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默默躺在床上足有二十分钟,吴韧本以为酒劲上来,困意也会随之而来,把自己睡进另一个世界,等到醒来时,再换出一个全新的吴韧。可酒精并没像以往那样快速产生睡意,而是窜进大脑,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搅拌,最后竟然搅拌出赤身裸体的吉雪和煤大佬滚在床上的画面。他的大脑瞬间膨胀了,他翻过身,一把卡住吉雪的脖子。
吉雪惊恐万分。然而,吴韧的另一只手,却在撕扯她的短裤。一个信号即刻缓过她的恐惧—吴韧不是要掐死她,而是想干她。
尽管吴韧以极其粗暴的动作继续卡吉雪的脖子,似乎要置她于死地,而随后来势凶猛的肉体撞击,再一次缓解了吉雪的灾难性想象。她睁开眼睛,吴韧的脸已扭曲变形,同时她也发现,吴韧的面颊上,竟然有两行终止不动的泪珠。自始至终,吴韧尽管没说一句话,他的无语和疯狂的发泄,已经让吉雪明白了,吴韧投降了……她也在这一瞬间,生出一丝丝的愧疚。
从这一天开始,他们的生活便进入了一个不正常的轨道,有时平行,有时交叉,有时各奔东西,有时激烈碰撞,撞得体无完肤,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我杀了吉雪?
吴韧闷在异味的空间里,努力回忆。
昨天,或前天,或前不久,吴韧突然一时难以确定了。那一天,吉雪回到家,从脸上表情可以看出,像遭受到了灭顶之灾。她突然发泼,并诅咒,你们都不得好死!我要把你们统统送进监狱。
你们,当然包括吴韧。吉雪说,我要把你从天堂再拉回地狱,让你身败名裂!把我气急了,我先杀了你!
女人的歇斯底里,假如不过分或直接影响到具体问题,吴韧有足够的气度来化解。绿帽子都能化解成进入权钱领域的台阶,一个女人的歇斯底里算得了什么?然而吉雪过了,越过了吴韧的思想底线。她竟然要杀他。他相信她能做得出。因为她正行走在鸡飞蛋打的末途,因为煤大佬跑到国外去了……
吉雪突然又说,我人不人鬼不鬼活着,都是因为你!当初你要是有出息,我能被煤大佬戏耍吗?
一股寒风灌进吴韧的肺里,险些被呛死。曾经忍下的屈辱被吉雪的混蛋逻辑激活,顿时怒悲交加。现在可以确定,那个杀人之念就在那一瞬间产生了。他热血沸腾了,沸腾到了他的手里真就握了一把刀子,他像演戏一样,拿出舞台上哈姆雷特的腔调说,我的吉雪,我曾经可爱的妻子,你像魔鬼一样冒犯了我,使我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人格侮辱,甚至改变了我美好的人生。我不想杀你,可你要杀我,天理不容啊!我要替天行道了!
浑厚的膛音,应该来自吴韧年轻时的戏剧情结。记得和吉雪结婚后,他曾想去戏剧学院进修,被吉雪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凉水。吉雪知道他在大学时参加过学校组织的话剧演出,那仅仅是一个活动,活动而已,和他的计算机专业毫无关联。吉雪气愤地说,你脑残呀?都工作五六年了,想演剧?现在还有人看话剧吗?你也太幼稚啦!一看就是个没出息的坯子!人家都在想法子挣钱,你可好,尽想些异想天开的事情!
异想天开吗?
不,吉雪,我可怜的妻子!吴韧被自己陌生的戏腔荡漾着,为自己在生活中真的演了一场戏而心满意足了。他再次高呼,我要替天行道了!
听完吴韧的戏腔,吉雪竟然也进入到了剧情里,她哈哈大笑,拉着长音说,难得呀,难得呀!姓吴的,你真出息了,来吧,来吧,往这捅吧!说着,扒开衣服,露出雪白的胸脯。你有种,就往这捅吧!
