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小的牢房里,雯兰瑟缩在墙角,身子微微颤抖着,眼里不住地涌出泪水。她心里害怕极了、委屈、孤独极了,因为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被警察当作贼抓到监狱里。她想对全白洋县的人说:“我不是贼,我是好人家的孩子!”她不敢回想发生在街上的那可怕的一幕:那个人是谁?他的宝贝为什么跑到自己的包袱里了?她不知道该怎样回到自己,只知道自己冤枉!冤枉!
在惊悸中,雯兰迎来了一个令她耻辱的黄昏。
此刻,高万生盘腿坐在炕上,嘴里含着大烟枪却不抽,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山墙出神。
高妻把炕桌放到高万生面前,轻微的声音竟然使高万生吓了一跳。
高万生烦躁地把烟枪使劲摔在炕桌上,斥责道:“你不会轻点儿吗,吓得我出了一身虚汗!”
高妻真正被吓了一跳,不高兴地说:“我才让你给吓住了呢,你发什么臆症呢?是不是上县长家唱堂会累着了?”
高万生望了一眼妻子,想要说什么,猛烈咳嗽起来,边咳边端起烟枪,抽了起来,止住了咳嗽。
高妻心疼地望着高万生,说:“你呀就别抽了,这东西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高万生豪无食欲地躺下身子,轻声问:“它不是好玩意儿,什么是好玩意儿?”
高妻没听出高万生话里的意思,上了炕,挪到高万生身边,关切地说:“明儿让二子陪你到医院看看吧,我看你都落下咳嗽的病根儿了。”
高万生拍了拍妻子的手,摇摇头说:“没事,我死不了,死不了……你去锁院门吧,咱今儿早早歇着!”
高妻不解地问:“今儿怎么睡这么早啊,二子还来吗?”
“二子,他也就是人得了……”高万生慢慢说完这样一句话,躺下身,眼前不断浮现出师父韩世昌把《尚雅藉》交给齐兆鸣、齐兆鸣在村头拒绝把《尚雅藉》交给他的情形。“我不能老听他唱娘们儿段子呀……”随即,耳边响起了琦良的声音,这使本来就心烦意乱的他更加心里长草、坐卧不安了。
“他这次能把《尚雅藉》给我吗?二子这招儿到底他妈的灵不灵啊?”高万生自问着……
双眼红肿的齐兆鸣是在城门关闭前一袋烟时进的城,他步履沉重地行走在空荡荡地大街上,轻声说着:“雯兰,爹在城里,在城里呢,可爹救不了你呀……”
齐兆鸣来到了高万生家门口,举手要敲门,但又停住,慢慢转过身走了。
牢房里,门口处点着一盏油灯,雯兰望着不停地轻微闪跳着的火苗,轻轻抽泣着说:“爹,妈,我想你们……”
铁栅栏外闪过一个人影,琦宏来了。他望着雯兰,眼里闪动着淫邪的光,说:“小大姐,没想到吧,我在这儿找到你了。嘻嘻嘻……”
雯兰惊诧地抬起头,认出琦宏,胆怯地问:“是你?你、你来干什么?”
琦宏恨不能一口把雯兰吞到肚里,轻佻地说:“小大姐,我来看看你呀。你别怕,这儿是咱家的天下,你享福还是受罪我一句话的事。你懂吗?”
雯兰厌恶地扭过头,不再看琦宏。
琦宏讨好地说:“小大姐,你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事嘛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只要你跟我好,别说偷他杨二子一个破玉佛,就是要了他的命也不在话下。”
雯兰打断琦宏的话,执拗地大声说:“你胡说,我没有偷东西,我是被你们冤枉的!”
琦宏世故地说:“你看你,挺机灵的人儿怎么说糊涂话呢,什么叫冤枉,警察局说你是女贼你就不冤枉。我喜欢你,只要你答应嫁给我当上警察局长的儿媳妇,你……”
雯兰又气又羞地喊道:“你、你走开,我不是贼,不嫁给你!”
琦宏沉下脸,色迷迷地说:“你知道少爷我为了找你跑了多少路吗,我那才叫冤枉路呢,一天找不到你我就一天稳不下心来。这回你落到了我手里,这是老天爷给你我安排的好事啊!”
雯兰气愤地说:“你真不要脸,别说你是警察局长儿子,就是再大官儿的儿子我也不会嫁给你。你不安好心思,天打五雷轰!”
