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腊月初六,是李二柱和沈梅大婚的日子。
咱们先从李二柱这边说起。两挂四套马车已经停在老李头家的街门外,八匹马都是枣红色,都是骒马。这是有讲究的,娶媳妇不能用骡子,因为骡子没有生育能力,不能用骟马,因为骟马阉割了,因此只能用具有生育能力的骒马。用骒马也有讲究,不用正在怀孕的,因为那样就是嘲笑女方家,被解读为未婚先孕,带肚出嫁。搁在李二柱和沈梅身上最后这条显然不适用,因为不仅未婚先孕,而且已将孩子生下来了。呵呵,老李头曾经对车倌说,只要是红马就行了,不要管它肚子里有没有马驹。八匹马的笼头上都戴着红布扎成的花,尾巴也系着红布条,车倌的鞭子上拴着红布条。新媳妇车上铺着厚厚的毡子,毡子上面又铺着羊皮,羊皮上面是大红褥子,盖的是大红被子。大红被子,扯开一个小角,里面塞着五谷杂粮。
娶亲的有李二柱的舅舅、姑父,近亲没有年轻女人,就叫来了刘果儿,算是姐姐。大家都在自己的前襟带着红布条,刘果儿作为女性,还在头上戴着一小朵红花。
大门的土坯垛子上贴着大红“喜”字。堂屋的门脸两边贴着对联:
喜看红梅多结子
笑望绿竹又生孙
横批是:花好月圆
对联是陶老师写的,“梅”暗指沈梅,“竹”暗指李二柱。
娶亲要赶早,最好太阳没有升起,或者是刚刚露头。因此大家先吃一点压压饥,一会儿在女方家还要吃饭。迎亲队伍在一阵阵鞭炮声中出发,尽管只有两挂车,没有鼓乐队,但也是充满着喜庆。从这里到沈梅家不远,也就是三里路,一会儿就到。
总管陶老师安排厨师准备送亲的酒菜,安排李二柱到时候如何敬酒。和李二柱一起长大的伙伴们筹划着抢新娘的鞋子、头巾,还有新娘车上一切可以当做筹码的东西,到时候可以和东家赎要烟酒、糖块。李二柱穿着一身蓝色咔叽中山装,这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了,小伙子留着平头,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越发显得精气神十足。同伴们逗着李二柱,和他索要烟卷、糖块。一伙年轻人发出一阵阵哄笑,使院子里更加喜庆。
约十来点时,娶亲的车回来了。按照乡俗,新郎要把新娘抱起来,进新房。李二柱着急地冲向尚未停稳的马车,二柱子娘也冲向马车,伙伴们也蜂拥着冲向马车。李二柱是着急是为了抱媳妇,害怕鞋子、头巾甚至被子、褥子被抢走,而娘是为了抱孙子,害怕吓着了圆圆,那些年轻人是生怕自己抢不到东西。围着马车乱糟糟的一团,人声鼎沸。李二柱总算在拥挤的人群中给娘让出一条道,二柱子娘高兴地抱起孙子,喊着:“别吓着我们圆圆。”李二柱趁机抱起光着脚,光着头的沈梅,鞋子、袜子、头巾,还有花不知被谁抢去了。沈梅紧紧地搂着李二柱的脖子,头贴着李二柱的胸口,喜盈盈地笑着。
十一点钟,陶老师主持了婚礼,李二柱和沈梅一对新人三拜毛主席像、拜父母。那些昔日的小伙伴们纷纷发难,让新人亲嘴儿,让新人靠近点互拜,好看看碰头,大家闹着,婚礼达到了顶峰。
晚上,吃过饭后,李二柱和沈梅来到新房,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着看着不自主地抱在了一起。
再说沈家,今天老闺女要出嫁。亲朋好友来了不少,沈涵又是大队书记,因此村里来贺礼的更多了。早早地吃过饭,嫂子就打扮起了沈梅,沈梅穿上了红袄、红裤子,围着红头巾,穿着红鞋红袜子,这是李二柱送来的嫁衣。娘说圆圆也该穿新的,就提前给外孙做了一个红色的屁股帘子,戴着红色瓜皮帽子。
