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一峰不以为然地道:“有这样的事?谁如此无聊?”
莫泥儿道:“什么无聊?这地方可以说是龙蛇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最方便打听消息。况且,我小泥儿也想了解柳三少在当今武林中人心中究竟占了多少的赢面。平大哥,我们既然是朋友,就一同去看一看!”
平一峰道:“你们自己去吧,我还要投栈。”
莫泥儿叫道:“投......什么栈?现在太阳还在头顶上,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你还怕找不到客栈住宿?这样吧,待会儿我与掌柜交代一声,你就与我住在一起!”不由分说,莫泥儿便扯着平一峰的一只手臂,向大街走去。
过了两条街,果然望见一家赌坊,上面悬挂了一张横匾,题了四个金光大字曰:“吉祥赌坊”。门前围了一大圈人,看样子都是一些江湖上的朋友。中间有一个头裹黄巾的青衣汉子站在高处,大声喝道:“现在,买江南柳家的是一赔一,买柳三少的是一赔六了!”
莫泥儿远远听见,愕然道:“为什么会这样?柳三少名震天下,他的刀法天下第一,为什么大家会买他输呢?”
平一峰与姬采棠二人互视一眼,皆觉难以理解。
正巧有两名携剑之人自身边经过,一人道:“洪兄,你买柳三少赢呢,还是买他输?”
那“洪兄”答道:“自然是买他输了。不错,柳三少的武功很高,江南柳家中没有一人是他的对手,但像他这种重情义之人绝不会向江南柳家出刀,否则柳三少就不再是柳三少了,你明不明白?”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赌坊方向走去。
莫泥儿心中一动,忽追上前几步,大叫道:“喂,两位仁兄,等一等,听小弟一言!”
姬采棠向平一峰道:“上去看一看!”声音未落,已急追上莫泥儿。
平一峰站在原处,心里不禁一阵迷惑。现下大多数的武林中人都认为柳三少的形势不利,看来情形不妙至极,须得尽快找到柳长风才是。他伫立于闹市之中,只觉周遭的事物渐渐离自己远去,天地间,无限的寂寞。
就在这时,一种玄异的感应自右首传至,迅速与自己接近。
平一峰缓缓侧过头去,一个高大的人影映入眼帘。
白衣长发,孤傲而挺拔。
大侠莫依!
当日小桥流水之上,一人负剑而立,与天地浑然一体。
一个举世无双的剑客———
大侠莫依。
莫依目中蓦地射出两道锐利至极的精芒,举目望至,两人的目光在空际相接,犹若石火交加。平一峰心中不禁一震,他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大侠莫依心中的忧郁、寂寞,更有几分激励和赞许。
他不禁热泪盈眶。
四周的景物再次回到他的灵觉之内。
人流涌动,熙熙攘攘。
大侠莫依的身影已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之中。
这时候,莫泥儿自赌坊方向跑回来,站在平一峰的身旁,用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平一峰睁大的双目竟是眨也不眨一下。莫泥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愕然问道:“平大哥,你在看什么?咦,你为什么流泪了?”
平一峰顿时回过神来,随口答道:“没什么!”
他仰望长天,天空一抹白云飘过,若聚若散。他不觉心神飞驰,想道,人生的际遇,当真是变幻无常,短短一段时日之间,自己竟与这一绝代剑术宗师两度邂逅!
他心中隐约感到,两人之间再度相逢的时日不远矣。
平一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姬采棠也走了过来,扯着莫泥儿的衣服叱道:“小泥鳅,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下场赌博,回山庄之后,我一定告诉大姐,叫她重重地罚你!”
莫泥儿闻言色变,赔笑道:“好表姐,小泥儿也是看到江湖上的人都买柳三少输,因此才赌气买了两手柳三少的赢面。柳三少武功盖世,他怎么会输呢?你说是不是?小泥儿这样做,也是为了帮柳三少啊!”
姬采棠哼道:“你哪里是在帮柳三少,中了别人的圈套也懵然不知。你看那个坐庄的,贼眉鼠眼,一定不是好东西!”
莫泥儿道:“你怎能以貌取人呢?”