琦宏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没想到你到这种地步了还挺犟的,你不答应我,有你好受的,不信看着,明天我要让你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琦宏气哼哼地走了。灯影中,雯兰再次轻声哭泣起来……
万和茶楼里,秦梅红想了半天,既没有想明白雯兰到底为什么被警察抓走,也没有想出救雯兰的法子。看看天色不早了,茶客们都走光了,她便走到外面准备打烊。
借着茶楼里透出的灯光,秦梅红无意中看见齐兆鸣在街上蹒跚而行,吃了一惊,急忙跑上前,说:“齐大哥?快到里面坐!”
齐兆鸣这才知道自己漫无目的地走到万和茶楼来了,他望着秦梅红,声音低缓地说:“梅红妹子,我家贪事了……”
“我都知道了,快到里面说吧!”秦梅红真诚地说着,心怦然颤动了一下。
齐兆鸣重重叹了一口气,走进茶楼,和秦梅红对坐着。
桌上燃着一支红色蜡烛,齐兆鸣望着烛光,悲苦地轻声自语:“我遭多大罪都认了,可我闺女不该遭这么大的难,这脏水为什么泼在她头上啊?”
秦梅红望着齐兆鸣,眼里闪动着同情、理解、爱怜的光,劝慰地说:“齐大哥,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出了事,咱就是急死也没用!”
齐兆鸣凄然地说:“如果能用我这条命换回雯兰,我情愿一死!”
秦梅红着急地说:“齐大哥,你可不能这样想啊,咱的命值钱哪!”
齐兆鸣缓缓摇了摇头。
“咱们一块儿想办法,把雯兰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秦梅红认真地说。
齐兆鸣猛地抬起头,望着秦梅红,恳切地说:“梅红妹子,这白洋县城我也只有求你给帮忙了,我不忘你的恩情!”
秦梅红急忙说:“齐大哥,你把话说远了,雯兰是谁,她是我侄女,不管事情成不成,我总会出力的!”
齐兆鸣感动地望着秦梅红。
秦梅红思索了一会儿,心念一动,说:“为今之际只能用这个办法试一试了!”
齐兆鸣眼里闪过一道光亮,急切地问:“什么办法?”
秦梅红给齐兆鸣斟上一杯茶,说:“送钱给抓雯兰的警察小头头儿,求他放人。”
齐兆鸣的神色黯淡下来,但还是坚定地说:“行,梅红妹子,你托人吧,我就是把房子卖了也要救雯兰!”
秦梅红柔声地:“齐大哥,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和一个姓赵的巡长还能说上话去,我找他试试。”
齐兆鸣沉重地低下了头。
秦梅红知道此时的齐兆鸣内心异常痛苦、焦虑,说什么都是徒劳,便上楼进了厨屋,片刻之后,端着一碗面条下了楼。
秦梅红把面条放在齐兆鸣面前,说:“齐大哥,你吃点儿吧,别饿着肚子。”
齐兆鸣忙推辞说:“梅红妹子,我、我不饿。”
秦梅红依然真诚地说:“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拿我当个妹子就别客气,其实我也是个苦命人哪……嗨,你瞧我这张嘴,这时候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呀?你快趁热吃吧,要不我往后可不认你这个大哥了!”
齐兆鸣望了望秦梅红一双含着温情的眼睛,低下头,慢慢吃起面条来。
秦梅红望着齐兆鸣,眼里忽然涌起了泪水,急忙转过身,擦干了泪水。
齐兆鸣没有发现秦梅红落泪。
早上,一个消息在白洋县城不胫而走:一个漂亮的小女贼正在县警察门口示众!
这个消息是准确的。雯兰被铐到了一根木桩上示众,许多人在围观。这时的雯兰反而不像昨天那样惊怕了,尽管她仍旧感到万分委屈,但在一双双充满鄙视的目光的注视下并没有表现出怯懦来,因为她告诉自己:“我不是贼,老天爷知道我是清白的!”
一个警察在冲众人反复高喊着:“维护治安,严防盗窃,女贼示众,以儆效尤!”
“大叔大婶大爷大妈,我不是贼,我是被人冤枉的,我真的是被人冤枉的……”雯兰仰起脸,对围观者说,但她的声音被警察的喊声和众人的指责、议论声淹没了。
这时,琦宏又像一个幽灵一样飘到雯兰身边,说:“小大姐,别不识时务了,少爷我喜欢你,只要你点一下头,说一声想嫁给我的话,这满天的云彩就全散了,你……”
雯兰猛地扭过头,怒视着琦宏,说:“你们这些黑心肝的人,老天爷早晚会报应你们。你们把我杀了我也不是贼,也不想攀你这个高枝!你走吧!”