吴韧退了一步。吉雪突然像一头疯掉了的狮子,大声叫道,小样,来吧,捅呀!就直逼过来。吴韧来不及退缩,也没有足够的力气和勇气迎战,吉雪却像一颗子弹,直射过来,扑在吴韧紧握刀的手上。
吉雪那双铃铛般的眼睛,瞬间定格了。吴韧抱住吉雪,泪流满面,发出只有在剧场里才能听到的回音,吉雪—
吴韧抬手抹了一把脸,想擦去眼泪,却没有摸到想象中的泪水。他奇怪地想再次尝试,手尚未抬起,呼啸的警笛声不绝于耳。他警觉地继续缩头。异味的空间令他难以大口呼吸。
—你该走了。
那个幽灵般的声音再次荡来。吴韧冥思苦想,还是无法确认这个沙哑、沉痛、具有不可抗拒的启发性和无限关怀的声音发自何人。他没有死心踏地的同党,也没有推心置腹的朋友,那么,能够在关键时刻提醒他的就只剩下同谋了。
谁是同谋?
为吴韧缝制绿帽子的煤大佬,以其财力把他供到权钱交易的前台,在他的绿帽子由此涂上红色之后,开始坐享金钱源源不断滚进腰包,惬意的是,滚进来的,还有一位姿色女人—叶枝。正是有了叶枝,吴韧举一反三,明确了煤大佬是不可能接纳吉雪为妾的,就像自己不可能娶叶枝一样。他发现,这个社会正在滋生着一种集体的欲望,欲望金钱的同时,也欲望着性的最大自由。财富拥有者,可以像皇帝一样,把女人归于自己名下,即便是身无分文的无产者,也要在女人身上胡思乱想,生怕被潮流落下。据说,女人的欲望也是如此。他同时也深深领悟到,面对性的自由,又有多少人具备了享受性自由的思想基础呢?后来的事实证明,和叶枝交往,如同地下工作者,绝对避开光天化日之下。再说煤大佬,携带自己的家眷深居国外,把吉雪毫不留情地抛在了国内。这就是说,煤大佬无需告诉他—你该走了。
谁是同谋?
吴韧的红帽子与苏市长有关。尽管和这位市长从未单独相处过,即便在相关的会议上,甚至从未打过招呼。记得第一次参加由苏市长主持的会议,苏市长对吴韧这副相对陌生的面孔也视而不见。然而,吴韧比任何人清楚,他们之间系着一条看不见的纽带。尽管煤大佬从未说过,吴韧的工作是由苏市长操办的。吴韧十分清楚,权和利的分割,等同于骨头连筋,我走了,难说不是骨筋分离的好方法。不过,以他对这位上司的了解,以苏市长的睿智,假如出现即将土崩瓦解的局面,他会直言不讳地告诉他,往哪走,或神不知鬼不觉将他干掉,或要求他自我了断。干掉的可能性极大。这样说来,苏市长无需告诉他—你该走了。走得出去吗?一旦落网,必然同归于尽。
谁是同谋?
难道还有被自己忽略的同谋吗?这个人,一定工作在相关机构内,听到了对自己不利的风声,才通风报信,冒胆相助。逢场作戏的酒肉关系不少,敢冒如此风险的人,实在难以确定。
难道是吉雪雇佣的?
煤大佬赠与吉雪的那辆十余万的车,现在看,已抵不住吴韧目前所拥有的权力。权力所衍生的金钱,自然超过那辆车的价值。所以,为了一辆车,吉雪无需采用调虎离山的办法。何况,他一旦出走,无论是司法介入还是纪委介入,所有财产,都将变成国家财产予以没收。
难道是叶枝?