平一峰见两人又争吵起来,心中暗叹一声,调过头来,往那赌场望去。忽见那庄家的身边站着几个蓝衣汉子,入眼竟有几分熟悉,低头沉思半晌,霍地想了起来,这几人原来竟是西厂的人。
当年西厂副总管许显纯奉了魏忠贤的旨意率近百名厂卫将平云重一家满门抄斩,平云重因未见到皇帝的诏书,不甘束手就缚,率家将奋力反抗,终于寡不敌众,只剩平一峰在血战之中被“昊天门”的高手救出。
眼前这几个蓝衣人,正是当年围攻平一峰与“昊天门”高手的西厂高手。
事隔多年,这种刻骨铭心的仇恨与他们的音容笑貌一并牢牢记在平一峰的心中,他眼前不禁又浮现出当年那一幕血腥的场面,胸中顿时热血沸腾,无意之间,体内的真气提升至极致,衣袂无风自动,全身各处关节发出一串啪啪的声响。
耳边忽然听到莫泥儿问道:“平大哥,你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的脸色好吓人!”
平一峰顿时回过神来,真气一敛,纳入丹田,全身的肌肉松弛下来,淡淡道:“没有什么,只是觉得有一些疲倦,我们回客栈吧。”说完,又向那几个西厂的高手投去一眼。但见那几人正与赌场的人交头接耳,他不禁心中一动,想道,难道这个赌局与西厂有关?
回到客栈,平一峰另行要了一间客房。用过了午饭,莫泥儿与姬采棠嬉闹了一阵,又出了客栈,四处游逛去了。平一峰心中却早有计算,并不理会他们二人,自行待在客房中休息。
这几日来,他旅途劳累,从不曾认真地休息过,幸亏他功力玄通,当世无双。经过整整一个下午的调息,精力又恢复过来。
入夜之后,太原城由喧嚣转为寂静。大多数的人知道在这几日里太原将有事发生,城内四方英雄豪杰聚集,龙蛇混杂,因此,到了夜间,便不愿出外走动,以免生出是非。
平一峰在客房内打坐一阵,待众人都已入睡,便下了床,换上一套黑色的紧身衣服,将宝剑缚于肩背之上,灭了灯火,自窗口跃出。足尖在院中一点,身形向上拔起,如大鸟一般越过院墙,飘落于外面的大街之上。
平一峰的功力莫测高深,身法一展开,更是如叶落无声。几个起落,他已来到白天去过的“吉祥赌坊”,但见屋里的灯火仍是亮着。
平一峰收敛真气,如同一个狸猫般蹿上了“吉祥赌坊”的屋顶,一个“倒挂金钩”,藏身于屋檐之下,用手指划破窗纸,向里望去,但见里面甚宽广,桌凳满屋,什么赌具都齐备。
当中一张桌旁,端坐着一个黑衣中年汉子,面容瘦削,一脸的阴鸷。白天所见到的几个蓝衣汉子与一个商人模样的锦袍老者垂首站在他面前。那锦袍老者正恭声道:“大人,您所交代的事,小人业已完成,现在江湖上人人都认定柳三少决不会动手,因此他的赢面最小。”
那黑衣人沉声道:“很好,你做得很好,现在人人都想柳长风输,江湖上支持他的人自然是少了,哈哈哈!贺老板,只要你忠心为我们西厂办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锦衣老者忙不迭地点头道:“是,是,是,在下之所以有今日,全是大人您的栽培!”
那黑衣人干笑一声,说道:“你明白就好。”他从座上站了起来,目光扫过几名蓝衣人的脸孔,冷冷说道:“你们今夜就住在赌坊里,听候本座的命令行事。”
蓝衣人同声应道:“属下遵命!”
声音落时,那黑衣人已掀开右面的一扇窗棂,自里面跃出,落地时,身形一挫,又向上弹起,消失在沉沉的黑暗里。平一峰不敢怠慢,展开身法,远远跟着。以他现在的功力,要在暗中跟踪别人,除非对方是四大无上宗师之流的高手,谁也逃不出他的感应之内。
那黑衣人身法极快,须臾已越过城墙,出了太原城,沿山脊疾掠,一路向西而行,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光景,到了一片树林之前,忽地驻足下来,双目之中倏地射出两道森寒的光芒,迅速扫过四周,口中漫吟道:“笑谈天下事。”
林中一人接口道:“一拳定乾坤。”声音未落,自林中一棵大树之后缓缓走出一人,黑衣蒙面,身材高大。
那黑衣人立时躬身道:“属下冯克诚参见大人。”
蒙面人点头道:“冯大档头辛苦了,这两日以来,‘吉祥赌坊’开设的赌局影响力果然是大得很,重要的是四方的英雄豪杰都知道了这事,这就达到我们的目的了。哈哈,柳长风,你今次不死也不成了!”
