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只有我和杨洛是与这恭喜贺喜的气氛格格不入的，那么多余。窗外，天空折射着另一种颜色，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告别，就是你牵着别人的手，听着神父的呼唤和教堂的钟声，陪着亲友，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这一周，天气预报说温度会有所回升，但会有大雪，我想要休假几天，和许格说病了，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写了字条放在租屋的客厅桌上。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没有感觉到那么暖的温度，看着眼前的公交车站牌上的绿色的字，本来想去一趟上海找路栎去几天，然而妈妈的电话就在我考虑坐公交车还是出租车去机场的思想斗争中打进来，电话那头的她说春节就快要到了，想我回家住几天，伤也伤够了，我把于浩楠要结婚以及之前公司所忙的事一一向她言说之后，告诉她我想出去几天散散心，拗不过我刚想挂电话，她一句话说我太久不回家，她一个人很闷。断了线，我忽然觉得想她，于是匆忙窜上一辆608，车上的人很少，时开时关的门灌进的全是冷风，听着金海心的那首歌，《阳光下的星星》，看着车窗外熟悉又陌生的风景，变化太大，以前吃早点的摊位变成了四美理发店，以前听歌买书的小咖啡馆变成了售楼处，以前和老爸常常去买账簿的地方被大大的招牌隐去了旧日账本的图标，硬是换成了一个立体的照相机招牌，丽人照相，想想这些年，虽然毕了业去实习了四年，又失恋又重新就业，继而处理自己的事，却从没好好的陪在妈妈身边。忽的心酸，她一个人除了菜市场和小区公园，哪里还有什么别的方式去消遣寂寞，我再独立都是她怀里的孩子，再成熟她都会比我更有经验，我说不清此刻有多歉疚。
小区门口那家婚纱店里照射着淡黄色的光晕，我走进小区，又退出来，走到小区边的市场，买了一只鸡，买了一条鱼，还有好多点心和我妈爱吃的香蕉、糖炒栗子。提着大包小包走进单元门,摁了门铃，听到里面脚步声停住然后一声熟悉的声音问道：“谁啊？”
“我。”
“臭丫头，你还知道回来啊？！”随着嗔怪声，我妈开了门，一把接过我手上的东西，把我搂进屋里，一进门我觉得还是家里暖和，我没有放开我妈的手，我抱紧了她，我想她。我妈说我讨贱跟小孩似的，我抱的越来越紧，她问我是不是坐车坐累了，我点点头，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我才意识到她已经没我小时候那么丰满了，整个人都瘦了很多。我妈轻拍我的背，问我“小瑞，饿不饿？”，我又摇摇头，眼泪就落下来，其实我早该回来的，呕什么气呢，当初要是听我妈的，我和于浩楠分开，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难过。
我妈择了菜我想帮忙打下手，她不让，把我推到洗手间放了热水给我洗澡，我洗好后用她放在洗衣机边的毛巾擦了头发，毛巾上有和妈妈身上一样的味道。她做了鱼汤，说给我暖暖身子，可能是穿的太少，现在又感冒了，鼻子堵得很难受。在我妈一边喂汤给喝的时候，她看看我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我摇摇头说没有，我妈一脸担忧地看着我说：“小瑞，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他又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
“你别瞒我了，你现在在小苏他们公司上班是吧，她妈都告诉我了，她公司有一个大学同学就是于浩楠，现在你和他一个公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还有女朋友是吧？”
“哎呀，妈，您就别操心了，我没事。”我边否认边使劲儿的拧着被角儿。我妈看着我，轻声说：“别这样，小瑞，妈心疼。”
听到这一句我扑到我妈怀里，忍不住大哭起来，