不,我的离去,她将失去更多的利益。
算了吧!吴韧决定不去浪费脑细胞了。之所以决定出逃,总有逃跑的缘由。
或许是饥饿,或许是疲劳,或许是精神状态不佳,吴韧暗暗告诉自己,必须抓紧时间睡觉,养精蓄锐。逃亡途中的艰辛完全在他的想象和预料之中。
睡吧。睡吧。
恍惚间,耳际嘈杂。吴韧想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沉重。于是,又一次放弃了睁开眼睛的机会。
恍惚间,又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把吴韧带入另一个恐怖的空间。他终于睁开眼睛,却发现戴鸭舌帽的人没有了,再一看,车厢里空无一人。他慌忙举头张望,这辆车已不是在行走了,而是在飞翔。
吴韧露出了惬意的笑,老天在助他一臂之力。他的出逃即将成功了。
继续睡吧。
睡觉是一件幸福无比的事情,可以忘记所有的屈辱,忘记所有的张狂,甚至忘记恐惧。那么,为了生存,为了金钱,为了女人,过去的忙忙碌碌,似乎都不值得了。冥冥之中,吴韧暗自感慨。
嘈杂声再次闹起。吴韧醒了。他发现自己已置身于另一辆车里,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大巴怎么回到了起点?何止起点,而是他曾经有意躲避的客运总站。他顿时傻掉了。
此刻,客运站周围,警察和武警戒备森严,检查外出的所有旅客,而对进站的旅客,开通了绿色通道,让他们快速离开车站。
吴韧来不及多想车是怎样转换的,再次外逃已被封堵的事实,令他万分沮丧。他随到站的旅客走出车站,又凭借熟稔的地理环境,快速窜进一条小巷。他告诫自己,不能像逃犯,要把路走得自然和休闲一些。于是,他站住,稳稳神。他抬头仰望,街两旁的摩天高楼突然有了倾斜感,他慌不择路地躲闪,却撞上一个人。这个人大骂一句,你神经呀你!
吴韧怔怔地注视这个人,这个人也是倾斜的,甚至辨别不出是男是女,其行为动态像是一具行走的僵尸。他恐惧地蹦跳起来,难得忍让地躲开,拱进一家超市。进了超市,他立刻想到必须更换服装,只有乔装打扮,才不至于在短时间内被俘获。
吴韧选中一件黑色风衣。当小卒的时候,他喜欢这个样式的黑色风衣,潇洒飘逸,再配上墨镜,完全是电影戏剧里黑社会老大的形象。可惜,那时勇气不足,财力欠缺,只能望洋兴叹。等有了财力,甚至权力,红色乌纱帽又拒绝黑色,只好再次望洋兴叹。现在,一个脱离了红色线路的人,一个本质上有戏剧情结钟情于黑色的人,一个需要乔装打扮躲过追捕的人,不妨最后潇洒一回吧。
交钱的时候,有人议论,说出城的路口都被警察封死了,那个杀了人的人,插翅难逃了。另一个人说,不是杀人,听说是一个贪官,正在潜逃。
穿上黑色风衣的吴韧,果真像黑老大一样,大声说,傻逼还待在城里,早逃走了!
那几个人同时把目光对准吴韧。吴韧侠客一样,飘逸般消失在超市出口处。
吴韧再次告诫自己,千万不能随便说话,不能放松警惕,不能在街上行走,必须隐藏起来;另外,不能给熟人挂电话,不能和熟人见面说话,避免自投罗网。他心里十分清楚,所有可能落脚的地方,和可能联系的电话,一定有警察把守。这是电影戏剧里的常识。他为自己在这个关键时刻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万分欣慰。唯一的遗憾,是路上不该睡觉,都是睡觉惹的祸。不过,他也想得开,是祸躲不过,这可能是老天给自己一次自首的机会吧。同时,他也预感到了,被捕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那么,被捕之前自己是否要做点什么,比如给父母写封信,给女儿瑶瑶写封信?想到瑶瑶,吴韧突然激动起来,他默默地说,瑶瑶,爸爸对不起你,爸爸给你的未来……未来的瑶瑶亭亭玉立来到他的面前。
爸爸,你回来了。
吴韧望着瑶瑶,说,瑶瑶,爸爸回来告诉你,前不久,爸爸已经为你存了一笔足以在国外生活的钱,那个存折放在你奶奶家的相框里,就在你百日照片的背后,等你上大学时再拿走。爸爸告诉你密码……
瑶瑶问,你去哪?
