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一峰顿了一顿,转过头来,向柳鹤亭遥遥拱手道:“柳掌门,此事关系到贵门在武林中的声誉,在下认为,柳三少的事,还是等到事情查清之后再处置,以免中了朝廷的圈套。”
柳长谋忙道:“爹,你休要听这小子胡说,此人竟敢甘犯江湖大忌,插手管我们江南柳家的家务,我们理应按江湖规矩,将他拿下治罪。”
柳鹤亭挥手止住他的话,说道:“你不用说了,老夫自有分寸!”
他本对柳长谋急于将三弟置之死地之举深感不安,此时听了平一峰一席话,心中更是大为动摇,当下说道:“四弟,你去将长风的穴道暂时解开,一切容后再说。”
柳长谋脸色数变,急道:“爹,你不能......”
柳鹤亭喝道:“住口!为父还是柳家的宗主,怎样做事,难道还要你来教吗?”
柳神通叹道:“长谋,既然掌门人已有所决定,我们就依照掌门人的意思行事吧,等到事情查清之后,孰忠孰奸,便一目了然了!”说着,绕过柳长婴与平一峰的身旁,向柳长风走去。
平、柳二人见柳鹤亭已下令放人,心中大喜,退在一旁,任柳神通为柳三少解穴。
柳神通脸上浮现出一抹阴森的笑容,行至柳长风的身旁,却不为他解穴,忽然出手如电,扣住柳长风的“天突穴”,另一只手扯过柳长风,挡在自己身前,足尖在地上一点,往后疾退。
事出突然,平一峰大惊,长剑出鞘,向前逼去。
柳神通右手紧扣住柳长风的“天突穴”,厉声喝道:“不要过来!”
平一峰与柳长婴投鼠忌器,被迫停住脚步。
柳鹤亭也是神色大变,怒喝道:“四弟,你这是在干什么?你还当我是掌门吗?”
柳长谋身形倏地一晃,飘落在柳神通的身旁,吃吃笑道:“爹,你既然不会做这个掌门,不如让孩儿来做好了。”
柳神通笑道:“是啊,有大少爷来做掌门,定能使江南柳家发扬光大,雄霸武林。”
柳鹤亭颤声道:“你......你这逆子,你想干什么?”
柳长谋淡淡答道:“爹,你已老了,这些年,若不是我,江南柳家能够屹立不倒吗?老三自命清高,老四病痛缠身,二妹夫妇又是外人,这些年来,里里外外的事务,全仗着我一手打理。我不当掌门,谁有能耐坐这个位子?无论我做了多少事,你们都觉得我及不上老三,是不是?嘿嘿,‘刀长风,剑落日’,老三能做一些什么?只是出风头,只能到处惹祸。你知道吗?前些日子,老三大闹京城,欲行刺九千岁,就这一条罪名,就得抄家问斩,是我向九千岁求情,才将江南柳家的基业保住,而你们又做了一些什么?”
柳鹤亭心中大震,惊道:“难道......难道......你,真的是......”
柳长谋傲然道:“不错,我就是当今的东厂大总管。”
群雄之中顿时沸腾起来。
柳鹤亭厉声道:“你这逆子,怎能助纣为虐!快将你三弟放了,否则,老夫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柳长谋用手摸了摸鼻头,森然笑道:“老三一定要死,这是九千岁的谕旨,谁敢不从?爹爹,你真傻,我们柳家要称霸武林,又怎能与朝廷作对?我当了掌门就不同了,既是朝廷的大官,又可被皇上御封为武林盟主,何乐而不为呢?”
平一峰冷哼一声,长剑斜举,一股凌厉至极的剑气顿直冲而出,紧紧锁住柳长谋叔侄二人,沉喝道:“你若伤害柳大哥一根汗毛,平某定取你性命!”
柳长谋倏地长啸一声,哈哈笑道:“我知道,你就是当年平大将军的公子,九千岁正下令四处捉拿你。哼,你也太自不量力了,竟然自投罗网!”声音未落,长空中忽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声,须臾,数十条人影自西首方向凌空掠至,飘落在柳长谋的身旁。
平一峰等人心神大震,定眼望去,只见眼前人人渊停岳峙,气势沉雄,皆是当世罕见的高手。为首之人,竟是“天地六君”与田尔耕、慧因等一众顶尖高手。
“天地六君”中为首那白发老儿嘿嘿笑道:“小伙子,你怎么还未死啊?”
平一峰冷然道:“老魔头,你还未归位,我这个后生晚辈怎能先你一步?”
