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19世纪70年代晚期和80年代，底层社会中的人们呼声四起。工人们发现他们的工资正在减少，更多的农民发现粮食也在贬值，而运费以及他们必须获得的服务和商品的价格依然居高不下。所有的这一切都证明了铁路公司在他们的区域以及在这个国家广阔的商业领域中所拥有的战略势力。
通过以身作则或者通过他们所提供的设施（关于开设一个全国范围的市场），这些联合起来的干线系统向其他行业中的工业家明确建议，他们应该用类似的方式将自己组织起来。但是，在更广阔的市场，在由更有力的火车头牵引的更大的车厢上更迅速、更廉价的商品流通之外，这些折扣的秘密策略给了某些生产集团（就像是在石油、牛肉、钢铁行业中一样）一些优势。这些优势可以让这些集团胜过竞争者，并且很快就能够以铁路公司一样大的规模来管理他们的生意。
联合的方法一旦建立，它就会以惊人的速度在整个工业体系中自我传播。紧接着，拥有更多资本的合资公司就开始开发诸如铜、烟煤这样的自然资源，或者从事诸如钢铁、铁丝、自行车、电话、电力等这样的新工业。这些巨大的企业似乎在一夜之间就迅速地变成了“全尺寸”。大规模生产、帮派、辛迪加以及联营的时代即将到来，而小工业的黄金时代事实上已经终结了。尽管商业企业的数量还在缓慢地增加，但是压倒性的生产份额还是继续掌握在每个领域中的少数“百万美元工厂”手中。这种新的规模和技术给美国的制造业带来了巨大的增长，这一点总是被历史学家们指出。通过这种新规模、新技术，在1880年之后的10年里，制造业的产值从50亿美元增加到了90多亿美元，使得美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成为全世界第一工业大国。但是，这个致富的过程（由工业家们操作）完成得相当迅速，很多观察家都注意到了这个事实。1883年，在芝加哥的一场公共演讲中，一位美国参议员高呼道：
在人类的历史上，物质财富的创造从来不曾如此容易，也不曾如此出奇地丰富。它的合并是以巨大的权力单位的形式、以吸收或撤销了个人以及独立竞争的垄断形式而进行的。这个过程中存在着很多危险。我们必须严肃地沉思与考虑，以便召唤出某种力量来消除这些危险。
但是，由于联合的力量正在社会中起着巨大的作用，这个时代给人们的一个总体印象就是：这是一个为了市场而展开激烈竞争的时代；这是一个混乱的、崇尚个人嗜好和拜金的时代；是一个用比以往更可怕的工具来指挥破坏性竞争的时代。少数大工业家从这个时代中出现。那些大工业家为了生产或是销售他们的产品，已经拥有了被亚当·斯密（Adam Smith）称为“制造的秘密”以及被约翰·霍布森（J· A· Hobson）①称之为“私有经济”的东西。这使得他们能够压倒所有对手，并且可以去掠夺这些对手。
在莫农加希拉河(Monongahela River)畔的布拉多克，卡内基模仿英国的大贝塞麦（Bessemer）工厂而建造的新型“百万美元”钢铁厂于1875年准备投产。当这家工厂开始生产钢铁时，恰巧是一个混乱的时期。但是到1890年时，钢铁这种新金属在美国的产量注定要增长近50倍。而且在开业的前三年内，卡内基钢铁公司就在该领域拥有了最大的市场份额。“不管我从事什么工作，我都必须勇往直前。”卡内基曾经在他的日记中这样写道。
卡内基钢铁厂的大规模生产似乎应该归功于上尉比尔·琼斯的天才。琼斯是一位钢铁生产的技工，卡内基幸运地雇佣了他来管理工厂。尽管琼斯没有接受过多少正规教育，但是这位魁梧的战争老兵却自学成才，成了一位钢铁生产新工艺方面杰出的技术专家。比尔·琼斯完善了钢铁生产的程序和机械。最终，他的论文将会在伦敦皇家协会中被人阅读，而且他的技术专利将会成为一个钢铁托拉斯的最有价值的资产。此外，这位被卡内基称为“我所遇到的最杰出的人物”，用他自己的力量和无穷的精力，感染了那些在他手下工作的几百位工人。正如卡内基自己所说的那样，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称作是一位发明家、化学家、研究人员或技术人员”。 因此，他更加强烈地感觉到了琼斯的价值，而且在某一场合，通过鼓励或约束的形式，给予了琼斯合伙人的身份，也就是给予了琼斯在这个企业逐渐增加的利润中的零星股份。但是在高级金融和股票欺诈领域，琼斯这位钢铁界乌黑的英雄人物，却变成了一位谦卑又害怕的工人。琼斯只是希望他的薪水能够像“美国总统一样多”，而不想要合伙人的巨大奖励或承担任何风险。
