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缇出嫁的那天,是上方和欧阳缨将她扶上的马车。头上的装饰太重,压得她不能抬头。放开手的时候,欧阳缨本想说话,半张了嘴,最终还是吞了回去。嘱咐已经说了很多,祝福无从说起。离别的时候,只能期盼远走的人能够平安,希望能有再见的一天。
等欧阳缇坐正,敏儿和墨月红着眼眶,也上了车,坐在欧阳缇的两边。还有一位送亲的官女最后一个上车,她准备放下珠帘的时候,欧阳缨一把握住妹妹的手,鼻子一酸两行眼泪终究是淌了下来。
欧阳缇捏着姐姐的手,微笑地道了声珍重。
珠帘放下的瞬间,欧阳缇瞅了一眼她家的大门,那里面装着的是她的全部,曾经的一切。敞开的朱红色大门旁站了太多的人,唯独没有她的父母。欧阳将军和夫人还在大厅里坐着,没有出来,这也是规矩。
京都那天很热闹,百姓拥挤在官兵们的身后。新年刚过,大家身上穿的是一年四季中最好的衣服,兴奋的眼神像是自己要嫁女儿。这样的快乐没有感染这件事的主人公。欧阳缇坐在里面,沉浸在生离的痛苦中。分坐两边的墨月和敏儿只陪她安静的坐着,无从安慰。
过了一个多时辰,他们一行人才出了城,没有了欢呼和嬉闹,郊外安静了许多。前几日都没有睡好,欧阳缇睡意很浓,一个劲的打盹。那个官女从里面的大包袱里取出一床小盖絮。“公主,来躺会儿吧。”她不过三十几岁,慈祥的笑却有种母亲的感觉。欧阳缇心里一暖,便躺了下来。
中午的时候,队伍还没有到预定的驿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样的和亲不是第一次,当然有准备,他们带了一些炊具,食材和厨子。送亲的年轻军官驱马来到车前,这里的正主是欧阳缇,他得请示她,是继续走还是在这里先解决了大伙的午饭。
他一番通报之后,里面没有回应的声音。限于礼数,他又不能掀开帘子朝里看。思虑再三,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喊了一句公主。官女掀开帘子的一角,只露出半边脸,对他摆个一个噤声的姿势,小声说,“公主睡着了,有什么安排,大人做主就是。”
这个公主倒是新奇,别说人家出嫁的姑娘舍不得娘家人要掉几滴眼泪,这位嫁出去估计是再也回不来了,不但没有哭哭啼啼,倒还能睡着!他心里冷笑了一声,欧阳家的姑娘就是不同,他调转马头,吩咐生活做饭。
欧阳缇在里面睡得很香,马车停了下来她也没感觉到。外面的人赶着搭架子做饭,忙的不亦乐乎。半个时辰之后,已经有饭菜香味飘过来。
兴许是饿了,欧阳缇及时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端详自己的三个人,“什么东西?”睡得好人自然清爽些,她揉着眼睛,面带笑容。敏儿扶欧阳缇坐了起来,墨月赶紧将被子拿开,敏儿又给她穿上外衣。
“公主,您说什么?”官女疑惑的问。
“什么东西这么香?我饿了。”欧阳缇配合地指了指肚子。
“是大人他们在做饭,奴婢这就给您弄些吃的来。”欧阳缇点头。等她一下车,敏儿小声说,“小姐,以后您要什么就吩咐奴婢,我再跟她讲。”“为什么?”明明她就在旁边,干嘛需要别人转达。
“公主,您以后不只是咱们的小姐了。您是公主,是大邺的王妃。您的一举一动有多少人在看着,挑您刺的人大有人在,咱们还是小心为妙。”欧阳缇明白了,她刚才不应该指自己的肚子,这个动作公主不该做。
敏儿知道欧阳缇涉世不深,自己只能慢慢教她。夫人这样信任她,她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小姐,保护好欧阳家的名声。她见欧阳缇不以为然的笑笑,也不好再说下去,转而对墨月说:“墨月,咱们俩也要改口了,是公主,不是小姐。”
敏儿长墨月几岁,墨月听话地点头,只有是为小姐好,叫什么她也无所谓。
官女很快就回来,端上来几个精致的小菜和米饭。荒郊野外的,他们能做出这样的菜来,该是带了不错的厨子。
“谢谢嬷嬷,嬷嬷叫什么名字?”欧阳缇吃了一口,问了这个细心的女人。
“回公主,奴婢青彦。”
“你以前的主子是谁?”