白发老儿脸上杀机大炽,森然道:“好狂妄的小辈,老夫就再送你一程!”说着,就欲出手,却见柳鹤亭忽跃落在平一峰身旁,大喝道:“原来是你们这些邪魔外道给我这逆子撑腰,老夫誓与尔等周旋到底!”说罢,长啸一声,吼道:“柳家众弟子听令,全力追杀逆子柳长谋。”
他内力深厚至极,在武林之中,也是罕见的高手。声音被他用内力送出,方圆数里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哪知声音响过半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人自人群中跃出,站在他身后。
柳鹤亭心中不禁一愣,举目四望。
柳长谋笑道:“爹爹,你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何这些柳家弟子不听你的号令了?以你现在的境地,他们怎会听你的?”说着,举起手来,“啪啪”地连拍两声,掌声响过,忽自人群之中又跃出数十人,全站到柳长谋那一边。
柳鹤亭顿时面如死灰,江南柳家的弟子几乎全站到柳长谋那边的阵营中去了,自己身边只剩下九姨与两大长老、数名弟子。
柳长谋面露得色,哈哈笑道:“爹,你看一看,现在江南柳家的弟子几乎全听我的,你还拿什么跟我斗?不如回家享一享清福,孩儿不想落得个弑父的骂名。”
柳长婴叹道:“大哥,你当真不能回头了吗?”
柳长谋笑道:“你这呆子,大哥现在走的是一条光明大道,荣华富贵,尽在眼前,你应该替大哥高兴才是,怎么还劝大哥回头呢?四弟,我看你那套步法不错,改天教一教大哥,好不好?”
柳鹤亭喝道:“长婴,休要与这逆子唆,他真是丧心病狂,无药可救了!”
柳长谋目中掠过一抹厉芒,嘿然道:“无药可救的是你们!爹,你何必如此冥顽不灵?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柳长谋欲做的事,谁也不能阻止,哈哈!”言毕,仰天狂笑。
三、 长刀出鞘
笑声之中,右手一挥,“天地六君”立时发出一串桀桀的笑声,疾向平一峰等人扑至。
平一峰心中不觉暗暗叫苦。
纵观眼前的形势,自己方面能称得高手的只有寥寥数人,单那“天地六君”就难以应付了,况且对方阵营中还有柳长谋、田尔耕、慧因等近百名高手,即使是徐如莹手下的魔教弟子出手相助,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不容他去思索,忽然间劲风压体,“天地六君”已凌空飞至。
平一峰长剑疾挥而出,左手却扯着柳长婴,往后迅速退去。
当日与“天地六君”一战之后,他的武功虽然又有精进,但心里更是明白,凭自己眼前的武功,仍是敌不住这六个魔君的联手。
他疾退之中,将手中的柳长婴往后一送,身形倏地又闪近,掌中剑光飞舞,竟连刺出十六剑。
“天地六君”的攻势顿时受阻!
柳鹤亭与九姨一众好手见平一峰独挡这当世六大魔君,也长啸一声,纷纷向柳长谋扑去。
只有救出柳长风,江南柳家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当他们还未接近对手之时,四周人影晃动,劲气狂涌,少林叛僧慧因与田尔耕率数十名高手已迎了上来。甫一接触,柳鹤亭身边几个武功较弱的弟子之中,立时有两人倒下。
柳鹤亭与田尔耕逐对纠缠在一起,一时难解难分,但钟小凤与慧因和尚甫一交手,立时就已险象环生。
就在这时,四周的人群之中忽响起一串“呜呜”的哨音。
有人喝道:“弥勒降生,当主天下!”
这声音起始时颇是低沉,但片刻之间,附和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声浪此起彼伏,响逾长天。人群中一阵躁动,忽然拥出数百名汉子,挥舞着刀剑,疾扑向柳长谋一众高手。
为首数人,正是徐如莹、莫泥儿、姬采棠、白香主等人。
柳长谋与田尔耕等人不禁脸色骤变,知道来的是一些魔教中的弟子,虽然其中高手不多,但在人数上,却大大地压倒了两厂的高手以及跟随柳长谋一起叛离江南柳家的弟子。
平一峰出其不意地返回身来,独战“天地六君”,在前十招之内,抢尽先机,到了二十招之后,双方各有守攻,但三十招之后,“天地六君”攻势大盛,平一峰重落入下风,形势岌岌可危。
这些日子以来,若非他已将“吾皇步”与自己参悟出的剑法融会贯通,恐怕早已落败身亡了。
本来,以“吾皇步”的奇妙,再加上他举世无匹的内力,现在要全身而退,也并非难事。但是如此一来,“天地六君”这六个数十年前就已名震宇内的大魔头更无人牵制,为营救柳长风挺身而出的魔教弟子伤亡之数必将大增。
他不能退!