1880年，当铁路建设超过了所有的界限时，钢铁的需求量也变得不可满足。而且，因为增加的吨位份额到了卡内基兄弟这里，琼斯的工作量也变得一年比一年重。带着经久不衰的心灵手巧，琼斯改进了他的熔炉，提高了单位产出量和劳动力的工作效率，直到他的钢铁厂每周生铁冶炼的数量超过了当时任何已知的工厂。当卡内基驱使着他的员工更为努力地工作时，钢铁产量将会更高。1889年，当比尔·琼斯上尉正在亲手维修一个有问题的熔炉时，熔炉爆炸，琼斯被可怕的铁水夺去了生命。钢铁生产在当时并不安全，即便在今天也不是完全安全。随后，诸如查尔斯·施瓦布（Charles Schwab）等曾经受到琼斯训练的年轻人代替了这位钢铁业的殉道者，进入了这个行业。施瓦布从普通工人的行列中脱颖而出。托马斯·卡内基（安德鲁·卡内基的弟弟）也在自己的事业中途，因为疾病而去世。然而这些令人心碎的趋势继续着，在匹兹堡城外，如山的钢锭和轧制的钢轨堆积着，而且文明就是在“这种闪闪发光的金属”上前进着。
安德鲁·卡内基不再想提前退休，去过一种作家和为公众服务的生活。他继续坚定地执掌着他的钢铁公司，驱逐着所有其他的企业。卡内基冷酷的蓝色双眼沉浸在了“盲目崇拜的最坏物种”之中，他自己曾经这样称呼他对金钱的无尽积累。根据在1879年来为卡内基工作的施瓦布的说法，卡内基几乎不靠近他的工厂，而且对于生产技术的了解也微不足道。但是在纽约、匹兹堡的办公楼，或在苏格兰的城堡中，卡内基运用一种可怕的技巧管理着“雇佣和开除”。四年之内，日夜不停运转的卡内基兄弟钢铁公司的月产量就达到了10000吨，他们的利润在一年内达到了162·5万美元。而且伴随着同样或减少的人工工作时间，产量的每一次增加又提高了利润。
“什么时候会有这样的行业啊！”卡内基欢呼道。此后，卡内基就将“所有的鸡蛋放在了一个篮子里，并且看守着这个篮子”。正如布里吉（Bridge）在他的《卡内基钢铁公司的历史内幕》（Inside History of the Carnegie Steel Company）一书中所描述的那样，这位小个子的苏格兰人已经从细节的例行程序和无尽的管理中解脱出来了，作为企业的广告人和大使，他自由地徜徉在整个工业领域。他四处窥探着铁路公司的建筑需要，或两个大陆政治家们的装甲战舰计划，并且带来了很多的大合同。“每天都能收到每个工厂的每个部门的生产报告”，布里吉写道，“卡内基有空闲进行比较，并且用讽刺性的便签来刺痛任何一个没有做到最好的合伙人或主管。”带着明信片或电报上的一些严厉的话语，卡内基将会通过一种“不友好竞争”的制度来激励他的员工。而他本人也因为这个制度而变得闻名且令人畏惧。
“上周，我们打破了钢铁制造业所有的记录。”卡内基的经理们以电报的形式告诉他，而他则会立即回复道：“祝贺你们！为什么不每周都打破纪录呢？”或者，一位经理报告收到并完成了一笔大订单，而卡内基的答复则会是这样的：“很好，下一个。”或者，他们通知卡内基说“8号熔炉的露西今天打破了所有的纪录”，同时还给出了数字。而卡内基则会回复道：“其余10个熔炉的状况怎么样？”
没什么能让卡内基感到满意。工人们以及合伙人没有平静的时候，只能通过慷慨的金钱奖励或训斥的言语使其恢复平静。正如布里吉所解释的那样，因为卡内基这位专横的主人不断地玩弄着他们之间的猜忌和竞争，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好几年都不会彼此说话。其他人将会厌恶卡内基。琼斯将会在“有节奏的周期”里递交他的辞职信，只是因为慷慨的礼物和道歉才被引诱归来。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将他们因卡内基的奚落而产生的愤怒转化成了新的、更激烈的、超过彼此劳动强度的努力。正如他们中一位名叫安迪的员工所说的那样，“驱动整个潮流”。
卡内基是他那个时代主要的“助推手”之一。他公开演讲或写作，对每一个话题都接受公开采访，而且总是设法宣传他的大钢铁公司。此外，当不同的钢铁生产者进行联营谈判时，或者当为了破坏这些联营以及廉价出售钢铁时，卡内基表现得既勇敢又精明。因为受到了28美元/吨关税的支持，钢轨的价格已经从110美元降到了70美元。但是，四处出现、与每一位铁路公司的主席强行交谈的卡内基，总是习惯性地“遮蔽”市场。“我们前往不同的铁路公司，并且说服他们以65美元/吨的价格下订单。”卡内基讲述道。从东部到西部，卡内基与古尔德、范德比尔特、狄龙以及亨廷顿等各条干线的首领紧密合作。对于“经常缺钱的”亨廷顿，卡内基精明地给予他贷款。但是，卡内基绝不会不假思索地慷慨解囊。当需求上涨，市场供应不足时，卡内基并没有显现出什么仁慈，而是撕毁交付合同，抬高价格。
