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岩帮的忙远不止是恢复陶老师民办老师的资格,更重要的是有了可以转正的机会。从这一点看,可以说是影响了陶老师的后半生,是当仁不让的贵人相助。
年过五十,具有三十多年教龄的陶真老师终于轮到转正了。距离给吴主任送礼过去了二年,至于吴主任帮没帮忙,只有吴主任和鬼知道。
迎着呼呼的白毛风雪,陶老师骑着果儿上学时骑过的老“飞鸽”自行车,“吱吱呀呀”地走在去县城的路上。他和自行车一样的老,他老的骑不动,而骑动了自行车也未必能跑的快。
风雪一阵紧似一阵,天空和山野完全连成一体,整个世界昏昏蒙蒙的,往前几十丈就辨不出哪里是路,哪里是草滩。
陶老师患有一身职业病,静脉曲张,双腿沉的就像灌了铅似得,穿着厚厚的大棉裤、毡靴、皮袄,出了一身汗,脱了皮袄又怕着凉,只好骑一会儿,下来推一会儿,而更苦恼的是裆里潮湿不已,临出门时,果儿给他在棉裤裆里缝了一块兔子皮。他看看日头,差不多九点多了,还有一半的路程要走。今天是转正老师去教育局填表的日子,需要一大摞材料,说不定还得跑一趟公社。
到了县城,陶老师直奔教育局,人事股许股长埋怨说:“你怎么才来?别人都填好回去了。我说你这个老师呀,轮到这么好的事都不放在心里,这天气骑车子不行难道不会头天就来,住一夜旅馆能穷死你!”
陶老师笑着,解开皮袄扣子,一边摸啦着呵雪,一边说:“来迟了,来迟了。”
许股长不理不睬地给了他一摞表,“你先看看,你们公社就你一个指标,好好填写,别给作废了。”说完点着一支烟,喝口茶水翻看着报纸。
表格很多,很繁琐,陶老师不住地询问许股长怎么填,许股长不耐烦的解释几句。
快中午时,陶老师还没有填好,许股长说:“我要下班了。”
听季片长说过,城里人到下班时间不走,意思就是让你请他吃饭。早上从家里出来时,果儿把家里仅有的三十块钱给他拿上了,说是出门在外,用到钱,穷家富街。陶老师忽然想到了,“许股长,麻烦您了,这样吧,咱们去饭馆吃点。”
许股长笑了笑,这是陶老师进来之后看到的第一次笑脸。或许是不想和一个穿着白羊皮袄的人一起出现在街头吧,或许是真的关心陶老师,“你把皮袄脱了吧,走呀!”说着开了门。
陶老师一听,连连答应,脱下皮袄放在地上,说:“走吧,许股长,您熟悉知道那个饭馆好,咱们一起吃点喝点。”
两人走出局里大门,来到一家挂着“草原第一锅”牌子的饭馆,许股长直接走进去,和服务员打着着招呼,说:“来壶奶茶。”
陶老师给许股长倒上奶茶,许股长自顾自地喝着,也不问不理陶老师,又对服务员说:“清锅,来三斤羊肉。一瓶康保老窖。”
吃饭期间,许股长很善言,谈天说地,说着下乡的趣闻。当了解到陶老师有三十年教龄时,说你你转正后每月能领到四十块八毛钱。
陶老师心里高兴啊!端起酒盅说:“许股长,感谢您啊,我敬你一盅。”
这是陶老师最值得庆幸的日子,他忘记了自己有病不能喝酒,陪着许股长喝完一瓶酒。
“你也喝了不少,下午你拿着表回你们大队盖章,再到公社盖章,明天再来找我。你说呢?”许股长打着嗝,剔着牙,伸伸懒腰说。
陶老师随着许股长来到办公室拿上表格,许股长态度和蔼地嘱咐说:“我给你找个牛皮纸袋子,你装好了别折了,别脏了,拿好,冬天天短,你现在就回去吧。盖好章,明天早早来啊!”
告别了许股长,陶老师踏上回家的路。风雪更大了,西北风一股一股地刮着,雪仿佛是从面口袋倒出来的,从领口、袖口钻进衣裳里边。好在吃饱了,喝足了,身上有劲。好在转正就在眼前,身上有劲。陶老师弯着腰,不紧不慢地蹬着,实在累了,就下来走走,这天气只要捂好脸,捂好手,别冻伤,至于身上没事。
回家一路比来时多用了一个钟头,到晚上掌灯时分才到家。看着满身落满霜雪的陶老师,果儿连忙下地,拿着笤帚,“老师你脱了皮袄,我扫扫。”陶真脱下皮袄递给果儿,自己跺着脚,拍打裤子上的雪,果儿扫完皮袄,蹲下来扫着毡靴上的雪。来弟叫着:“爹爹,抱抱我。”
陶真答应着儿子,搓搓手,抱起儿子,“哈哈哈,爹有出路了,儿子。”
陶真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果儿,掏出还剩下的十二块三毛钱,“着急的没有给来弟买块糖,就回来了。”
听见这屋的说话声,果儿爹娘都过来了,果儿娘问道:“没冻着吧?今天最冷了。”
“娘,没事,呵呵呵,我转正呀。爹——”陶真兴奋地说,像个孩子天真地看着果儿爹娘。
果儿爹蹲在地上,抽着旱烟,啥也没说,哭了。
果儿娘指着老头子对陶真说:“看你爹高兴的,像你中了头名状元似的,高兴的都哭了。”
第二天还是风雪天,感觉比头天还要大。刘有福没有再去打铁,他担心冻坏了陶真,老头子不说话,但是心里比啥都清楚。今天去了公社再去县里,打来回有一百八十里路。既是儿子又是女婿的陶真,冻坏身体还了得?他寻思着,就从生产队套了马车,回家垫上厚厚的莜麦桔,上面铺上毡子,拿了两件老羊皮袄,对穿着棉衣的陶真说:“你坐在车上,用皮袄围好,我和你一块去。”陶真点点头,难为情地上了车,像听话的学生一样坐好、围好。
倒是马车比人要快得多,去了公社盖好章,又去了县里,才刚刚是中午,顺利地交了表格,陶真来到等在外面的刘有福面前说:“爹,我领你吃顿涮羊肉吧,你好久没有开荤了。”
刘有福看着陶真乞求而又真诚的样子,反问道:“咱爷俩开开荤?哈哈哈,你没钱,爹这里还有十块呢!”说着爷俩来到昨天陶真去过的饭馆。刘有福把马拴在门前的桩子上,喂上莜麦桔。陶真把毡子卷起来,放好。进到了饭馆。
爷俩涮着,喝着,不时笑出声来。
笑声中有既往的辛酸,也有今日的愉悦。听那笑声,你巴喳巴喳嘴都能品出亲情,滴答着淳朴,散发着中国农民以及和农民一样的民办老师的辛勤和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