“玉贞公主。”欧阳缇一惊,吞下了一大口饭,真是有缘啊,“想你在她手下应该什么都见过了,到我这来,遇着什么也该见怪不怪了吧。咱们一起吃吧,待我吃完你们再吃的话,也都饿过了你们。”
墨月最小,最不耐饿,饥肠辘辘的她忍着不看面前的饭菜。在府里的时候,她就常常和小姐在房里同桌吃饭。见欧阳缇下令,她端起饭,准备拿筷子的时候。青彦制止了她,“公主,这样不可,公主待奴才们好,是奴才们的福分,但奴才们还是得守着规矩。”
“你也知道自己是奴才,我是公主!那我叫你们怎么吃你们就怎么吃,这些规矩是我订的,不劳嬷嬷你费心。”欧阳缇夹了一些菜放在墨月的碗里,墨月低着头端起碗。敏儿也自觉的端起了碗,青彦看着她们,愣着说不出一句话。吃到一半的时候,欧阳缇将青彦面前的碗端了起来,夹了些菜,递给她。青彦无奈,只好接住,“谢谢公主!”
这一路很是顺利,没有盗贼也没有暴风骤雨。欧阳缇对外面的世界很是新奇,不住的向外张望,墨月也是。遇到什么没见过的野花小动物的,墨月就拉着敏儿问,敏儿从小就被卖到欧阳家,外面的这些东西她又何曾见过。三个人都不知道的时候,青彦慢吞吞地开了口,说出一个她们都听过的名字。三人再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然后大夸青彦一番,青彦反而闹了个大红脸。
行程安排大概十天就能到,因为路上的风景太好,欧阳缇故意各种借口要休息。这里她最大,再不情愿,也得听她的。
又是艳阳高照的一天,途径一块宝地,许多树木吐出新芽。欧阳缇一时兴起,非要下车观看。那年少军官也不敢违背,只好在远处站着,保护前面那位对着一排枯树发呆的公主。
“公主,上车吧。”过了好久,那少年军官催了催青彦,青彦无奈,只好上前规劝。
“今天什么日子?”欧阳缇拿着一株狗尾巴草,在食指与中指间来回的缠绕。
“正月十五。”
“他们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到?”
“下个地方就是大邺的涂县。”
“还有一天。”她转过身,视线穿过青彦,落在她背后极远极远的地方。“还有一天,我就不是欧阳缇了。”
“告诉他们,今晚不住驿站了,要连夜赶路,十六之前一定要到达。”这是大邺给他们的期限,原来她也记得。
“是!”青彦对着远处的他们做了一个继续赶路的手势,转身走到欧阳缇身边,想扶着她往回走。欧阳缇摆了摆手,径直走到一棵枯树前,伸手折了一根树枝。
青彦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她哪里只是个不懂事的公主?大人还要她来提醒这位贪玩的公主。看来是多此一举了,她也是在数着日子。折柳折柳,眼前的这排树却并非柳树!
老天爷跟他们开了一个大玩笑:前面的十几天,艳阳高照。最后一晚,他们唯一赶路的一个晚上,却下起了倾盆大雨。那雨像既粗又急,地上的泥水溅得很高,只听见雨水拍打万物的声音。偶尔的粗雨砸进来,打在身上生疼。墨月和敏儿用手撑住两边的窗户,但雨水还是沿着车壁大股大股地往里面涌。青彦将欧阳缇护在身后,用身体挡住支离破碎的车门。
他们已经这样,那些骑在马上的士兵得有多惨可想而知。但他们早就习惯了风里来雨里去,那位年轻军官见里面的女人狼狈地挡雨,自己又不能上去帮助她们,急得催马在马车周围转。里面的三个女人早就全身湿透,欧阳缇身上还好些,但头发也在滴水,脸色苍白的吓人。
他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公主,这雨实在太大,前面就有个小镇,要不要???”
“废话少说,快些赶路。”欧阳咬牙说道。
“可是,公主您???”他看着她,明明是不舒服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要出问题。即使在规定期限赶到了,她若有个闪失,他们这一行人也别想活着回去。
“你想让你的兵都给我陪葬吗!天一亮,再赶不到,大家都得死!”他还想再说,青彦开了口:“大人,还是走吧。”
他无奈,赶到队伍前,一声令下,队伍加快了速度。他一走,青彦感觉到背后一重,欧阳缇倒在她身上,气若游丝的说:“别告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