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主任去了公社一趟,要回了罚款。陶老师感谢地说:“麻烦你专门跑一趟。”
主任说:“没啥,错了就该改正嘛!”
陶老师拿着一百五十块钱就像攥着着个金娃娃回到家里。果儿正在焦急地往外张望,看见陶老师乐呵呵,轻轻松松的样子,她就知道拿回了钱。
一进门陶真就喊:“果儿,给你钱。”
果儿答应着:“老师,咱们那这个钱买羊送礼不正好嘛,不知道现在一只羊得多少钱?”
陶真坐在炕沿边,看着果儿,“不怨人们说嫁了女婿忘了娘,果真不假。你不还娘那里的一百零五块了,多少年了,我们一直是家里养着,成家立业了,不能再那样了吧?爹娘都那么大岁数了该享享福了。依我看先把娘那儿的钱还上,咱们自己也能凑够两只羊的钱,一只最多三十块钱,你身上不是还有十多块钱?我身上也有七八块钱,差不多了。”说着掏出自己的钱。
果儿呵呵地笑着,看着陶真,说:“老师,我一直没有把娘的钱和我的钱分开,你这么提醒了我,的确不该花他们的钱了。咱们吃不愁喝不愁不都是他们负担着吗?”说着就从陶真手里接过钱来,“我看娘在家吗?我这就给了她,要不然一会儿又舍不得了,咯咯咯。”
抽了个时间,陶真告诉了季片长,说决定送礼了。季片长说,你先回家准备好,咱们这个礼拜日去县里把这个事情办了。
为了省钱,陶真赶到牧区,和牧民讨价还价地买回了两只白条羊,装在洋布口袋了。买这么两只花不少钱,五十六块,不能让人们知道了。晚上他趁着夜色回到了家,怕猫、狗的闻见味给啃了吃了,就把羊肉挂在堂屋的脊檩上。一家人才歇歇心心地回到里屋,娘给陶真准备了饭菜,果儿看着陶老师着急吃饭的样子,心疼地坐在旁边说:“老师,你慢点吃,又没啥事情了,着急个啥呀?”
礼拜日早上,热心的季片长就赶到陶真家,两个人一人一辆自行车,在后衣架上捆绑好白条羊,急急忙忙地出发了。一路上两人顾不上休息,为了在人家午饭前送到,经过一小时四十分钟终于到了县城。季片长说,柳岩家在西关二道巷,咱们先去他那里。到了柳岩家,柳岩看到陶老师像见到老朋友似地连忙伸出手说:“陶老师,您怎么来了?稀客稀客,快进家。季片长也好长时间不见了。呵呵。”
陶老师腼腆地握着柳岩的手,“来看看您。呵呵”说着解开绳子把羊肉取了下来。
柳岩惊诧地指着陶老师手里的白条羊问:“这是啥?”
季片长笑着说:“这些天,陶老师一直念叨你,说感谢你的帮助,恢复了民办老师的资格,让我领着他来你家坐坐。”
陶老师有点难为情,甚至尴尬地在一旁说:“没啥给您的,表示个谢意,送个白条羊,请笑纳,呵呵呵!”
柳岩很生气地拒绝着,说着就来到陶老师身旁,不让他解绳子,“陶老师怎么能这样呢!咱们都是老师,你还是个民办老师,一年没啥收入,咋买这么贵的东西,我实在接受不了。”
陶真站在那里,不知说啥好。还是季片长见多识广,打圆场地说:“柳教研员,来到你家咋也得让进家吧?我们老站在当街做啥?”
“呵呵,快进家。”柳岩不好意思说着让开门。
季片长从陶老师手中接过羊,“那好,我先进了啊!”说着进了家,陶老师空手跟在后面。
坐了一会儿,喝了点水,看看时间,季片长说:“我们出去办点事,走了啊,柳教研员。”说着拉起陶老师就像逃难一样跑出街门。
柳岩紧跟着出来,喊着:“你们的东西,拿着你们的东西啊。”
季片长在前,陶老师在后,骑着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跑了。
柳岩摇摇头,无奈地进了家。心想民办老师不易啊,挣不到几个钱,还得适应人情世故,破费送礼。这怎么才好呢?