琦宏恼怒地说:“那你就在这儿好好享受当街示众的滋味儿吧,你一天不答应我我就让我爹把你在街上铐一天,两天不答应就铐你两天,反正你是我手心里的人,我有的是时间陪你玩。”
雯兰嗓音坚定地说:“你死了心吧,我不会答应你的!”
“是吗?”琦宏望着雯兰的俊脸,冷笑着挤出了人群。
抓捕雯兰的赵巡长本来应该在雯兰示众现场公干的,但他一大早就被秦梅红请到了一家饭店雅间里。
秦梅红把一叠钞票推到赵巡长面前,央求地说:“赵巡长,您就帮个忙吧,把人放了我还有厚礼呢!”
赵巡长望着钱,无奈地把钱推了回去。
秦梅红不解地问:“您这是……”
赵巡长痛惜地拍了拍钱,说:“老板娘,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喜欢这东西,那小丫头是我抓的不假,可我真不敢放那她呀。要是别的人我备不住就给你面子了,我不能为这点儿钱混丢了这身皮呀!”
秦梅红以为赵巡长想再敲一笔竹杠,便说:“您嫌钱少,这好说,只要我侄女人能出来……”
赵巡长摆摆手,打断秦梅红的话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确实有难处,你给我多少钱我也办不了这事!”
赵巡长的话里没有虚假之意,秦梅红心里一惊,忙问道:“您有什么难处?说给我听听总行吧?”
赵巡长似乎有难言之隐,皱着眉头说:“老板娘,这你就别问了,我不好说!”
秦梅红把钱重新推到赵巡长面前,说:“你放不了人我不怨你,说几句话还不行吗?”
赵巡长收起钱,说:“老板娘,这里面有事呢,连我也不是特清楚……”
赵巡长小声说起来,秦梅红认真地听着。
快到中午了,雯兰仍然被铐在木桩上,忍受着痛苦。
一碗水端到了雯兰的唇边,秦梅红眼里含着晶莹的泪水望着神情憔悴的雯兰。
“姑姑……”见到亲人,委屈又化作了无尽的泪水,雯兰嗓音颤抖地只叫了这一声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秦梅红忍住泪水,疼爱地为雯兰擦去腮边的泪水,说:“雯兰,好侄女,姑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一旁的警察像被马蜂蜇了一样冲秦梅红叫起来:“你他妈的送水就送水,不许和人犯说话!”
“雯兰,来,喝口水吧。”秦梅红无奈地说,把水碗捧到了雯兰唇边。
雯兰慢慢喝起了水。
齐兆鸣在秦梅红的房间里坐着,见秦梅红走进来,急忙站起来:“梅红妹子,他们能放人吗?”
秦梅红愁苦地说:“钱是花出去了,可人放不回来呀。”
齐兆鸣失望而焦虑地说:“啊?那可怎么办哪?”
秦梅红在齐兆鸣身边坐下,说:“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原以为他们抓错了人或者想讹咱们一点儿钱,等我见了那个赵巡长一搭话儿才知道这里面有咱们想不到的事!”
齐兆鸣不解地问:“什么事?”
秦梅红摇摇头,说:“那个赵巡长也说不太清楚,他只告诉我说雯兰是中别人的套儿了。至于别的他没有说,我也问不出来了。”
齐兆鸣难过地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呀,雯兰能中谁的套儿啊?我一个唱大鼓的也没得罪谁啊?我这是什么命啊?”
秦梅红望着齐兆鸣,嗓音坚定地说:“齐大哥,就是天塌下来我也替你扛一半儿!”
齐兆鸣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我一个男人要让你替我担事,我……唉,也不知雯兰怎么样了?”
秦梅红不想把雯兰在街上受罪的事讲给齐兆鸣,便敷衍地说:“雯兰还被关在牢里呢。”
齐兆鸣疲惫地闭上眼睛,说:“救不出我闺女,我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啊?”
晌头儿,雯兰被从木桩上放了下来,押回了牢房里。
雯兰全身酸痛,刚要坐下身,一个男人突然从墙角窜出来,猛地抱住了她。
“啊——”雯兰大叫起来,下意识地奋力挣扎,却被男人使劲推倒在地上。
雯兰定睛一看,惊吓得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