冯克诚面露疑惑之色,说道:“启奏大人,属下心里并不明白这样做的好处。”
蒙面人双目之中倏地射出一道冷电,沉声道:“冯大档头,你问得太多了,难道忘了本厂的纪律了吗?”
冯克诚闻言面色大变,颤声道:“属下知罪。”
蒙面人鼻中冷哼了一声,说道:“明日九千岁会派人下来,到时候,你听他们的指令行事,切不要轻举妄动。”
冯克诚恭声道:“是。大人若无吩咐,属下就此告退!”就要转身离去,忽闻蒙面人口中惊叱一声:“谁?”
冯克诚心中一震,手向腰间的剑柄搭去。刚一搭上剑锷,身后忽涌至一股强劲至极的劲气,口中惊呼一声:“啊......”声音未落,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体禁不住向前扑出,坠地而亡。
出手之人竟是那蒙面人。
一声长笑声蓦地自林外响起,一条人影疾掠而至,身法之快,端是难以形容。那人甫一着地,便笑道:“阁下好毒的手段,竟然连自己的属下也不放过!”
来人正是跟踪冯克诚而至的平一峰。
蒙面人身形一晃,向后飘退数尺,两道凌厉至极的目光落在平一峰的脸上,冷然道:“此人办事不力,竟然被人暗中跟踪也懵然不知,自是死不足惜。”
平一峰沉喝道:“看来,在下若要知道得更多,就只好出手擒下阁下了。”
蒙面人用手摸了一摸鼻头,哈哈笑道:“倘若阁下自忖能擒下本座,就尽管出手!”笑音未落,已退入树后。平一峰急向前扑去,刚欺近五步,忽闻一阵“嗖、嗖、嗖”的声响,自林间射出无数道寒芒,破空而至。
平一峰心知对方早有准备,身形疾舞,一股沛莫能御的力量以他为中心向四面狂涌出去,尘沙激扬之中,暗器撒落一地。
平一峰自飞沙之中冲出,身形疾掠,在林中转了几个圈,却再也连一个人影也未搜到。他呆呆地伫立在林中,仰望夜空,寻思道:西厂的人鬼鬼祟祟,他们究竟在明日安排了什么阴谋呢?
“崇宁寺”位于太原城北两里的龙象山之上。龙象山的山势低缓连绵,大道的两旁松柏夹道,极尽葱郁。“崇宁寺”始建于唐武德元年,唐高祖李渊逼帝禅让,自己称帝,国号唐,定都长安。因昔时有仙人点化,曰太原城北两里龙象山脉,有一龙脉蛰伏,高祖心有所感,遂命人于龙象山建“崇宁寺”。
庙宇耸峙,檀香袅袅,极尽祥瑞之气,一千多年来,已成为太原有名的胜境。但最为壮观的景致却是在后山。
后山是“崇宁寺”众高僧圆寂后的埋骨之所,宝塔林立;外间是一个草坪,地域广阔,地势也甚是平坦。相传,当年世子李世民在起事之前,曾亲自在此训练一支骁勇善战的铁甲骑兵,这支骑兵,在后来李家逐鹿天下的过程中,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
眼前这片草坪就是昔年名震天下的“点将台”的遗址。平一峰与莫、姬二人来到“点将台”时,广阔的草坪之上已站满了人,其中不仅有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人物,而且连太原城内的百姓也来了不少,甚至还有小贩早早地将瓜果零食摊摆设在人流熙攘的地段。
姬采棠忽然欢呼一声,叫道:“有面人卖啊!”声音未落,已朝西首方向的一面人摊跑去,顺手自草垛上取下一个手持玉瓶的面人,笑道:“这是观音,喂,老板,有没有何仙姑啊?”
那小贩道:“现在虽然没有,但如果这位姑娘要,只须稍等片刻,小的就立即为你做。”
莫泥儿突然出现在姬采棠的身旁,骂道:“哎呀,你这大花痴,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有心思买面人玩!”说着,转向那捏面人的小贩,喝道:“你呀,难道不知道柳三少英雄盖世?现在他被家里那群老东西逼得走投无路,阁下却乘机在这里发横财。”
那小贩笑道:“柳三少嘛,我心里也是很佩服他啊,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现在大家知道今日江南柳家约战他,连柳家的掌门柳鹤亭都亲自赶来了,柳三少是必输无疑。谁叫他出生在江南柳家呢,儿子打老子,五雷轰顶啊!”