在巴伦的日记中提到的一件事情就很有说服力。卡内基为了圣路易斯终点大桥的钢架，以低价与古尔德签订了一份合同。尽管卡内基的工人们正在向其他人供应钢铁，但对古尔德的钢铁供应却突然中断了。杰伊·古尔德派出了他的一位密使——菲茨杰拉德将军（General Fitzgerald）去卡内基那里找原因。
卡内基说道：“为什么？将军，你知道钢铁的价格已经上涨了，对我们来说，将它卖给别人更有利可图。”
当然，菲茨杰拉德将军大发雷霆，并且威胁要去上诉。
卡内基平静地答复道：“这就是法庭的作用了——来解决所有的不同意见。将军，对于你因很容易就能被法庭解决的小事而变得如此恼怒，我感到很吃惊。”
最终，古尔德的公司必须为这些钢铁多支付36·5万美元。因为他们必须马上得到这些钢铁，而卡内基了解这一点。
另一项给卡内基兄弟带来大量生意的策略，就是通过向那些铁路公司的采购代理人支付2美元/吨的佣金，来讨好这些采购代理人。这一点，正如圣达菲铁路公司一位“改革”主席有一天宣称的那样，就是“偷窃”。卡内基与那些铁路人之间持续的紧密联系也使得他能够在他们的线路上运输钢铁时，获得秘密的折扣。这一点又进一步使得卡内基在竞争中占据了优势。卡内基自己也承认这些手段。但是在使用所有手段时，卡内基只是简单地压制了这些对手而已，而这些对手也带着同样的隐秘，毫无顾虑地穿过市场的丛林。
尽管美国是一个新生国家，到处都在进行大规模的建设，正如后来的俄罗斯急需机器和铁路一样。但是这种“生产过剩”的情况、这种割喉式竞争的情况此起彼伏，使得不同行业都变得不景气，特别是新兴的钢铁行业。拥有最大的钢铁厂，并且与诸如在五大湖上的廉价矿石运输以及匹兹堡外焦炭煤田的直接入口等环境因素有着不同联系的卡内基，很快就将他的双手置于市场之上。因为琼斯上尉能以36美元，甚至在几年之后低于20美元的价格生产这些钢铁，所以当其他人就钢轨出价70美元/吨时，卡内基可以报出65美元/吨的价格。
当他们处在如何分配产量以及维持混乱的价格结构的巨大混乱中时，这些钢铁大亨在秘密的和谈中走到了一起。在19世纪70年代晚期，人们结束了“毁灭性”的竞争，走出了制定垄断价格的第一步。在钢铁大亨的委员会中，都是些贵格教徒或德裔宾州人。其中，有的人戴着黑色的大礼帽，有的人则留着平滑的络腮胡子，他们相互“战斗并且握手”，但是在任何场合都不会信任彼此的只言片语。卡内基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在了这个委员会中。在钢轨和钢坯生产者组成的联营中，将会制定一项措施，尝试着来分配订单。艰难的协议将会达成，这样每个人就都可以愉快地分享。卡内基将会为他公司分配到的太小的份额而大声咆哮，并且威胁要毁灭他的竞争对手。“之后，我会在市场中进行抛售，并且因为这样而赚上一大笔钱。”作为一种宽松的环境，行业的秘密政府消除了竞争，因此联营将会暂时团结在一起。但是在美国工业的“中世纪”，独立成员将会不耐烦地打破他们的协议，并且很快就会在彼此的禁猎地中非法狩猎。大多数情况下，将要打破束缚的会是“海盗”卡内基。而且他的对手们也表示，卡内基“总是时刻准备着以比其他人所不能承担的价格更低的价格来占有市场”。
在经历钢铁行业中的诸多不幸之后，长期遭受着盛宴或饥荒的敌人们将会再次团结在一起。但是，随着钢铁联营的每一次恢复，精明的卡内基将会为越来越大的市场份额而奋斗。卡内基一个人就可以为整个国家提供钢轨和钢梁。“记住，先生们，”卡内基将会这样警告道，“我可以轧出一吨重的钢轨来。” 当然这也有一半是自我吹嘘的成分。
作为一个“海盗”，卡内基的名声越来越大。他自己承认，对联营的顺从让他感到厌烦。他永恒地赞成“利己主义”，特别是当他在这场竞争中拥有绝对的优势，并且看到了显而易见的在他完全控制之下的未来时。卡内基“一有机会便会打破束缚”。 就卡内基而言，他完全相信竞争，正如他在《成功的民主》（Triumphant Democracy）中所写的那样，他知道自己能够消灭其他人，并且对他曾经征服的帝国保持独自的统治。
①约翰·霍布森（1858年-1940年），英国政治思想家、经济学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