之后,再召集众位长老商议如何惩办长风,如何?”
柳长谋叹道:“爹爹在天下英雄面前,如此纵容长风,将来何以服众?还请爹爹速作决断!”他声音一落,他安排在人群中的同党立时齐声高呼道:“是啊,柳掌门绝不能姑息养奸,否则,定当贻笑天下英雄!”
柳鹤亭见四周的声浪起伏,心知自己身为一派掌门,如果一个处理不当,定然贻笑武林。他本是一代枭雄,年轻时行事心狠手辣,只是到了老年,才变得如此优柔寡断。沉吟半晌,转向身旁的柳神通说道:“罢了,四弟,这件事就交由你......”
一句话未说完,忽闻一个声音远远叫道:“不可!”
声音并不响亮,但柳鹤亭却听见了,他的心中不禁又是一震,循声望去,但见一男一女自人群之中排众而出,径向这边疾奔过来,当下失声叫道:“长婴!”
转眼之间,那对青年男女已至近前。
平一峰站在远处,早已瞧清楚那青年的面容,心中禁不住一阵狂喜,原来那人正是与他分别多日的柳四少爷柳长婴。
柳长婴的气色竟然比起当日好了许多,他的右手牵着一个绿衣少女,那女子气质娴静,清丽出尘,给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柳长谋见到四弟竟突然出现在这里,心中顿时一惊,寻思道:“他身患‘九阴绝脉’,现在应死去了才是,怎么还会出现在此处?难道这世之上,当真有人治好他的顽疾不成?”他知道这个四弟从小隐居在江南柳家的“藏经阁”之中,足不出户,与他最为亲近之人就是老三,他既然在这里出现,定是为替老三求情了。
眼见大功告成,能顺利地拔除老三这个眼中钉,绝不能让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四弟破坏了自己的计划。心念至此,沉声道:“四弟,你体弱多病,怎么可以到这种地方来!陈护法,陆护法,你们快扶四少爷下去休息!”
声音未落,旁边立时站出两个中年汉子,二人心神领会,一齐向柳长婴迎了上去。
哪知,当二人欲截住柳长婴的去路之时,柳长婴忽松开了身边那少女的纤手,身形一晃,竟奇妙地自陆、陈两个护法之间越过,步履自然流畅,毫不牵强。场中也只有少数几位高手看出他的步法有异。
群雄见到柳长婴的出现,顿时想起江湖中的一个传说,龙门世家二少爷龙门映月为了对付一个据说是来自江南柳家的神秘青年,结果死于非命。难道江南柳家当真还有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
眨眼之间,柳长婴已越过众人,行至柳鹤亭的面前,跪地道:“长婴叩见爹爹、九姨、四叔。”
柳鹤亭点了点头,目中亮光闪动,沉声道:“长婴,你起来,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你的病又发作了吗?”
柳长婴道:“孩儿的病虽然未痊愈,却已无大碍,以后大家也用不着为长婴担心了。”转过身来,对钟小凤道:“九姨,谢谢你。”
钟小凤喜道:“不要谢我,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你爹也是很担心你,你真没有事吗?是谁救了你?难道普天之下真的有人能治得你的顽疾?”
柳长婴笑道:“她是一个女国手,名字叫古菁。菁儿,快来见过家父和九姨。”
那少女清脆地应了一声,飘然走近,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柳长婴,神情漠然说道:“我不要见他们,他们都是坏人,柳郎,我们快离开这里吧,菁儿不要在这里。”
柳长婴拉着她的手,柔声说道:“菁儿不要怕,我爹他们不是坏人。”又对柳鹤亭等人说道:“菁儿是这样的,最怕见到陌生人了,不过她的医术很好,就是她将孩儿的病情控制住了。”
众人闻言,不禁用一种惊异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神情冷漠的少女。
当平一峰与徐如莹二人听到那少女的名字,心中不约而同地想起一人,就是那“天下第一神医”庄亦行。眼前这少女不仅与庄亦行的女儿同名,而且深谙岐黄之道,世所罕见。难道她就是庄亦行失踪的女儿?
柳长谋行至柳长婴的面前,笑容可掬地道:“四弟,你回来了,很好,很好,一家人都在担心你。不过,我们与爹爹正在这里处理一些事物,你暂且回避片刻,待大哥办完正事之后,再与四弟叙旧,好不好?”
柳长婴转过头来,向一旁的柳长风望去,叹道:“大哥,你打算如何处置三哥?”
柳长谋笑道:“你三哥违背了本门的律条,自应受到处罚,四弟,这些事你是不会懂的。”
柳长婴淡淡道:“是吗?我听江湖上传言,三哥是违抗了‘铁羽令’,根据本门的律条,只不过是永远被逐出江南柳家,尚罪不致死,大哥,你为何一定要置三哥于死地呢?”