来到教育局办公室主任家,陶老师说啥也不进去了,说:“季片长,你进去吧,我实在不好意思,人家是官,咱攀不上啊!”
季片长好说歹说,连拉带拽地才把陶老师劝进屋,主任有点发福,腆着肚子打着官腔,高高在上地问:“谁是民办老师?”陶真想看来季片长也不是很熟悉。
季片长努力着,努力让主任想起他这个片长,“吴主任,您不记得咱们还喝过酒,我是季片长啊!”
吴主任若有所思地,“奥,奥。想起来了。都坐吧,有什么事?”
“陶老师是我们片里的民办老师,教学能手,都二十多年教龄了,以后麻烦吴主任想着点,呵呵呵,没有别的啥,给您一只羊。”季片长鼓足勇气说道。
陶老师战战兢兢地坐在旁边,“呵呵呵”附和着。
“好吧。”吴主任看来很忙,也没有倒水,也不再说啥。看着这个样子,季片长知趣地说:“吴主任您忙,我们两个先走了啊!”
身后传来“不送,慢走啊!”的说话声和“嘭”的关门声。
季片长很扫兴,怎么这么牛逼的主任呢?说不定这只白条羊打水漂了。心里这么想着,但是嘴里却说:“吴主任就是那样性格,不拘言笑。咱们回家慢慢等机会吧。”
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或者准确的说活了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给人送礼。陶老师就像作了贼似的没脸面,悻悻的跟在季片长后面。他想,说到底民办老师就是没有地位,即使给人家送礼,人家都看不起。看看吴主任那张嘴脸,趾高气扬,不屑一顾,还把你民办老师当人看吗?陶老师感觉到自己颜面丢尽,完全没有了当老师甚至做人的尊严。但是考虑到季片长的好心,他没有说啥,默默地跟在后面走出小巷。
陶真和季片长在小饭馆吃了点饭,就往回赶。到家时已经是夜幕降临,进了家他懒懒地靠在被窝垛,顺口念出了一首小诗:
送礼小纪
民办老师本卑微,
高攀贵门送白羊。
惹得心烦又意乱,
自认命运自尊强。
还看学生创未来,
守得清贫保洁我。
果儿看着陶老师的样子,“老师,你累了?早点歇歇吧。”
“不累,是气的。”陶老师说着坐起来,一五一十地告诉果儿那个吴主任怎么牛逼哄哄,怎么酸文加醋不把客人放在眼里的事来。果儿听着也感慨地说:“咱们当民办老师的就知道一线上课,成天和一伙孩子打交道,外面的世界一概不知,像你这个教龄和教学成绩早就该转正了,可是咱们上面没有关系,两眼摸黑没人啊!”
“今天这事给我上了一堂课,我重新做了打算,我呢,文化水平低,只能等着机会转正,而你就不同了,当年升初中统考时是全公社的第二名,响当当的第二名,又念了高中,基础不错。我认为你上好课的同时,好好复习功课,国家不可能老是这样凭关系推荐上大学,总有一天会变的,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你记着这一点。”陶老师深有感触地说着,拍打着一本落满灰尘的《工业基础知识》,那是果儿上高中时的课本,“咱不能一辈子就这样,总得有个出人头地的时候吧?命运的改变还得靠自己,是吗?英特纳雄纳尔就一定要实现——”最后一句陶老师是唱出来的。
果儿看着陶老师,静静地听着,心想我的确该复习复习功课了,再不荒废了,看那些书都落满灰尘了,答应着:“嗯,老师。”
“从今放学后,你吃过饭就看书,我哄孩子,爹挤回牛奶,我喂孩子,尿布我洗,你啥也别管,一个心眼好好复习。”陶真说着,把果儿用过的教材抱出去,拍打灰尘后,整整齐齐地摆在柜上,“那天去张如沟不知你注意到吗?李二柱看的是《数理化自学丛书》,当年他是全公社第一,别看人家初中毕业,说不定高中知识也掌握了。”
果儿就像当年的学生一样听着陶老师的教诲,不住地点着头,“老师,我听你的。城里人把两口子叫爱人,我也叫一次,我的爱人真好。”说着趴在陶老师肩头亲了一口。