“天地六君”嘿嘿而笑,六人的武功本已是武林中罕有的高手,联手之下,更是威力大增。平一峰仗剑卓立于当中,只觉眼前人影晃动,每一个人轮流向他攻出一掌,每一掌皆是沉重如山,显然是集六人的功力施出。平一峰手中爆起万点银芒,劲气交接,发出一串“嗡嗡”的声响。
五十招之后,他身法忽然一滞,竟被“天地六君”的掌风扫中左肩,闷哼一声,踉跄而退,左边的身体顿时一阵酸麻,嘴角溢出鲜血来。
鏖战至今,他终于受伤。
“天地六君”并肩站立于他面前,那白发老儿“嘿嘿”笑道:“小伙子,你的武功又有长进,只可惜仍是逃不出我们师兄弟六人的掌心,哈哈哈!”
平一峰冷哼一声,凛然道:“老魔头休要猖狂,欲取平某性命,也得付出惨痛的代价。”心中生出与敌偕亡之心。
就在这时,一个柔和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天下间,还未曾有人能以一己之力将这六个大魔头击杀于刀剑之下,小兄弟,你想不想知道,当我们双剑合璧之时,这六个老魔是否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声音一落,身边微风飒然,一个身材颀高的白衣人已与自己并肩站在一起。
“天地六君”不禁脸色一变,齐声惊呼:“大侠莫依!”
来人竟是当今四大无上宗师之一的大侠莫依!
大侠莫依悠然笑道:“故人别来无恙了!”
平一峰胸中热血汹涌,大笑道:“好极,好极,掌中之剑是否锋锐,待要试过之后才得分晓。莫前辈,请!”两人相视一笑,身形左右跃起,双剑齐出。
这当世之间最顶尖的两代剑道高手的联手一击,果真令风云变色!
风起云涌,“崇宁寺”的上空战云密布。
慧因和尚袍袖飞扬,双掌拍出漫天的掌影,将敌手笼罩于掌势之下。
对方的武功与自己委实相差太远,他只使出五成功力的少林“韦陀掌”,便已游刃有余。看到钟小凤在自己掌下左支右撑,垂死挣扎的样子,他的心中感到一种无比的快意,仿佛自己当真是法力无边,世间上的一切生命尽在自己的控制之中。
就在他心神沉醉在自己网中作垂死挣扎的鱼儿身上时,一股玄异的气机迎面涌至。他不禁一怔,抬头望去,一张熟悉的面孔顿时跃入眼帘。一个长着两道长长的白眉的灰衣老僧正自空际冉冉飘落。
他的神情立时大变,双掌一撤,往后退去。
那灰衣老僧蓦地喝道:“孽畜,哪里走!”声音洪亮,犹如平地一声惊雷。
少林“狮子吼”!
慧因和尚浑身一颤,双足不禁停了下来,稽首揖道:“弟子参见方丈大师。”
来人竟是当今少林寺掌门方丈无果大师!
无果大师单掌合十,低吟道:“阿弥陀佛,一念心起,即空,即假,即中。佛法无边,回头是岸。慧因,你省悟了吗?”偈语之中,字字灌注以少林秘传绝学“狮子吼”的无上内力,落在慧因的耳中,不啻如暮鼓晨钟。
慧因心神大震,过了半晌,蓦地扬起头来,双目之中射出两道狠戾的光芒,狂笑道:“无果,我还能回头吗?嘿嘿,你不过是叫我束手就擒,随你回少林,在少室山的思过崖度过后半生。慧因既然已离开少林,绝不会回去,你动手吧!”笑声一落,一拳击出。
拳风激荡,破空生啸。
好强劲的拳劲!
“少林神拳!”
无果大师低喧一声佛号,当慧因的拳劲涌至,他的身形如轻絮一般飘起,看上去,似是被慧因一拳轰飞出去。
慧因脸色却是一变,收拳!
无果大师却倏又出现在他面前咫尺,单掌一揖而出。
慧因本是少林一代神僧,是当今惟一能精通少林二十多项绝技的高手。深知无果大师这一手“佛法无边”是取自《摩诃止观》中的“举足下足,道场中来,具足佛法”的精义所创,博大精深,绝非自己所能破解。
当下身形向后飘起,人在空际,十指微屈,妙若拈花,迎空弹出。
正是少林“拈花指”!