柳长谋脸色数变,冷笑道:“四弟,你太多事了,被逐出江南柳家之人,便是我们柳家的死敌,若不重重惩戒,何以服众?”
柳长婴抬眼望向柳鹤亭,长叹道:“俗话说虎毒不食子,爹爹,难道您没有一点骨肉之情?三哥毕竟是您的亲生儿子,就是犯了错,你们已将他逐出柳家,为何还要置他于死地?以三哥的武功,如果他不念亲情,你们所有的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怎能制得住他的穴道?长婴这一生未曾求过爹爹,今日却要求您老人家一次,请您放过三哥吧!”“扑通”一声,柳长婴跪倒在地。
钟小凤道:“姐夫,长婴说得对,你已将三少逐出柳家,按理说,本门的律条已遵守了,为什么还要置他于死地呢?你放过他吧!”
柳长谋冷笑道:“爹爹身为一派掌门,他的意见岂能受妇孺小儿左右?爹,江南柳家数万弟子都在看着你老人家如何立威服众!”
钟小凤厉声道:“大少,你如此煞费心思欲置三少于死地,是不是另有用心?”
柳长谋长笑一声,用手一拧鼻梁,沉声说道:“九姨,你是江南柳家的客人,我们的家务事,你似乎不应该插手。上一次你私自助长婴离家出走,我们已不曾追究,你何苦将自己的处境弄得如此尴尬呢?”
钟小凤怒笑道:“好,好,好,今日你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九姨知道,你心里是怕我道出你的阴谋,在江南柳家之中,只有三少的武功远在你之上,你心里很妒忌,是不是?你处心积虑地欲将三少置之死地,就是害怕他成为你将来操控柳家的惟一障碍!”
柳长谋目中蓦地掠过一抹凌厉的杀机,大声道:“不是,我柳长谋乃是柳家的长子,江南柳家的业务一向由我打理,如果爹爹将江南柳家交到三弟手中,他也未必会应付得过来,我又怕他什么?爹,您老人家说一句话,孩儿的话对不对?”
柳鹤亭点头道:“九姨,老夫知道你极爱护老三,但其中情形,不能妄自推断。”
九姨急道:“姐夫......”
柳鹤亭挥手止住她的话,说道:“你不用说了,老夫心里自有分寸。”
柳长谋心中暗喜,却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叹道:“爹,孩儿也不想与老三为难,只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请爹速速定夺!”
柳长婴悲声叫道:“爹爹,你一定要三思而行啊!”
古菁在柳长婴的身边蹲下来,柔声说道:“柳郎,你不必求他了,没有用的。菁儿对你说过,天下间的父亲都是一般绝情绝义,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没有一个好东西!”说着,她双颊竟淌下两行清泪来。
柳长谋怒道:“何方妖女,在此胡言乱语!来人,将她赶出去。”
声音一落,陆、陈两位护法立时跃上前来。柳长婴急忙护在古菁面前,喝道:“不许伤害她!”
柳长谋厉声道:“四弟,你快带你的女人躲到一旁去吧,这里不是你们待的地方,否则,休怪大哥无情。”
柳长婴感受到大哥心中的浓浓杀机,颤声道:“你......你真是好狠!”
柳长谋的目光投向四叔柳神通,后者心神领会,上前向柳鹤亭道:“掌门,你既难以决断,这件事就交与我们‘戒律堂’来办,不知你意下如何?”说着,不待柳鹤亭答话,已大步向柳长风逼去。
众人见他目露杀机,知道他出手在即。
柳长风全身数处要穴皆被封住,毫无反击之力,他是否能逃脱这一劫?
柳鹤亭仰视长空,神色木然。
柳长婴脸色大变,喝道:“住手!”身形一晃,展开天下无双的“吾皇步”,向前冲出。
柳长谋早有准备,右手向柳长婴左肩拍落。这一拍之势,虽看似平常,暗中却含有数种不同的变化,无论你躲向何方,皆逃不出他的手掌之下。
柳长婴身形左右轻微晃动着,仍直线向前冲去。
柳长谋眼见四弟径向自己手中撞至,不禁怔了一怔,忽然之间,只觉这个病秧秧的四弟全身上下透出一股无可比拟的威仪,右手拢在袖中,似举未举,似出非出,却隐约含着一种玄奥无比的攻势。
他又是一惊。他生性多疑,刹那间想到江湖中的传言:一个月前,龙门世家二少爷龙门映月死在一个自称是江南柳家四少爷的年轻人手中。这么多年来,难道四弟当真是深藏不露?
心念至此,柳长谋脚下不禁斜退一步,右手疾拿向柳长婴的左“肩井穴”。
这一招出手之时,连远在一旁的柳鹤亭也不禁皱了皱眉,心想:长谋怎么能用如此毒辣的擒拿手对付老四?