“妈，你知道吗，浩楠要结婚了，他要和她结婚了。他真的不要我了，我以为他还会回心转意，我以为我能忘了他，我以为我努力的工作挣钱就不会再想他不会再爱他了，可是，妈，我办不到，办不到。”
“你爸爸离开的时候，我也曾经多少次这样想过，可是，我不能倒下去，因为我还有你要照顾啊。”
我妈用手抱着我的头放在她的心口，我能听到她心上有我的心跳，也有我爸爸的心跳。我妈说她那个时候也想一起死了，可是手上还有我的小手，她舍不得我，舍不得留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想把我抚养大就随我爸爸去了，但看我长大之后又想看我结婚，最后还想帮我带带孩子。也许她渴望的不是我多能干多出色，她也不会要求我坚强，她只想让我在她身边，即使不在，她也希望我开开心心的。可是她不知道，我的勇气和执拗劲儿都被于浩楠磨得不剩毫厘了，他不爱我，他每天早晚从公司进出的时候，身边的不是我，不是当年在校门口等他一起回家吃饭的我；他累了困了饿了不再是由我来负责把他照顾好，他身上的衣服再也不是我来选购，他不会再陪我穿情侣装，不会带我去吃冰激凌，不会再给我做炸酱面吃。
想想现在的状况，我舍不得又怎么样，舍不得他不是一样要走，一样要离开，一样不能继续陪在我身边吗？我舍不得有用吗？我如果能守住他的心，我怎么会失去他呢？我怎么失去他的呢？我从什么时候失去他的，我失去他了吗，现在他有她，他还要和她一生一世，我失去他，我失去他了。
晚上我妈给我煮了点汤圆，花生馅儿，我爸和我都爱吃。她看着我一个个吃下去，很满足的问我要不要汤，我捧着碗，喝了汤，我和我妈在家里的阳台边上，我爸那张藤椅上坐着，我妈说她想他的时候就坐在这里看看天，尤其是晚上，夜里的天空有白天看不到的明亮，她一个人闷得时候就会看看电视，看腻了就坐在这里，坐累了再去睡，我妈说：“小瑞，你爸爸总是跟我说话，我天天都知道他过得好，所以我也没什么可悲伤的了，有你在我身边，你爸也放心，他希望你和我都幸福，那我们就幸福给他看。”
我妈说着搂紧了我，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夜空，黑夜的颜色再黑也遮不住星星的光，它穿透云层，阴天的时候也在拼命地闪烁，我爸希望我妈幸福，无论是否在她身边，我同样也是希望浩楠幸福的，可是我更希望他在我身边，但为了他的幸福，我可以选择在他身边，远远地看着他幸福就好，我只要他幸福就好。
在家住了三天，把身上的钱都压在枕头底下留给我妈。拿了几件衣服，拖着行李，和妈妈说拜拜，她想下楼送我到车站，我没让，我家住六层，没有电梯，我不想她劳累。她看着我走下楼梯，嘱托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怕自己舍不得会哭，所以匆忙跑下去，走到楼下，一直向着小区出口走，猛然回过头，看到妈妈还在离我视线最近的窗口，挥着手，一下子觉得自己好自私，做了那么多让她伤心的事，那么不懂事，恨自己轻易的去选择还总说自己是对的，恨自己低贱卑微的爱着已经不爱自己的人，让妈妈替我担心，鬓角已经有了些许白色，我不由得想要抱紧她的时候，好怕她会走，好怕自己最后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冲着我妈笑，笑着笑着就哭了，然后像小时候放学一样跑回家，我拉着我妈说：“去我那儿住吧。你一个人在这边，我不放心。”不顾她的阻拦和责怪，不听她怕麻烦我的那些理由，我心里只想陪她过她想要的那种生活，我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有一个好爱好爱我的她，我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跟许格打招呼，害怕他嫌麻烦，在出租车上抱着行李握着我妈的手，忐忑的想着怎么和他说，到家后他却比我还要积极，他帮忙收拾行李，还帮忙买菜，丝毫没有把个人洁癖那一套拎出来分享，他对我妈的热情很高，让我惊讶不已，这样的他，反而让我不习惯，但很感激，这样我就不会觉得愧疚，对谁都一样。
许格在晚上我妈睡着之后给我发短信，震动使我醒来，蹑手蹑脚走到桌边拿起手机看着新短信里的内容：他们一周之后举办婚礼。关上手机，在回复给他说我没事之后。抱着身边的妈妈，心像被人揪着的疼。