吴韧说,爸爸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突然,一个怪异的想法替代了和瑶瑶的对话,假如吉雪已经死亡,是不是也应该分点钱给失去女儿的丈母娘呢?他笑了,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点不假。尽管丈母娘对他极其虚情假意,老人嘛,何必一定要人家不和女儿一个心眼呢。他坚信,吉雪出轨,丈母娘教唆的因素不能排除。嘿嘿,吴韧的善,随即变了味道,拿了死去的女儿分得的钱,难受去吧!痛苦去吧!他甚至坚信,丈母娘即便再痛苦,也会如数收下这笔钱。
吴韧嘿嘿笑笑,转身融入到人头攒动的大街上。他仿佛看到了高仓健,行走在东京的街头。他的目光随着高仓健的视角,意外地发现了人群中的蓝。
蓝是吴韧曾经暗恋的女人。
蓝也看见了他,先是一愣。她站住,犹豫不决站了片刻。同行的人喊,蓝,你怎么不走了,看什么?蓝说,没看什么。便被同行者拉走了,仅仅走出几步,蓝又回过头,深情地望了他一眼,姗然而去。
吴韧躲进一条胡同,在片刻的时间里,他把蓝和吉雪作了比较,假如当初娶了蓝,自己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吧。吉雪有太多的欲望了,而蓝是一个安静的女人。和这样的女人生活,想必也是安静的。
这时的吴韧,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末日即将来临。他像一只无头苍蝇,东突西避,飘浮和穿行于大街小巷,甚感疲惫。回家等于死亡。住店等于死亡。他突然站住,戏腔十足地说,吴韧,你走投无路了!瞬间,眼界里的高楼被他的戏腔震得倾斜、抖颤、扭曲。
在倾斜的街楼缝隙里,一家韩国快餐店的大门洞开,饥饿感旋风一般涌进吴韧的肚子里,他仅仅迈了一步,便跨进了店门,坐到一份韩国拌饭前。刚要张口,猛然发现对面坐的竟然是叶枝。他立刻警觉起来,叶枝可能是来钓鱼。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的逃亡之路就此该终结了。
好久不见了。叶枝说。
吴韧勉强说,是的。眼神左右瞅瞅。
叶枝问,你好像有什么事?
吴韧防范道,我会有什么事。
叶枝说,有难事我帮你。
吴韧眨眨眼,又扫了周围一眼,没发现异常,就说,我不能告诉你,知道了,叫知情不举,会牵连你。
叶枝说,我不怕。
吴韧忽然生出暖意,谢谢你。我正在被追捕。
叶枝像没事一样,丝毫未显示出惊讶,嬉笑说,追捕?你包里是钱吧?走,到我那里躲躲吧。
吴韧笑了,心想,这个女人,贪婪得毫无防范。
吴韧拒绝了。他想到了陷阱。
但是,叶枝的妩媚,仿佛是迷魂药,吴韧在拒绝的同时,意识里掺杂进一种放任的无奈,我是被你迷进家的,那里就算是我最后的归宿吧!
叶枝的家,和过去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叶枝让吴韧洗澡,洗澡之后将要发生的情节完全在吴韧的想象之中。因为和叶枝上床无需铺垫,目的性很直接。所以,免去缠绵一步到位。随即,吴韧自我感觉,陷入了另一种无底的柔软。
瞬间,吴韧遗精了……
—你该走了。黑暗中,忽然传来吉雪的喃喃自语。
吴韧疑似再次登上舞台,侧身一看,叶枝竟然变成了吉雪,就躺在他的身旁。
吴韧忽地坐起,全身虚汗淋淋。他望望四周,没有方向感,唯有吉雪隐约可见的袒露的双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