太阳升起不到一竿子时,村头就响起鞭炮声,这是信号,娶亲的队伍来了。沈家一家子迎接出来,李正丽作为媒人是重要角色,她和沈梅娘站在一起。娶亲的来了之后,李正丽作了介绍,并且陪着他们吃饭。
看着老闺女像一团红霞一样地上了车,沈梅爹娘哭了。闺女从此就要到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村里过日子,过着村妇一样的生活,慢慢老去。沈梅也哭了,她没少给父母添麻烦,让他们操心,更加让她流泪的是从此娘两有了安稳的日子,一辈子有了依靠。
三月初,开学了。李二柱要去上课了。沈梅留恋地说:“你这一走要一个礼拜才能回来,我不放心你吃饭,吃不好,时间长了会闹胃病。我们还是一起走吧。”
“虽然说张老师让咱们住他的房子,但是是冷房子,一冬天没烧过火,咋住呀,圆圆这么小?我先去烧暖和了,过几天再回来接你们。”
新婚后,这是沈梅和李二柱第一次离开,沈梅心头有点走西口的忧伤,她抱着孩子送到大门口,直到李二柱从视野中消失。
李二柱赶到张如沟村,打开门,先在灶膛点着火,烧了一阵子后,捂好火,他要赶在沈梅和圆圆娘两来之前把屋子烧暖和了。接下来的日子,他不再在学校住了,每天回这个新安的窝。
今年春早,天气不怎么冷。礼拜六,李二柱回到家里。沈梅看见李二柱回来了就仿佛是久别的恋人,笑着问:“想儿子吗?”说着就下地做饭。
“都想,想儿子,也想你。咱们今天拾掇好东西,明天就搬到张如沟。”李二柱看着沈梅可怜兮兮的样子说。
爹娘听说儿子一家要搬走,赶紧准备吃的,用的,装了一口袋莜面,一口袋白面,还有几斤麻油,一罐子猪油。娘说:“沈梅也养几只鸡,娘给抓三只下蛋的,好给我孙子圆圆吃鸡蛋羹。”
沈梅说:“娘,咱家的小猪仔给我们一头,我们也养猪,再给点喂猪的,还有喂鸡的。”
“你带着个孩子,能养过来吗?”娘问。
沈梅说:“能,你放心吧。”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老李头赶回马车,一家人把要带的东西装上车,捆好。
沈梅娘两坐在当车心,老李头赶车,李二柱坐在后面。娘看着一家子刚成立不久就要离开了,心酸的很,掏掏衣兜还有五块钱,就追上来,说:“沈梅,给你这五块钱,家里没钱怎么生活啊!”说着抹抹眼泪。
李二柱、沈梅都说不用了,但是娘执意钱把钱放在沈梅的被子上。
一路上,老李头小心地赶着马车。沈梅和李二柱不停地聊着,畅想着未来的生活,那样子就像搬进大城市似的高兴。
不到一个钟头,马车就来到张如沟村。热心的村民帮着搬下了东西,沈梅进了家,“哇,挺好吗?真暖和呀!”
老李头也觉得挺好,嘱咐两个年轻人,“有啥难处要和家里大人说,不要不好意思,爹这就回了,要拉扯好圆圆啊!我们会抽时间看孙子的,呵呵!”嘴上笑着,但是不自觉地抹着眼。
李二柱、沈梅过着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日子,完全忘记除了张如沟外还有其他好多的村子和好多的人。李二柱每天上课,沈梅折箩好家,喂了猪,喂了鸡,洗过碗筷,就来到小学校的院子一边哄儿子圆圆玩,一边听着丈夫上课。她学着城里人的样子,教孩子叫“爸爸、妈妈”,“儿子,你听爸爸在教小朋友,念a——,o———,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