哪知他心念未了,却见柳长婴脚下如同行云流水,竟自柳长谋的一招奇妙的大擒拿之下脱身而出,横身立于柳长风与柳神通之间。
这一连串的变化,兔起鹘落,整个江南柳家的人都呆住了。
先前柳长婴不经意地越过陆、陈两大护法高手的拦截,已显示出一套惊人的身法,心中只是略有怀疑,却不料他当真怀有如此深不可测的武功。柳长谋等人的心中都是一凛,寻思道:他的武功是从何而来?难道当真是无师自通吗?
却不料这一猜,恰好正中。在江南柳家所有人之中,只有柳长风知道四弟的秘密。
柳长婴只身挡在柳长风的身前,面向四叔,凛然地道:“你要杀他,就得先杀了我!”
古菁清丽的脸庞上流露出悲伤至极的神情,凄厉地叫道:“柳郎,不要......”
柳长婴望着她,涩声笑道:“菁儿,对不起,我曾答应过你,要照顾你一生一世,但是现在,我不能眼见三哥如此死去,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柳长风热泪沿两颊滚滚而下,他的心中不禁生出强烈的悔意,全身十来个大穴被一种奇奥的手法封住,不仅不能动弹分毫,连半点的声音也发不出来,叫人难受至极,心中如同刀绞一般。
他终于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柳神通叹道:“长婴,你何苦如此?”声音一落,一掌猝然向柳长婴胸前拍出。
柳长风不禁心中大惊,他知道,四弟虽然对武学之道领悟甚深,但真正上得了排场的却只有一套玄奥的“吾皇步”。他若用“吾皇步”躲开这一掌,自是容易至极。但他知道,四弟决计不会闪避。
柳鹤亭心中一震,大喝道:“住手!”欲出手阻止,却已来不及了!
古菁的脸上却很平静,她缓缓闭上了双眼,两行珠泪自腮边滑落。这个原本不谙世事的少女,小小的年纪,却已经历过太多的痛苦。
柳神通掌势快如迅电,疾拍向柳长婴的胸前。
生死悬于一发之间。
一道耀眼剑光忽自右首的人群中掠起。
刹那之间,银星漫天。
柳神通顿觉眼前星星点点,每一颗星星就是一道凌厉的剑气,他全身上下不知有多少道剑气掠过,每一剑距离肌肤都仅有毫厘之差。他再也顾不得伤人,撤掌,疾退,退出之后,才发现自己竟是毫发未伤。
好精妙的剑法!
剑光倏地敛去,一个器宇轩昂的青年正与柳长婴并肩站在一起。
柳长婴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说道:“你来了。”
那青年点了点头。
柳长婴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那青年心中涌起一种士为知己者死一般的感动。
四周的人群中倏地跃出数十条人影,将平一峰、柳长婴、柳长风三人困在中央,刀剑纷纷出鞘,气氛骤然紧张到了极点,一股凌厉的杀气顿时弥漫开来。
柳长谋向前迈入一步,目中杀机毕露,沉声喝道:“何方朋友?竟敢插手江南柳家的家务。”
江湖之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凡各门派在清理门户之时,外人一律不得干预,否则,便成为该门派的生死大敌。这年轻人这一举动,实已触及了江湖中的大忌。
那青年淡淡道:“在下平一峰。”顿了一顿,又说道:“阁下虽不认得平某,平某却认得你,你就是昨晚那树林中出现的黑衣蒙面人。”
柳长谋脸色微变,嘿然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柳某听不明白。”
平一峰纵声笑道:“以柳大少的才干,想必在两厂中的身份地位也是不低吧?平某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定要将柳三少置之死地,不过是害怕将来你暗中投靠魏忠贤之事败露,柳三少挺身而出,号召大家起来反对你。你在武林中的声望本就不及柳三少,武功也远逊于他,动手之下,你在江南柳家所有的一切都将失去。”
此言一出,群雄不禁哗然。
须知,近百年来,朝廷奸宦当道,手下更控制了一大批的特务,先在明成祖时成立东厂,后来,明宪宗登基,又增设西厂。东西两厂明为皇帝的耳目,实则大权全掌握在那些宦官的手中,成为他们操控朝政的工具。在他们的手中,不知造就了多少冤狱。
近年来,魏忠贤的两个义子———田尔耕与许显纯为了讨好主子,又增设出许多刑罚的名目,其中有所谓全刑的,即让犯人备受械、镣、棍、拶、夹棍五种酷刑;还有枷、断脊、堕指、刺心甚至煮沥青剥人皮。犯人在狱中三天两日受一次拷打,一个个血肉溃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知有多少朝廷命官或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在牢中受尽折磨而死。
因此,江湖中人闻及东西两厂及锦衣卫之名,真是又恨又怕。却想不到名满江湖的江南柳家大少爷竟然也是两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