一周很快，在大家的恭喜祝福中，他们一脸笑容；一周很慢，在我目睹所有的忙碌与自己无关的时候，还要拼命地忙着跑前跑后。
王敏少不了对我炫耀她理所应得的幸福，我不计较她所说的那些未来到底多美好，因为我的憧憬曾比她心想的要美好成千上万倍，她要我陪着她挑选婚纱，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问我：“什么时候也找个人嫁了吧，免得一个人孤孤单单。”
“我不孤单。不牢你操心了。”
“是吗？”她转过身面向我走过来，她说：“是不是找到合适的了，我看不像啊，人家都说恋爱的女人会很滋润就像我现在这样，但你看看你一脸的死气沉沉，一点都不幸福啊。”
我心里暗暗骂着还不是她造成的。她如果不是瞎子她会看到我眼里冒着火星儿的刀光剑影和闪电劈里以及千军万马的复仇战队向她扑来。但我忍住了，我说过因为她是于浩楠想要一辈子的人，就凭这点她就比我优秀。
“别不服气，你是他的四年大学，但你们早就结束了，你记住了他爱的是我，要结婚白头到老的也是我，”
“而不是你。”她伏在我耳边的这一席话要是搁在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我才不会管她是否是副总千金，是否是有钱有势，我早就大嘴巴梁她了，因为她破坏我和浩楠的感情，她骗我说浩楠要和她一生一世。但时至今天，她没有说谎，是他和她一生一世，与我何关，我成了最彻底的局外人。
我记不清婚礼到底有多精彩，记不清自己当时喝了多少杯喜酒，记不清浩楠穿着礼服上的颜色，记不得客人的名单有没有到齐，记不得许格劝了多少句正在猛喝的我，记不得我笑着哭着吐了多少次，婚宴一天，我只记得礼堂上，他紧拉着他的手，对神父说他愿意，他说的时候看着天花板，又低下头看着手中她的手，他没有看我，这一天的忙碌和喜庆，我只记得他没有看我，他说了他愿意一生一世陪在她身边，生老病死都不会离开她，贫穷富贵都会与她相依为命，变丑陋变难看都会照顾她保护她疼爱她陪伴她，你问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因为这些话他都对我说过的啊。
那一句我愿意，在他说出来的瞬间，我知道，是时候放开曾经拼命想要挽留住的手，因为毕竟他已经找到了渴望的幸福，婚礼结束的时候，我一直在哭，我都恨自己，就这样放开他的手，以为很洒脱以为很坚强很骄傲的可以独自生活，却发现到头来所有的忘记都是折磨，所有的挽留都是挣脱，所有的过去放不下都是错，连相遇相爱相离相伴都是凌乱又没落，狼藉一片的心里根本找不到完整的我，碎了一地曾经相爱相守的残破。
我想，是时候和他告别，就这样让他走。
于浩楠在说他愿意的时候，他心里说的是对不起，他向神父发誓的时候心心念念满脑子都是景瑞，他戴戒指的时候闭上眼想象着第一次给景瑞荧光棒编的戒指，他不看景瑞是怕她一伤心自己就不忍心再继续这场婚礼，因为自己的失误已经让心爱的景瑞生不如死，他怎能继续这场无法终止的战争，他只能狠下心去伤害她最后一次，他心里暗暗保证，这辈子都会守在她的身旁，无论他还是不是她的于浩楠，他没勇气看景瑞一眼，不是想忽略她，而是想她一恨到底，这样便不会再难过，不会再疼，不会再受到任何不公平和伤害了。他心里的话，始终没有来的及说出口，在景瑞四年前上飞机他就没说，他想娶他，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一个女孩为了自己的脚伤不顾例假疼痛的帮自己洗衣服打饭送自己去教室，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不会再有谁会像景瑞一样为了他的生日礼物跑遍北京城，因为他知道不会再有一个女孩能永远守在自己身边即使身无分文即使恶病缠身即使世界末日即使迷离人世，因为他知道不会再有一个这么爱他这么爱他还在为他的婚礼拼命跑前跑后累到发烧也不回家的景瑞，因为他知道他爱的她多坚强多脆弱，他掐着自己的手，看着景瑞被苏颜和许格搀扶走，看着她的摇晃的背影，自己的心也在坠落，砰地一声，粉身碎骨。
这一次，我们真的回不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