在少林寺中,慧因的武功仅在无果大师之下,此时两人一交上手,漫天劲气纵横,少林绝学层出不穷,令无数围观的武林中人叹服。
......
柳鹤亭与西厂大总管田尔耕之间已过百招。双方都是以快打快,江南柳家的“赤尊神掌”与田尔耕名震天下的魔功各有千秋,但论功力,柳鹤亭却要胜出一筹。忽然,柳鹤亭一掌将田尔耕震退,身形却乘势向右首方向掠起,疾扑向柳长谋。
他遭此巨变,心中受到的打击沉重至极,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意念,就是杀了柳长谋这个逆子,救出老三柳长风,以弥补自己的过失。
田尔耕见敌手欲弃自己而去,心中一惊,长啸一声,随后疾追。
却见眼前白影一闪,劲风拂面。一人俏生生地拦在面前,清脆地笑道:“‘金蝉’一脉的魔功诡异莫测,本座心仪已久,请田大总管不吝赐教!”
来人一袭白衣,虽作文士打扮,但田尔耕一眼便看出那人的身份,乃是当今魔教教主徐鸿儒之女“白莲圣姑”徐如莹。
这些年来,他虽然叛出魔教,投身在魏忠贤门下,位高权重,享尽世间的荣华富贵,但心中对于徐鸿儒的恨意无增无减。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田尔耕不禁仰天长笑,身形倏地欺近,甫一出手,就使出了“金蝉”一脉至高无上的心法“天魔舞”。
四周的气流奇异地窜动起来,徐如莹洁白的衣袂随风撩起,飘飘欲去。她身形倏地一动,顺着气流的方向疾走起来,越走越疾,渐渐看不清她的人影,但见一阵狂飙卷着一抹淡淡的轻烟在场中滚滚而动。
场中蓦地又传出一阵清越的啸声,一条人影冲天而起,人在空际,衣发飘舞,宝相庄严,十指递次弹出。
田尔耕失声惊呼:“无相莲花劫指!”身形一震,往后疾退。
柳长谋望着父亲血红的双眼,悠然笑道:“你现在心里很愤怒,而且很想杀我,是不是?其实,你错了,我是你儿子,你应该为有我这样一个儿子感到骄傲!只要我当上了柳家的掌门,我江南柳家雄霸武林的时日不远矣!这不正是你一直想做却未做成的事吗?”
柳鹤亭双拳紧握,指节“啪啪”直响,只说了一句:“放了老三!”
柳长谋摸摸鼻梁,扬了扬眉,柔声说道:“你还想救他?他就在那边,只要你杀了我,你就可以去救他了!”
柳鹤亭怒喝道:“孽子!”一掌拍出。
掌心赤红,掌风炽热。
“赤尊神掌”!
柳长谋脸上仍在笑,微笑。
他微笑着望着柳鹤亭一掌拍至,却无躲闪之意。
柳鹤亭的掌势一寸一寸地接近。
柳长谋的右掌忽然轻飘飘地扬起。
两掌相接。
父子二人顿时僵持在一起。
四周的景物顿时模糊了起来,天地之间,只余下这反目成仇的父子二人抵死地僵持着。
过了良久,柳鹤亭的额上渐渐渗出无数细小的汗粒,他的脸色渐渐由红变青,又由青变黑。然后,他的双膝一屈,身子往后仰去,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砰”的一声,他重重地跌倒在地。
他鬓发紊乱,在地上挣扎欲起,却显然力不从心,喘着粗气道:“你......你......你这是什么掌法?”
柳长谋望着老父的脸上惊愕又痛苦的神情,却丝毫不为所动,淡淡笑道:“爹,你难道不曾看出我用的就是我们柳家名震天下的‘赤尊掌法’啊?”
柳鹤亭颤声道:“不是......不是‘赤尊掌法’,不是......”
柳长谋蓦地大笑道:“不是‘赤尊掌法’又是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哈哈,其实你真的很蠢,你难道不知道,用苗疆五毒的汁混合在一起,然后让一个未婚的男子服下,待他毒发身亡之后,我们就可以用他的尸体练成这样的‘赤尊神掌’?”
柳鹤亭一阵急喘,厉声道:“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
柳长谋冷然道:“你说一说,我有什么地方不比老三强?论智计,他远非我之敌;论武功,他能独辟蹊径,自创‘天道刀诀’,我也可以用苗疆五毒相结合,练成亘古以来从未曾有人练成的‘赤尊毒掌’,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