莫泥儿大声道:“五雷轰顶?就算轰也要先轰你们这些小人、奸商,柳三少一定会赢的!”
那小贩怒道:“喂,你这小子是怎么说话?”语气甚为不善,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这时,平一峰却走了过来,对那小贩说道:“这位兄台,真是对不起,在下这个兄弟言语冒犯之处,祈请见谅!”
那小贩道:“他冒犯了小人没关系,只是这些话如果让江南柳家的人听到,恐怕连小命也保不住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江湖岂是你们这种小孩闯的吗?”
莫泥儿怒骂道:“闭上你的臭嘴!”
平一峰急忙将他拉在一旁,责备道:“莫小兄弟,你怎么现在还去惹事?依我看来,今日之事非比寻常,其中定有阴谋,决不止追究柳大哥叛离江南柳家之事如此简单,我们想法帮柳大哥才是。”
莫泥儿道:“小泥儿不是去惹事啊,当今武林,谁都知道柳三少是大侠,也不帮他,还造谣说他会输。柳三少怎么又会输呢?他是大侠嘛,是应该赢的。对了,平大哥,小泥儿想了几个法子帮助柳大哥,不如用火攻......水淹......”
平一峰甚感啼笑皆非,叹道:“小兄弟,你真是肯用心去想。好了,不要胡闹了。其实这件事本来就只是柳大哥与江南柳家自己的家事,与输赢并无关系,却有人乘机兴风作浪,从中挑起事端,欲逼双方出手,使得整个场面变得剑拔弩张,这暗中操纵之人更是大有目的。那小贩说得对,今日柳鹤亭亲至,如果双方动手,柳大哥就必输无疑,天下之间,哪有儿子打老子的道理?”
莫泥儿大声道:“为什么儿子不能打老子?老子做错了,难道不应该打吗?”
平一峰脸上现出愕然之色,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莫泥儿道:“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从小没有爹娘,他们都不愿意要我。总之,老子做错了事,也是应该受罚。江南柳家那些人中,除了柳三少,人人都是大坏蛋,整日想着的是如何雄霸天下,吞并武林各大门派,柳三少维护正义,如果他输了,天理何在?”
平一峰仰望长空,暗道:是啊,这世间之上,是非颠倒,哪里还有天理?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传出一阵惊呼,有人大声叫道:“来了,来了!”
平一峰等人心中一震,举目望去,但见西首方向蓦地掠起数条人影,越过众人的头顶,飘落在草坪中央。
几人身形甫一落地,立时从中站出一个身穿宝蓝长袍的老者,双手向四周微一抱拳,洪声说道:“各位江湖上的朋友,老夫乃江南柳家柳鹤亭,今日老夫借‘崇宁寺’宝刹清理门户,还望各位武林同道做一个见证!”声音洪亮,徐徐送出,响彻了全场。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人笑道:“以柳三少的武功,江南柳家的人加起来也非他的对手,但大家都知道柳三少是不会还手,谁叫你是他的老子呢?柳掌门,你打儿子之时可要用力一些,大家都买了你赢。”
群雄大声应道:“是啊,是啊!”
柳鹤亭长须拂动,眼中精芒四射,向人群中望去,却找不出方才说话之人。他又接着说道:“老夫知道小儿在江湖上颇有侠名,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既然有违我柳家的家规,老夫身为一家之主,自是不能偏袒于他。”
莫泥儿站在远处,心中不以为然,说道:“江南柳家名重武林,想不到这个柳鹤亭是一个不明世理的糟老头,固执得很,咦,他们之中竟然还有一个女人。”
姬采棠道:“女人有什么奇怪?你的表姐我不是女人吗?”
莫泥儿摇头道:“你不是女人,你是大花痴!”
姬采棠气极道:“你......小泥儿,你找死!”
平一峰道:“你们不要再吵了,站在柳鹤亭右首的那人就是柳家大少爷柳长谋了。”
姬采棠点头道:“不错,正是他,这恶贼就是死了化成灰,我也是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